好。”照料龙体安康几乎成了宸星分内的事,也好在是宸星,只要冷脸一声“喝药”,子寰就会乖乖地
喝完,不似从前般由着性子,动辄拿药罐子出气。
在子寰喝药的档儿,宸星看到了摆在桌上的那盆半秋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盆原本在紫宸殿
的东西,一直放在了御桌上,伴着君王晨兴夜寐。枝头上长出了几片嫩叶,青翠欲滴,煞是可人,可就
是不见开花。
“忙了一天累了吧?”子寰随口问道。
宸星沉吟了半晌道:“前几日,有个家仆模样的人来仁济堂,说是他家老太太病重,求我上门去医治。
”他不回答子寰,却提及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子寰心下奇怪,只听他继续说,“我也就去了,那老太
太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年纪大了不能有一点点磕磕碰碰,我开了方子让人抓药自己就先回了,原以为
这事也就这么过了……”他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今日有贵客来访。有个太常大夫叫蔡什么渠的……”
“蔡渠源?”
“对,就是他!说我救了他老母,在我那里唠叨了好一番,又说金银无以表其谢意,送了盆海棠花,还
说过些日子再要上门酬谢。”宸星的目光一直在桌案上打转,并没有看向子寰,“他怎么知道我喜欢海
棠花呢?”
子寰“嗤”地一笑:“你吃葡萄不爱吐葡萄皮他们都知道,别说是区区一盆海棠了。”
“什么?上次那种葡萄本来就不要吐皮的!再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宸星嚷道。
“蔡渠源最近犯事了,你知道吗?”玩笑过后,子寰正色道。
子寰的眼神略带苛责,似乎在质问他怎么好随便收人东西,宸星当即一恼:“我不就是因为知道,所以
才来跟你说的吗!我哪会知道那老夫人是他老娘,难道我看病之前还要查病人三代家底么?”
子寰双唇薄抿,也不多说什么。这个太常大夫被查出私吞祭祀用的巨款,刚被停职不久,这事子寰本也
没放在心上,命御史查办了就结了,没想到此人竟投机取巧,给宸星设了圈套。
宸星见子寰不说话,低声问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看来这人是活腻味了。”子寰冷声道,“你给那盆海棠撒点药水,让它生几条虫掉几片叶子,然后把
花送回去,叫下人传话给他,说是他竟敢送盆快死的花给你,所以你很不高兴。那样他就知道自己死活
了。”
宸星愣了愣:“你教我这些做什么?”
“不是你来问我怎么办么?那我就教你。其实我本来也不想让你沾这些事,可想想这种事情你以后还会
遇到,还不如今早提醒你。”
宸星微侧着脸,皱眉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以后会乖乖呆在你身边,然后陪那些人玩这种小把戏?”
这回轮到子寰哑然无语,他似乎就那么笃定,痴心如宸星怎么可能离开,执拗如宸星怎会在还没得到前
放手?即使偶尔心有不愉,哄劝几句就好了。
因为知道宸星不会走,所以对他不自觉的轻慢了?
宸星沉着脸,收拾起药碗就要走。
子寰一把抓住他不让他走,急问道:“我刚才对你说得记住了吗?”
“那盆海棠我根本就没要,我说我满院子都是花草放不下他的花。”看到子寰脸上错愕的表情,宸星心
底忽然生出恶劣的快感,“这下你满意了吧,你爱怎么办他就怎么办他,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是我太心急了,坐下好好说话。”子寰放软道。
宸星依言坐下,可皱着眉头不言不语。沉默了好一会,长长吐出一口气,万分疲倦地低喃道:“好没意
思啊……”
二十一
“是我太心急了,坐下好好说话。”子寰放软道。
宸星依言坐下,可皱着眉头不言不语。沉默了好一会,长长吐出一口气,万分疲倦地低喃道:“好没意
思啊……”
一句似埋怨似无奈的哀叹,直叹得子寰心底一颤,苦涩泛滥。
孤独好像软刀子杀人,一刀一刀慢慢地得割,起初还有些微的痛,日子久了便麻木习惯了。可终究是日
以继夜的侵蚀,总有一天会被拖跨,偶尔低头看向心尖,已不知何时被剜去了一大块,痛到无以复加。
“我……”子寰头皮发麻,思忖着该如何接口,“我有件东西送给你。”他说着从一侧柜子里取出一个
长扁的木匣,不知为何在递到宸星手上的时候,他脸上起了点红晕手心也微微冒汗。
宸星扫了他一眼,似是揣测其意,生辰已过去近一月,他怎么这时候想起送东西来了。
其实子寰也不想的,自从上次寻邪剑师未果,又多次派人去催促。来邪剑师又放话说,无论如何都要子
寰亲自来拿,最后好不容易在今天把剑拿到了手。
“拿出来看看吧,希望你能够喜欢。”
宸星打开匣子,禁不住轻呼,一把短剑静静地躺在红色丝绒上。竟然是剑,子寰竟然送他剑。
剑鞘上雕了些兽纹,装饰非常普通,可一拔出剑身,一股奇锐无比的剑气破鞘而出,似是要把打扰短剑
安睡的人击倒。那一瞬间,宸星几乎以为自己压制不住它,眼看就要脱手掉落,子寰突然握住他的手,
帮他牢牢地抓住剑。
“小心啊,拿稳了。”剑的锐意,子寰无法感受到,自然而然地上前握住。
就这么一握,短剑的剑意似乎柔和了几分,似乎对宸星没有了最初那刹那的敌意。
认主!
师承名门的宸星自然知道刚才那短短一刻,对他对剑,意味着什么。
心中尚无任何剑意,剑已锋芒毕露,这般的凌厉,这般的灵气,只有一个人可能铸出这样的剑。
宸星细看剑身,根部处刻着一个蝇头般大小的“邪”字。
果然是邪剑师之作!任何武林中人,若能得一邪剑师铸出的剑,无论其原来武学造诣如何,都是如虎添
翼,因此江湖上一直有“剑出邪门,天下归一”的说法。
宸星欣喜若狂,这长短,这重量,捏在手里无不称心,完全是度身定做,不由得握在手里比划着:“怎
么会想到送我剑的?”
看他高兴,子寰大松一口气,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脸上露出笑意:“我看你没有合适的武器,所以一
直想帮你弄一把,虽然你武功好,但有件利器防身总是好的。又想一般的武器你一定看不上眼,所以就
造访名家,为你定制一把。”
“邪剑师的名号你也知道?”从分析当今江湖势力,到知闻江湖传言,子寰总是能令他意外,大千世界
,还真是他掌上乾坤。
“我记得华陨用的是短剑,你与他一同学艺,所以猜想你顺手的兵器大概也是短剑。”
宸星连连点头,华陨那柄短剑也是出自邪剑师之手,是十年前水无央用一本剑谱作为代价定做的,剑气
锋锐中又含煞气,除华陨外无二人适合用它。
当年水无央赐剑华陨的时候,曾对宸星说:“剑与人俱有缘,我不是你的有缘人,等缘分到了,属于你
的剑自然会有了。”只是当时宸星光顾着眼红华陨,水无央说什么他完全没有记在脑子里。
宸星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剑身,看看自己的剑,又回想一下华陨的剑,笑容忽然凝滞了。
邪剑师的剑之所以每一柄都不尽相同,主要是在淬火这一道工序上。传言邪剑师铸剑淬火好用祭品,而
祭品的取用,似是深有蕴意,又似随意取舍。华陨的剑色呈青灰,是用了水无央一束发丝。而这把剑剑
身暗红,却是代表了一种未完的祭祀……
“你受伤了?”宸星侧身道。
子寰眼睛一亮,似乎早就在等他问这句话。他又轻轻握了下拳,臂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不过比起宸星
的兴奋,这点痛早就不算什么了。
白日里,子寰凭着最后的修养,耐心地等在邪剑师的茅庐中。邪剑师忽然抓住子寰的手臂,亮出一把匕
首,唰地一下一刀划下去。
子寰痛呼一声,大惊失色,也不知他按什么心。侍卫也是吓得脸色大变,纷纷亮出兵器。
邪剑师一刀得手后,却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将匕首上的血滴入清冽的泉水中,继续铸剑。
“你……你……”子寰捂着伤口,气得说不出话来,要不是眼看大功告成了,真想当场把他砍了。
终于,剑成。
血祭,是关系两个人的事,还没完成。我只能做一半,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子寰回想起邪剑师临走时话。
他果然是知道的。子寰心中宽慰,一块石头落地,似期待般回望他。
只见宸星愣了半晌,一双明眸似乎是看着子寰,又像游离在外。忽然他苦笑,血祭,竟然用血祭,这邪
剑师还当真古怪,他到底在想什么?
当这柄暗红色的剑沾上宸星的血,暗红色便会褪去,到了那时候这把剑才算真的成了。
宸星自然是知道的,邪剑师铸剑的怪论,江湖上一向流传甚广,可知道又怎么样呢?
血祭一旦成,生死变牵在了一起。
可看如今二人,能用血祭么?不愿意,宸星觉得从来也没有这般清楚自己的想法,那就是一点都不愿意
。
宸星继续苦笑,他收剑回鞘,又抱起剑匣,淡然道:“谢谢,我很喜欢。”
一连串变化,子寰看在眼里,凉在心里。明明先前他那么高兴,怎么一转眼又变了呢?虽然口上在说喜
欢,可表现出来的却全不是一回事。
“不喜欢?还是嫌剑铸得不好?”
“不会啊,我不是说很喜欢吗?宝剑在手,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宸星想要显得快乐点,可根本做不到
。
子寰明白了,是为了这个祭祀。想当然得以为只怕宸星不喜欢用剑,不怕宸星不接受血祭。可眼前发生
的事,让他怎么都接受不了。
“为什么?”子寰不解,高声问道。为什么?他不就是想和自己在一起吗?为什么事到临头他却又要反
悔呢?
一句没头没尾的问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子寰拉着他,不放他走,宸星则默默回视他。
为什么这三个字若能轻易解答,又怎会折腾至此呢?
子寰的心在痛,宸星的心也在痛,可就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剑在鞘中,似乎也失去了耀眼的光华。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一宫人匆忙求见。
“皇上,玥妃娘娘和三皇子不知是沾了什么秽气,双双病倒,您快过去看看!”
二十二
一听闻玥妃与三皇子病倒的消息,子寰当即前往聿汀宫,宸星也紧随其后。几个宫人在宫门前跪迎圣驾
,从他们惶恐的神情便可判断出他们的主子情况不容乐观。
还没进门,就听见婴孩的哭闹声,声音已然嘶哑,可开始啼哭不止,似是要把精气神统统耗尽。
子寰一阵心慌,疾步跨进内室,但见皇后与几位太医围在床边,里面是陷入昏迷的玥妃。
“怎么回事?”子寰怒道,原本就因为宸星的事郁卒不已的他,又眼见宫内风云乍起,如火上浇油。
原来玥妃在内屋做闷了,在外室晒太阳,忽然头一晕就昏倒在地,几乎在同一时刻三皇子哭闹起来。
厌恶感涌上子寰心头,这些伎俩对他来说再也熟悉不过了。自从他继位以来,对这方面的打压可谓到了
极致,没想到在他主持的宫中,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暗算阴谋降临到他孩子
头上,逃不掉得终究要来。
已经哭得呼吸急促的婴孩似乎事被他吓到了,愈发嘶声力竭。
奶娘怕子寰怪罪,想上前安抚婴孩,可子寰突然暴起一把推开她:“别碰他!”不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
孩子,此刻子寰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环顾四周,每个人都事那么的可疑!子寰立在那里,像只警惕而凶暴的狮子,随时准备向敌人扑去。
众人畏于子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宫房内只有婴儿的啼哭。凄厉的哭声像飘零在暴风雨中的落叶,柔
弱而无助。
只有宸星怔怔地望着子寰,深深地望向他眼底——因为看到了他凶悍中深藏的绝望,那抹令人心碎的绝
望。
无助的又岂止是襁褓中的婴孩?
“让我看看。”宸星拨开众人,来到婴床前。婴孩卷曲着四肢,面呈青紫,像是憋气憋久的样子。
宸星一只手微微托起婴孩,另一只手伸向后背,他并不急着诊断,而是抬头看了眼子寰。子寰也正看着
他,四目相对,彼此在对方眼中找到了自己。子寰心头一松,似乎是庆幸身边还有个能倚仗的人。
宸星向婴孩背后一探,不出他所料,果然是身柱、神道二穴被封。封此二穴甚少在对战中使用,因为只
要稍微有武功底子的人就能轻易冲开,可对婴儿来说,却是致命的杀招。是谁如此狠毒,竟对一个尚不
足月的婴儿下手?
他略微运气在穴位处揉了揉,婴儿的哭声一下子就放低了,渐渐地面色转为红润,呼吸也变得正常。幸
好救得及时,否则再拖延一时半刻,三皇子就会气血逆行而亡。
子寰顿时绽颜,当即抱起孩子,又搂又摸,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宸星微微一笑,再去看玥妃,只见她也已悠悠转醒。所有的人也都回过了神,端茶送药,小心伺候着。
“回宫。”子寰下令道,“把三皇子带到太极殿,朕要亲自照顾。”
事端似乎是平息了,可余波难了。子寰在临坐上轿子,一转身就把宸星也拖了进来。三皇子平安无事的
喜讯并没有让他持久地高兴,他看了眼跟在后面怀抱婴孩的奶娘,低声吩咐明日就把她换了。
回宫的路上子寰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他看上去很累,是风雨过后的疲倦。难以承受之重全部压
在了他肩膀上,他能不累吗?
“没事的。”耳边传来一句安慰,风轻云淡,没有过多的修饰,但这轻轻一句却卸下了他心头的重负,
宸星忽然握住他的手,给疲惫的身躯注入新生的力量,
子寰反过来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我很怕……”
宸星愣住了,竟然在他骄傲的口中说出“怕”字。
“你知道‘血祭’的,对吗?那嚣张的小子说,行走江湖的都知道他的‘血祭’!所以你知道的,对不
对?”
子寰的眼睛在月夜下闪烁不定,面对他的追问,宸星失语,只能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呢?我以为……”子寰手上一紧,死死地抓住宸星不放,“……我以为……你是爱
我的!”
“我……”喉咙口哽地发胀发痛,“我当然是爱你的!”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呢!”他近乎低吼。
宸星低头,个中情绪,又岂是只字片语可以描述的?“……可我觉得你并不爱我……”他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