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水微澜 下+番外————子闲

　　重夜知道诛华是肯定会来找自己一回的，所以一点都不诧异，反笑说：“请坐。”

　　这一坐下，诛华便扯开正题，全与魔界有关，现在在重夜面前，倒像一个十足十的长辈，细心的询问，耐心的教导，听在重夜耳里，全成了淡淡的笑。

　　他们的一番谈话，全部落入沧澜耳中，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是沧澜早就给那阵风吹醒了。只是心里畏忌，害怕重夜知道自己醒来，所以才没有出声，加上两人谈话认真，倒也没有注意。沧澜微微转过头，透过薄薄的青纱凝望着秉着青灯而长谈的重夜和诛华，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些羡慕，与一般的平民百姓仰慕英雄的情怀不一样，他只是单纯的有些羡慕，羡慕什么呢？沧澜有些迷茫。

　　忽然间，诛华一下站起来。

　　即便是隔得远，沧澜也知道诛华生气了。

　　他问重夜：“对你来说，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

　　重夜视若无闻一般，不做任何回答。

　　明明闪闪的光亮晕染在房间中，似黄昏色，透着一种沉寂。

　　诛华拂袖离去，带着他微怒的情绪走出房间。他抬脸望着无语的苍穹，天上的颜色更深了一些，静静的落入他的眼中，变得更加浓稠。最后眯起眼睛，竟把自己重新审视了一回……

　　刚才，他差点因为重夜的态度而失控，这样冲动，太不像自己……

　　想来想去，诛华又想到还有没办的事，于是就匆匆离去。

　　其实他和重夜，就是八竿子都谈不到一起的人物……

　　沧澜也在心里幽幽一叹。

　　以他对重夜的了解，以他对诛华的认识，竟有些觉得头疼。

　　重夜对诛华已经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客气，但是客气是客气，却不见得他就会把诛华的话听进去。想到以前的那些事，沧澜又觉得无语。虽然重夜不听，是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见解，但是他又不会对你解释，于是……很容易的就把人磨疯……

　　再来是诛华，他是典型的两面，正经的时候正经无比，不正经的时候，别说道貌仙风，估计只能算是市井里的纨绔子弟……不过，这个形象只有沧澜一个人见到过。

　　所以……

　　当一个十分认真的人遇上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结果就可想而知，谈啥啥都不成……

　　沧澜伤神了，在心里郁闷一下。但是沧澜又立即绷紧，因为他看到重夜在看他，并且是以一种很冷的眼神，让他觉得害怕。

　　重夜只是无法表达出心里的感受，因为沧澜的醒来……

　　沧澜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这只能说明他体内的魔力恢复的越来越快。

　　他就那么看着沧澜，看得沧澜眼中变换出几道神色，最终还是把手伸出去，自己别过头。

　　温暖的手暴露在空气里，在白皙的手腕上还有两道明显的痕迹，像爬虫一样伏在肌肤上，也像刺一样深入重夜的心里。很多时候，没有言语的面对彼此，才是最深的折磨……

　　重夜没有别的选择，就如同沧澜依旧害怕还是要把自己的手伸出来一样。只是在他的心上，落下一赌厚厚的墙，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沉重的如同无声无际的绝望……

　　再这样下去……

　　重夜尽量用冷漠的眼睛去看向沧澜手腕上流出来的血，似一种无情的冰寒。现在的沧澜，并不令他满意，因为他的不抵抗，有一种放弃自身的感觉，如果没有强烈的自我意思，那么就算睡去，红魔石也是有机可趁的……

　　重夜目中一冷，俯身用两指钳在沧澜的下颚上，逼他面对自己。

　　沧澜只是被他弄痛了，眼中微微聚色，蹙起了眉。他不知道重夜想做什么，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吓倒，更被自己快要跳出胸口的慌张吓倒。他顾不得手腕上的伤，便开始挣扎起来。

　　只是重夜毫无退缩之意，还在他的口中越来越放肆。

　　这一举终于惹怒了沧澜，横眉怒目便是深深的咬过去。

　　重夜被他咬了也不恼，只是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他趁起身，眉目轻挑，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望着沧澜。

　　这一对眼，沧澜又没了语言。最后什么都不想说，翻身就想继续睡觉。

　　若换了以前，沧澜早开始又打又骂了，果然是对彼此的了解太多，所以忍耐也变多了……

　　重夜抿唇，瞬及双目冰寒，他冷笑说：“秋儿果真是长大了，连胆子也长大了，连我都敢拒绝，你可知道后果？”

　　沧澜心中一震，随即全身都如同落进冰窖里一般。

　　他缓缓的回过脸看重夜，那一脸的冰霜，似无情的火焰，烧得他全身都在痛。

　　现在的重夜与以前的容烟终于重叠在一起，望在沧澜的眼里，竟如同空谷中的清泪，隐隐约约，凄清悲凉……

　　沧澜的心里，无疑是在痛，重夜的作为，让他永远都看不懂……

　　从以前开始便是，容烟所表达的爱，总是那么费解，甚至不能理解，以至于沧澜都不敢去相信他是否真的有情。

　　若是有情，为何要这般彼此斯磨，若是没有情，为何又要这样紧抓着不放？

　　沧澜的喉间哽咽出声音，在重夜冰冷的视线中，慢慢的变得痛苦不堪。

　　纠结的心像是被什么高悬着，悬在一片漆黑中，被虫蚁啃咬的残破。

　　重夜恍若没有看见一般，倾身抵压住沧澜，沧澜的手腕上还在流血，只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什么痛都抵不过心上的伤口，以及那股莫名的，不知道是怨，还是恨的情愫……

　　“不准拒绝我，秋儿。”

　　这样的命令恍如隔世一般的传到沧澜的耳朵里，令他万分痛苦的闭上眼睛，本来以为已经流干了的血却在胸口翻滚，汹涌至极的涌上他的喉咙，化作腥甜的味道。

　　沧澜想把重夜看清，视线却开始渐渐模糊。

　　沉重的床帘垂下，像是一个不透风的盒子，把沧澜关在里面，关住所有的痛苦与折磨。

　　恍恍惚惚，沧澜的意识走远，只是疼痛的心扔被关在荆棘栏，他始终不懂，大概也永远都不会懂……

　　关于重夜，关于他自己……

　　他还是那么贱，直到此时此刻，他还是想去相信，重夜是喜欢他的，是爱他的，胜过所有的人、事、物……

　　有时候，人就是这般的傻……

　　他就是这般的傻，所以才会活得那么辛苦……

　　NO.059

　　黑夜，空旷无边的寂寞，只有雪花簌簌，寒风凄凄。吹在这片古老而残破的玄天城中，仿佛天地都在摇曳。在天的顶端，乌云滚滚，落一千年的大雪，是人间想象不到的疾苦。

　　十万年，天地变换，唯余茫茫山川，万世苦难。

　　诛华说：你身为魔王，却没有将心放在整个魔界之上。

　　侵入心底的厚重，自有一份力量。重夜微靠在窗边，双目中包含了太多的感受而显得沉重。

　　深色的云慢慢变浅，重夜等着一点一点的天明……

　　他隔空幻化出水镜，把目光锁定在烟雾弥漫的寒池之上，隐约中，有朵朵白莲，如玉般挺立，清寒别雅。在茫茫云雾中，竟如上穷仙池一样，让人遥遥一望，便觉得远远无期。

　　重夜在等花开，那些花全部是由圣灵石的魔力养育，是唯一可以克制沧澜身上魔性的东西。就如被封印在一起的圣灵石能抑制住溶洞里的红魔石一样，两物相克，却不会相生，所以不能同时融进一个身体。

　　那些花，重夜已经种了几十万年，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去熔洞中取圣灵石的魔力回去溶入池水之中，以圣灵石的法力来培育花朵。

　　重夜想到很久以前，还在第一次世界毁灭之前，天书上就有预言，七界将遇一个难以逃过的劫难，所有的一切都系在一个魂魄之上。那时候天界就开始采取重重措施，以防预言成真。

　　可是防来防去，却将沧澜和南呢雅神推上不归路，酝酿出一场惊天动地的悲剧。那些天神用“大义”为名，认定沧澜会影响南呢雅神，然后与天界为敌，诱发苍生劫难，所以不管如何都要灭了他们的爱，断了他们的情，才让沧澜有了那么多的眼泪，历尽世间辛苦。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天界一手促成，如果他们没有干涉，没有把沧澜和南呢雅神逼上绝路……又怎么会有后面的事？再如果重夜没有接受任务，没有遇到沧澜，没有体会过什么是“情”，又将是怎样的风貌与未来？……

　　重夜挥灭了眼前的的幻境，目光落到床上。

　　沧澜浅浅的睡着，与他一直看到的一样。时光一直一直的转，只有眼前的人不变……

　　心中一阵疼痛，重夜唯有怜惜的抚过沧澜的脸庞。

　　如果生命可以计算，那么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沧澜的，就包括他的心脏，都是因为沧澜，才学会了跳动。

　　在许久以前，他与南呢雅神一样，只有天神这个名衔。他们在天界出生，在天界长大，接受神的指导，学的是至高无上的天神学，没有六情，没有俗念……在没有遇到沧澜之前，他们，都不算活过……

　　过往的事，不光在沧澜身上留下了永不愈合的伤口，也在重夜的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一场凡人的梦，一场凡人的情，于他这个天神而言，是多么的遥远？……

　　他在容烟磨灭了意识的时候苏醒，接替他的身子，却恍然不知自己究竟是谁……只道梦里身是客，梦醒应皆空，数以万年的教导，又怎可能在瞬间转变？直到沧澜在他面前死去，在狂啸的火焰中展现出不可一世的绝丽与孤傲，不求生，但求死……沧澜的那种眼神，似要和他断绝所有的牵连，让他彻底的动摇了，第一次强烈的感受到自己想要什么……

　　就算是束缚，也想将沧澜禁锢。

　　重夜伸出自己的双手，紧紧的抱着沧澜，将脸深埋进沧澜的颈间，吸取一抹幽甜，却在碰到他肌肤的时候，全身不由一颤，如枝头的花瓣，难以在风中自制……

　　一旦所有的情愫在身上绽放，便犹如覆水难收，煎熬着重夜的身心。

　　“秋儿……”重夜喃喃的念了一句，怀里的人却是微微一动，像是被人扰了清梦，不满的蹙着眉。不时，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忽然觉得眼前的事物并不是那么清楚，只知道抱着他的是重夜，除了他，还会有谁会像他那样，不怕把他弄伤一样的抱的那么紧？

　　沧澜恍恍一笑，却没有说任何话语。他继续用不清晰的视线盯着上方，想着他每天失血过多，引起视力衰竭也不无可能……

　　重夜知道他醒了，是被他唤醒的。双手不由的继续收紧，呼吸抵着他的耳畔，似有些紊乱。他用唇碰了碰沧澜的耳朵，轻轻斯磨。而沧澜却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床的上方……

　　他当然知道重夜的小动作，怎么可能忘记，重夜每次想要的时候。沧澜想到的过往，只会令的双眼更加黑寂，就连那如血一般的颜色，也沉淀出浓浓的厚重。

　　“秋儿……”重夜在他的耳边轻轻唤了一声，静静的拥抱过数刻后，却难以启齿的打消所有念头。

　　沧澜一笑，眼中却是满满的讥讽。

　　因为他知道重夜想问什么……

　　明明每次都不给他拒绝的权利，还非要来问可不可以……

　　有什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

　　一具躯壳而已……

　　只是现在的沧澜不想，比起千丝万缕的纠缠，果然还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比较适合他们。反正他从来都不是个乖孩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愿，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对着干。

　　沧澜笑了笑，像是一种解脱，像是找到了最简单的，可以处理他们之间问题的方式。

　　也许是疯了吧，沧澜继续默默的望着床顶，心中却是激昂的澎湃，好像所有的心情，又回到过去……

　　重夜得不到他的回应，亦没有再勉强。只是淡淡的起身，凝视沧澜的双眸。

　　沧澜的视线不太好，却还是能看到重夜，看到他眼中的冰霜。沧澜想笑，也就真笑了，因为他永远都搞不懂，在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比谁更受伤？

　　沧澜的眼中又有了神采，是那种狂妄的，邪魅的，不乖的，倔强的眼神。重夜抿了抿唇，此刻的沧澜一定不知道，他好想深深的把沧澜拥进怀里，因为他所熟悉的秋儿又回来了，等了这么久，终于等了回来，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他完完全全的回到了自己的本性……变成了秋儿……

　　只要是这样的秋儿，就可以……

　　还没有绝望，还可以继续。重夜痛苦的闭上双目，不让沧澜看到他眼中的神色，再重新睁开的时候，又回到一贯的冰冷，以及不容反抗的独傲。

　　沧澜对这种眼神太过熟悉，只能抿抿唇，不屑的盯回去。

　　其实，他心里还是怕的，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认定容烟就是他唯一的敌人。他讨厌容烟，很讨厌。讨厌他不与人亲近，讨厌他总那么高高在上，讨厌他最为优雅的神态，以及故作受伤的表情！

　　沧澜蹙紧眉，却在心里一空，想握紧手，却发现掌心很无力，并且在颤抖。因为小时候不明白的事，现在明白过来，却使人更难受。那时候不懂，总觉得看容烟什么都不顺眼，以为是讨厌，却没有想过是喜欢。

　　因为想要和他亲近，所以才讨厌他的不亲近。

　　因为想要和他平起平坐，地位对等，才会讨厌他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因为讨厌别人看他的眼神，所以才会讨厌他引人注目的一举一动。

　　因为怕自己难过，所以才讨厌他受伤的眼神……

　　沧澜蓦然的心中一窒，像是第一次把自己解剖的这么清楚一样，再看重夜的眼睛，又回归到无际的迷茫。

　　天色微微亮，两两相望，都想着彼此的事。

　　沧澜眼中坚硬的眼神慢慢的暗下，像是又原谅了重夜的冰冷，变成无所求的样子。

　　所有的喜悦，在瞬间被沧澜的眼神冰封，重夜一下站起来，用冰到极点的神情看沧澜。

　　他并不要沧澜的包容，因为他的包容会将自己置之度外……

　　重夜抬了抬脸颊，用极其冷的声音说：“克已……”就两个字，像是冰寒的风盘旋在房间内，让沧澜的心不由的一颤，像是一种惧怕埋入骨髓……

　　他难以按捺住不安的情绪，以迅雷之势快速的抓住重夜的衣角。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可怕，做事会有多狠绝，才会担心克已，令他乱了方寸。

　　“怎么？心疼了？”重夜就着他抓住的手，一把将他提起来，逼视他的双目。从重夜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让沧澜清楚的明白，重夜真的生气了。

　　重夜双目中的阴寒一点都不假，甚至还谋生了要杀掉克已的冲动……

　　因为嫉妒，嫉妒克已能激起沧澜的情绪，而自己却不能。

　　像是来自黑暗的情愫，将重夜长长久久压制在心里的隐忍爆发出来。沧澜不会明白，重夜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忍受着他与别人的种种关系！又是用怎样的毅力去抑制住想将人碎尸万段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