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行天起身踱了几步,“我瞧那柳家父子断不肯就此罢休。这几天听大家说起,柳庄主平日为人倒还算得正派,只一碰到儿子的事情就变了一个人。这件事对柳扬的名誉大为不利,一旦传了开去,只怕将来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我看他定要想个法子,好歹叫你从此不提此事。最好的办法,便是你不能再开口讲话。”
云浩眼神一冷:“陈相公的意思是他们会杀人灭口?”
“不无可能。所以小生想到这个法子,我有东方世家的令牌在手,他们至少要顾忌三分,而且现在东方家有和柳家联姻之意,他们更不敢明目张胆地开罪东方家。”
云浩静静地望了他片刻,面上渐渐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陈相公可知他们一旦派了人来,定然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么?那种人出手极快,你睡在我房间里,只怕还没让他看到那令牌,你便已被他取了性命。”
“这么快?”龙行天这下是真的皱起了眉,“那我把令牌放在桌子上好了,反正不能叫他们得了手去。”回头不禁愕然:“云兄,你这是怎么了?”
云浩眼中含泪,“陈相公,你与我素不相识,但从在船上醒来,我便一直在小心观察你。你虽是文弱书生,但所作所为,却当得起一个‘侠’字,足可以性命相托。但我一直有所顾忌,许多地方,都未曾吐实,想来实是愧煞!”
龙行天失笑,“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我不也有很多事没告诉你吗?”包括这个名字。其实倒也不算假名,只不过是在一千年后的世界。
云浩向他歉然一笑,倏地转头向窗外叫道:“你们都进来吧!”
龙行天方才一怔,只觉面前微风飒然,房中赫然多了几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向云浩拜倒:“属下等参见堂主!”
“罢了!”云浩一反平日神情,威仪四射,两眼中神光照人,龙行天看得暗暗赞叹,这样的人,便是见惯俊男美女的自已也要被吸引,难怪那柳扬用尽心机,也要得之而后快。
几个黑衣人起身之后,又向龙行天拜倒:“相公救了云堂主,便是我等的恩人,请受我等一拜。”
“几位不可如此,快快请起。”龙行天向他们笑了笑,然后对云浩笑道:“原来你早有防备,那我便不必担心了。”
云浩目注龙行天,缓缓地道:“陈相公,你不问我是那一帮派的堂主吗?”
轻笑,“云兄想说我便听听,不想说的话,不说便是。”
云浩目中放出异彩,“陈兄弟,你这个朋友云某是交定了!”
龙行天一扬眉,“云兄若不嫌弃,何不就以兄弟相称?”
“哈哈,固所愿也,不敢请而!兄弟今年贵庚?”
我自己也不知道。“小弟是丁末年生。”
“哦?这样说来,贤弟只有十九岁,愚兄痴长二十三岁,便要托大叫你一声贤弟了!兄弟,你可曾听说过龙门么?”
龙行天心中一震,“龙门?”
“不错,愚兄是龙门属下,癸水堂第三分堂的堂主。”
“原来如此……”龙行天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禁轻笑出声。
“贤弟为何发笑?”
“小弟日后定然尽数说与大哥知道,眼前却要先卖个关子。”
云浩笑道:“贤弟既不想说,愚兄也不勉强。只是贤弟只怕有些奇怪,愚兄既是龙门堂主,又怎会开了个茶庄?其实龙门外堂弟子都有另一个身份,只有同门中人知晓。各外堂之间,相互知道的也不多,龙门之外的人知道的就更少了。贤弟对愚兄恩重如山,愚兄自是不能再有所隐瞒。相信贤弟不致泄露出去。”
龙行天含笑道:“兄长放心,小弟绝不对人提起就是。”
真是意想不到。云浩竟然是龙门弟子,还是一个分堂的堂主。“看来这里是不用我再操心了,要不明天就上路吧,去找那个小镇。”
二十
一听龙行天打算离开,云浩便急忙开口:“贤弟,你是要去京城么?现下离会试还有一个多月,可否稍待几天,愚兄一路送你前去。”
“呵呵,其实小弟并非是去赶考的,只是大家都这么说,小弟也懒得解释。小弟此行,是想到江南走走。”
“那便不急着上路。愚兄把事情安排一下,与贤弟同行。”
“能有大哥同行,自是最好不过,只是大哥身为一堂之主,离开明州会不会……”
云浩苦笑,“愚兄忘了告诉你,愚兄目下已经不是堂主了。”
“什么?!这是为何?与这次的事情有关吗?”
“不错,那日柳家父子离去之后,便在外面大肆宣扬,说愚兄如何如何。想是碍着贤弟,不敢明着除去愚兄,便使出这等伎俩。总坛几位长老听说了这件事,下令愚兄把三分堂交给副堂主,回总坛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龙门总坛离这里很近吗?怎么传得这么快?”
“那倒不是。总坛中有人专司巡查一职,想是有人听到此事,禀报上去。”
“说清楚了,便没事了吗?”
“可能会有所处置。毕竟事情是出在我身上,但这件事错不在我,想来几位长老和日堂主不会太为难我,至多也就是面壁一年吧。”
“大哥,休怪小弟多口。这件事的原委,除了大哥本人,便是小弟最清楚了,大哥受了偌大委屈,龙门该为你出头才是,缘何反要处置于你?”
“唉,贤弟有所不知。那柳家,乃是江南四大家之一,在武林中颇有几分名气。龙门弟子的身份虽是不对外公开,但知道我是龙门属下的也不是一个没有。这件事因我而起,他若在外面胡言乱语,岂不坏了龙门的名声?自是要处置我了。至于出头,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总坛不出乱子就不错了,谁还来管这等事情。”
“这一路行来,小弟也曾听到些传言。虽是没了门主,我听说不是还有一位少主吗?”
云浩摇头,“若要依我之见,那位少主只怕还是不要回去好些。”
“这却为何?子承父业,很正常啊。”
云浩犹豫一下,道:“本来这话不该随意出口,但贤弟并非江湖中人,而且你我兄弟之间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本门少主自出生时便体质不佳,非但不能习武,更几次三番有夭折之险。门主无奈之下只得将他送到一个隐秘之地调养。现下总坛出了这大变故,”他压低了声音,“听说,乙木、丙火两堂堂主联合左右护法,想推秦副门主继位。若无四大长老和影堂堂主挡着,早被他们得逞了。少主一来不会武功,二来长年居住深山,能知道些什么谋略机变?若是副门主够狠心,只怕回去之后,连三天也活不到!”
龙行天眨眨眼,“如此说来,他还真是危机重重啊。但以我之见,他若回到总坛,这件事他定不会袖手旁观。”
“只怕难了。他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我这小小的分堂主。”
龙行天凝视着云浩的眼睛:“他是龙门少主。你身在龙门,便是他的责任。”
云浩摇头一笑,不再谈论此事。便催龙行天去收拾东西。龙行天答应着,忽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大哥,有句话不得不问。小弟看你气色已经好了许多,那件事你真的都放开了吗?千万不要压在心里,有气还是发出来好些。”
“哈哈,就知道贤弟定有此问。这几天白天是好得多了,只晚间有些睡不安稳。放心吧,愚兄又非女子,再说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也去咬狗一口不成?只索自认晦气罢了!将来见到那小贼,明刀明枪,分个死活就是。”
“哈”地笑了出来,这下龙行天是真的放心了。
两个人别了王大夫和云浩堂中的兄弟,觅船顺长江而下。云浩问他要去何处?龙行天答道:“其实小弟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只知是个名叫江南的小镇,应该就在长江的南岸,”说着用手沾了茶水,在案上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在一个地方点了一下,“大哥请看,这条线算是长江,小弟要找的地方大致就在这里。”
“这个地方,应该是在安城附近。这样,我们先到安城,再仔细打听。”
“就听大哥的。”
一路上两人说说谈谈,颇不寂寞。云浩讲了很多江湖经验,龙行天听得津津有味。
二十一
“到了,这便是安城。我们先去落店,顺便向人打听一下。”
客栈中,掌柜的听完云浩的话便即摇头:“小老儿在这城中住了几十年了,也没听人说起过附近有个叫江南的小镇。”
龙行天也不着急。都到了这地方,还怕找不着吗?“大哥,小弟有些饿了,我们先到外面去吃点东西吧。”
挑了家座位不多,显得有几分雅致的饭馆,两个人要了些菜,云浩还吩咐为龙行天用新鲜的鱼炖一碗汤。“兄弟身子弱,出门在外,要多吃些这样的东西。”
龙行天微微一笑。这是他越来越欣赏云浩的原因之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忘了关照身边的人。“多谢大哥。”
“傻兄弟,这有什么好谢的。吃饭吧。”
“相公,行行好,给口剩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手里牵着一个年才八、九岁的孩子,来到店里。
“不是早就说过了,过了午时再来吗?”伙计脸露不悦,倒也没有动手驱赶,“出去吧,午时之后再来,便有剩饭给你。”
“这……”老人脸现难色,却没有吭声,拉起孩子便向外走。“爷爷,好饿……”一旁的小孙子低声哀求,不愿移动。这时,龙行天淡淡地开了口。
“到这边来吧。”拿起桌上的一盘炒菜,拨了一半到老人手里的破碗中。
“谢相公,相公是好心人,必定多福多寿,多子多孙……”老人没口地道谢,龙行天也不理会,手上不停,将桌上的菜,每样都拨了一半给他。
“好啦,好啦,这下你两天都有得吃了,去吧!”伙计待龙行天把菜拨完,便又开了口。云浩一直在旁默默地看着,直到一老一少走出店门,他才问龙行天:“要不要再叫几样菜?”“不必,小弟本来就吃不多,还有这碗汤,足够了。”
“贤弟,你可知道方才那一老一少,究竟是什么人吗?”
“不就是乞讨之人吗?大哥问这个,莫非看出什么来了?”
“哈哈,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叫花子。方才愚兄见那老叫化腰间的草绳上打了七个结,他在丐帮中的位份可不低,不是一处舵主,便是七袋巡监。那小叫化,只怕是他的徒弟。”
“哦,这就是丐帮?今日当真开了眼界。”
“眼界开完,快点吃饭吧。都要凉了。”
从饭馆出来,两个人在大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云浩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严肃,“贤弟,我们后面好象被人跟上了。你莫要害怕,愚兄自会应付。”
龙行天眉头一皱:“大哥,是些什么人?”
“不过是下九流的角色。想是你在饭店里一给就是一大碗,又出手大方,叫人家惦记上了。哼,学了些三拳两脚,便想干这等勾当。”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五六个闲汉打扮的人,向四面围了过来。
“这位公子,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咱弟兄这几日手上紧得很,便请公子可怜可怜,赏下几两银子花用吧!”
龙行天淡淡一笑。“几位身强力壮,没钱用便该自己去挣,怎地这般向人乞讨?不觉汗顔么?小生便有银子,也不会这么给出去。”
“好啊,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兄弟们上!”那为首之人一卷袖子,便向龙行天扑来。一旁的云浩见状,闪身挡在他前面,拦住了那几个人。
“吃我一拳!”那人刚要动手打人,云浩冷然一笑,正要给他一个教训,却听“哎哟”一声,那汉子手捂着脸,痛得直吸凉气。
“哈哈,小子们好没道理,看人家有几两银子,就眼红不成?”
“什、什么人敢跟你家太爷作对,有胆的出来!”
“老叫化才吃了一顿饱饭,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再不知好歹,休怪老叫化手狠了!”那汉子似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手一挥,带着其余几人匆匆离去。
龙行天望空一礼,“多谢老人家为我们解围,小生在此谢过。”
“呵呵,老叫化讨了这多年的饭,还没人这么请我吃过。老叫化吃人嘴软,只好替你们出些力了。咱们是两不相欠。”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寂静无声,龙云二人不禁相视而笑。
二十二
一连找了几天,一点进展也没有。龙行天不免有些怀疑,是不是想错了方向?云浩却甚是镇静,他道:“那小镇既在江边,又不是很大,肯定知道的人不多。既然城里找不到线索,咱们不妨去江边问问,或有打鱼的人知道。”
“便依大哥。”
事实证明云浩的话是对的。当他们来到江边,问到第七个人的时候,白发苍苍的老渔翁手抚胡须,慢条斯理地道:“江南镇?那要向东再走五六十里,从一个小山坳里转进去。不过,那地方太小,现下都快搬空了,大概只剩下几十户人家住在镇上。”
此刻,他们正走在小镇的街上。
小镇的确是太小了,小到两个人还没走完这条镇上唯一的街道,镇里所有的居民都来看过了他们。云浩不禁笑道:“这倒象是我们专门来给他们看的。”
窃窃私语,自身边不断传来。“这是谁家的亲戚?”
“穿这么阔气的人怎会有亲戚在这儿,有点路子的人不都搬出去了吗?”
“哎呀,不会是那刘家的人回来了吧?”
“啊哟,那可糟了,刘家的人回来,田阿伯怎么办?他不是没地方去了吗?”
“看他到时怎么说,大家再帮着求求情吧,还能怎么办?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又能帮到哪里去。”“快看,他们真是到刘家去的!”
缓步走向一扇漆色斑驳的木门,饶是龙行天性子沉稳,此刻也不禁生出了一丝紧张。那扇门同其余人家并无什么分别,但在门的两边,却贴着一付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顔色的对联: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吱呀”一声,一位头发花白,目光浑浊的老人站在门边,定定地望着他们。
“是……少爷么?老汉姓田,当年下江翻了船,又跛了一条腿,刘爷可怜老汉,雇了来看守老宅,其实就是赏口饭吃……”老人一脸惶恐,不住地行礼如仪。
“田伯不必惊慌。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想回来看看,只住一夜,便要回去了。”见龙行天一脸温和,老人才放下心来,便忙着要去张罗饭菜。
“随便弄弄就行了,不用费心准备。”
这宅子很小,在小镇上一点也不显眼,正是那种江南最常见的民宅。走进大门,龙行天脸色显得有些沉重。这同他原先的想象,有很大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