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也许湛浔会先哭个几十年,之后他会渐渐忘却这段回忆,届时,他途经黄河之时,也许去水神殿看看湛浔,那时湛浔或者老早忘了自己,忘了他们相处的一切一切,都如同过往云烟,他未曾视湛浔为心中最重要的人,而湛浔也能独立长大成人,湛浔将不再危害他的修行,甚至是他的性命......
「啊──」前头飞来飞去的湛浔终是尝到了苦头,只闻他一声痛呼,不见人影,显是撞到什么跌到地上去了。
苻聿珩嘴角微擒笑意,上前寻找他的身影。
「珩!珩!不要过来!」湛浔的声音听来似乎是强忍着什么痛苦,让苻聿珩一听更是循着声往湛浔的方向去了。
「湛浔。」苻聿珩身子飘于半空,足不沾地地来到湛浔跟前。
只见湛浔横倒于地,一脸痛苦,金眸含泪,尖耳下垂,青白的俊脸冒着斗大的汗珠,微喘着气。
「珩,不要来!」湛浔拉衣襬,苻聿珩才发现湛浔的被捕兽器给夹住了。
苻聿珩见状,不由哼笑,「你是怎么回事?走路不眼睛么?」
「我......我没有......」湛浔吸吸鼻子,想哭又不敢哭,怕惹苻聿珩不高兴。「珩,你别过来,附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东西,你要是也被吸下来就不好了......」
「你以为我同你一般呆么?」苻聿珩好气的反问。
「因为......因为是它把我吸下来的嘛......」湛浔好心被雷亲,有些难过的低下头,那如瀑的黑发也跟着他低头的姿势而垂落胸前,遮住他半边俊颜。「方才人家在飞,突然就被吸下来了嘛......我也不想的......」
说到后来,湛浔哽了声,半是痛,半是因为自己笨,被吸下来住。
苻聿珩知湛浔不敢对他说谎,他低头观察夹住湛浔的兽夹,发觉上头有青色的雾气缭绕。
苻聿珩一见,脸色一变,「魔......」
他起身,环视竹林,才发觉竹林透着一股魔物的气息,那原本白色的氤氲,定睛一看,竟渗着青色的烟岚,而这正是魔物栖息之地特有的表征。
「魔?那是什么?」
「这附近竟然有魔族出没。」方才苻聿珩被自身的心魔缠住,一时间竟嗅不出这明显的气息。
「珩?」见苻聿珩如临大敌的模样,湛浔不由跟着紧张了起来,他拉拉苻聿珩的袖襬,「珩,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有事。」苻聿珩垂下眼,睨着湛浔。
「嘎?我?」
「这兽夹你可知你为何被吸住?」
湛浔眨巴着金眸,摇了摇头。
「因为这兽夹只夹笨蛋。」苻聿珩用手指戳了戳湛浔的头,这小子怎么都学不乖,学不会在陌生环境慎思慎行,有他在身边尚且如此,若他将其交给惠麟,又当如何?
「我......我已经努力在变聪明了嘛......」湛浔瘪着嘴,泪已如断线珍珠般地滚落腮边,他那么笨,也不是他愿意的,是他那未曾谋面的爹跟娘把他生成这样的。
「我说你就信,哪天我把你卖了你是否还要替我数银两?」苻聿珩失笑,原本还戳着他头的手指改而轻抚他青白的俊脸。
「珩说的都是道理,我没不信的理由啊......」湛浔傻傻的看着苻聿珩,笑问:「如果被你卖了,你还会让我跟在你身边么?」
苻聿珩有答腔,收回手,低头观看夹住湛浔右脚的兽夹,本想伸手掰开的他,因发觉上头所下的禁制而收手。
这道禁制会将任何出手相助的人也一道卷入兽夹,一但被兽夹箝住,便会丧失动弹的能力,到时放置兽夹的人只需前来收取猎物即可。
苻聿珩尝试探识辨别下禁制之人的气息,藉以得知是哪种魔族,进而找出方法解开禁制救出湛浔,然而不知是他心绪紊乱或是法力退步,又或者是他的试探对魔族效,总之他分辨不出是那种魔族下的禁制。
他不肯放弃地再试,可心底却微微起了波动,那细微的颤动化为强烈的情潮,几将苻聿珩淹没,他及时抽身,因指尖微颤而抡拳,他盯着湛浔,深深明白是自己对湛浔的情感开始发酵作用,影响他运行法力与修行了......
「珩?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吧?」湛浔久久等不到苻聿珩的响应,不由得急得拉住他的衣袖襬,摇来摇去,催促着。
「我若说是,你肯让我卖么?」苻聿珩被摇得不耐烦了,他抽开手,湛浔顺势往后一跌──
这一跌,可好,湛浔用来支撑的右手,也被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兽夹也夹住了。
「啊!」湛浔痛呼一声,「呜......好痛......」
「你别再乱动了!」苻聿珩喝道。
「嗯......」湛浔含着泪,点点头,不敢妄动。
苻聿珩手掌一翻,一卷镶着繁丽花纹,制工精美的卷轴出现,他拉开卷轴至底,找不到所需的方子,于是一卷一卷,仍是找不到,最后他叹口气,收起所有的卷轴。
「珩?」湛浔一直在他身边乖乖地不敢吵他,但见苻聿珩眉头深锁的模样,不由脱口唤着。
苻聿珩瞥他一眼,只环视四周,想着有什么方子能将湛浔自那两个兽夹里救出来,然而魔族下的陷阱是他们仙人的克星,即便是神族,也会因井水不犯河水而避免与魔族冲突。
由于魔族对他们是另一种存在,彼此是两个对等的存在,若仙人是光,那魔族便是闇了,仙人魔族基本上是能避则避,不能避也尽量不起冲突,否则两股相抗衡的力量一斗起来,孰生孰死尚是未知数。
因此苻聿珩亦不知如何在不碰触的情况下解开兽夹。
「珩?」湛浔见苻聿珩背对他,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没得到苻聿珩的响应,他低下头,「对不起,珩,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被夹住的......」
「我没生气。」苻聿珩回头看他,手背后。「我在想怎么救你出来。」
「不是掰开就好了么?」说着,湛浔就要掰开在兽夹,但不论他怎么掰怎么挣扎,都只是让兽夹更吃进他肉里,徒惹痛楚。「呜呜......好痛哦......」
湛浔一边喊痛,一边努力想摆脱兽夹,无奈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
「别动。」苻聿珩淡淡地命令。「看来只能等陷阱的魔族来了。」
「魔族是什么?」湛浔动了动尖耳,好奇的问。
「等你见到就知道了。」苻聿珩冷淡地看他一眼,不再开口。
「珩,你还在生气啊......」
「要我说几次我没生气?」苻聿珩这下真的生气了。
「我不问,我不问了......」湛浔连忙住嘴,省得苻聿珩丢下他一人,现下可不同以往,以往他没被夹住可以追上去黏着,现在他被夹着动弹不得,苻聿珩可以挥挥衣袖就这么也头不回地离开。
苻聿珩瞪湛浔一眼,不再理会他,他一个轻跃,踩上一根竹子,竹子因而下弯,他便于弯下的竹子枝干上盘坐,在四周撒下铃铛后,闭目养神,伴着被兽夹制住的湛浔。
湛浔叫也不是,碰也碰不到,只能眼巴巴、痴痴地望着离自己有段距离的苻聿珩。
「珩。」
「嗯?」
「你离我好远哦......」湛浔伸长自由的那只手,朝苻聿珩的方向腾空抓了抓,觉得心头落了空缺,致使他好想好想近苻聿珩。
苻聿珩不搭腔,但湛浔似乎也不需要苻聿珩的响应,只一径道:「珩,你知道么?有时候你离我有一段距离我就开始好害怕你会丢下我一个人,每次我学不会你教的东西,我也好怕你一气就扔开我......珩,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你说好不好呢?」
对于永远,湛浔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虽然他还算不太清楚永远到底有多长,但他想也许永远是他的手爪加脚爪合起来也算不完的时间吧!
苻聿珩自鼻里轻哼了声。
「我以前在河里的候,会看见人类偶尔会穿着大红的衣服,一群人这样浩浩荡荡的吹着丝竹,走来跑去的,我听人类那叫:『成亲』,只要成了亲,就可以永远都在一起......」
苻聿珩微杨眉,但仍不作反应,等着湛浔续言。
「所以,珩,我们来成亲好不好?」
苻聿珩叹口气,他就知道湛浔这张嘴吐不出什么金玉良言。
「珩?」湛浔自顾自的了说一大串之后,发觉苻聿珩全然无响应,他吞了吞口水,唤着。
苻聿珩沉默。
「珩,你入定啦?」湛浔好佩服苻聿珩哦,他在什么地方都能入定,而且都不怕有人或兽发现他,说真的,要他乖乖的坐在一个地方那么久,他宁可在水里游来游去。
可是珩都不会烦,他真的太强了!
苻聿珩不理他,他得到响应,也不太在意地又开始对着苻聿珩说话,内容不外是他以前见到人类成亲的情形,到最后,更离谱地改了口,不说:「珩,我们来成亲」,而是:「珩,你嫁给我吧!」见苻聿珩不理他,他又改了说词,:「珩,那你娶我好了!样我们就可以永远都在一起了!月老公公会在我们的小指绑红线,这样我们就永不会把彼此搞丢了」......
敢情湛浔在迟了几百年后终于历经「遽长期」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发情期」?
「珩,你说好不好?」湛浔几句不忘夹杂一句。
「不好。」苻聿珩皱起眉头,不知湛浔「成亲」的念头是打哪里萌生的。
「为什么?成亲不好么?人类都会成亲的,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亲?」湛浔受到拒绝,有些激动地动着,但他一动,手脚上的兽夹便会自动束紧,夹上的尖牙箝进湛浔的血肉,登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散。
而缭绕于兽夹上的绿雾因血而加深了颜色,吸取了血气的绿雾,脱离了兽夹,往某个方向飘去,终至虚无。
「闭嘴。」苻聿珩只是命令。
湛浔一听,不敢造次地闭了嘴,但多久,他又开始碎念了,只不过是小小声的念,即使再小声,苻聿珩也听得见,然而他择自动忽略,他向来是任湛浔的想象力自由发挥,等到他受不了才会制止,可也许是因他自知与湛浔相处的时日即使拖得再久,也拖不了多久,因此这回他格外有耐心地聆听湛浔的叨叨絮语。
到最后,苻聿珩真受不了了,于是他一个弹指,对湛浔下了哑巴的禁制。
可怜湛浔只能咿咿唔唔个不停,就是说不出半个字。
☆
绿雾悄悄地飘进一张红色的大床,床上有一对相拥而眠的男女。
男人率先感应到绿雾的存在而睁开眼,骨节分明的修手指轻轻捻起那缕与血同化的绿雾,撷其至嘴边吞没后,意犹未尽地以舌轻舔唇,「有人被兽夹捕获了。」
男人眼角微扬,有两道图腾自左右的太阳穴延伸自脸颊,他一笑,露出发达的虎牙。
「哪个笨人类?」赤裸趴伏于男人身上的女子闻言扬眸,露出一双流转着一丝诡异的眼眸,她微微一笑,转眸笑语间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惑,让人移不开视线。
女子不若男人脸上有明显的图腾,只于右眼角下有颗小小的痣,她肤若凝脂,唇似樱瓣,眸微漾着红色星芒。
「不知道,味道不太像人类,不过血的味道特别好,似乎逮到了个好猎物。」男人有着女子同样魅人的姿态,两人赤着身子,身体交缠着,一条鲜红色的丝被覆于两人贴合的下身,两人的头发也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那,是要在去看看?还是......」女子魅笑,姣好的唇瓣贴上男人的下唇,饥渴地细细啃咬。「一会儿?」
「妳呢?」男人一口吮住女子小巧的唇,大手往女子的胸前袭去,女子因此发出阵阵呻吟。
「嗯......我想去看看那个猎物......嗯......人家......人家好久......吃到人类了......」女子娇吟喘息着,扭动着身子,纤手爬上男人的颈项,伸出舌头探入男人的嘴,于男人口中舔到猎物的血。「嗯......好血......」
「妳真性急。」男子拉过丝被,转瞬间,两人已着装。
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是一种奇异的颜色,似红、似墨、似紫又似蓝,看似平凡吴奇的布料,隐隐可见织染的图腾。
女子柔弱无骨地依着男子,甜腻娇笑道:「让咱们是淫魔呢?你瞧,多久没吸到精气了,我的手都有皱纹了呢!」
「谁让这附近的人类全让咱们吃了呢?」贪得无餍的下场便是许久无人类造访,人人视这山头为禁地。
「呵呵呵......那些人类还不够我塞牙缝呢!」女子最爱的,便是将人类的身撕得碎碎的,然后尽情地嘶咬,想着,她忍不住手养了,她推推男人,「咱们走吧!去看看上门的美味大餐。」
男人笑了,手不安份地侵犯女子,两人嘻笑着化做一缕绿雾离去。
两人身影消失后,红色的大床立时不见,残于原地的,是一座由人类骸骨堆成的小山。
第九章──淫魔
原本闭目养神的苻聿珩警觉地睁了眼。
此处受到魔障的影响,因而即便是正值夏日也无一丝热气,即使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夜晚,也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于苻聿珩无碍,他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地下被兽夹囚住的湛浔正打着瞌睡。
他起身轻轻一跃,足不着地地来到湛浔跟前,只见湛浔头一点一点的,完全没发觉有人到了身前,他不由无声地叹息。
「唔......珩......我们栽来玩......」睡梦中的湛浔流着口水,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苻聿珩伸手摸了摸他散落于脸旁的头发,「我们手拉手成亲嘛......暪暪......」
呢喃着不知名的话语,湛浔微张着嘴,脸往苻聿珩的掌心蹭去,爱娇不已地露出个笑容,彷佛已然掌握永远。
苻聿珩发觉他望着湛浔的睡容痴了,嘴角竟然还微微上扬,好似十分享受湛浔的陪伴,他神情一敛,盯着湛浔,手抚上他那因睡着而露出的残角。
不论何时时地,湛浔总是能安然吃睡,毫不受外力影响,如此的蠢笨语执着,总是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逗弄他总令人心神愉悦,两人一路打打闹闹也过了这些年,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嚷着不离开他的湛浔会害他至此?
是打从他捡了湛浔开始,就注定走到今天的地步么?或是造就此局的人是他自己?
「湛浔。」苻聿珩轻喃着。
「呼......吼......珩......我不要吃了......」回应他的是湛浔的打呼声,兼杂着梦话。
苻聿珩笑了,湛浔肯定是梦到自己嫌他太瘦小而拼命塞他吃东西那时候了吧?所修心先修身,他是以仙人的修练方子来训练湛浔的,湛浔是神族,体能各方面比诸仙人自然有先天的优势,无奈空有身无脑子的湛浔,不论教他什么都得学上个千百遍,还不一定会,每每教得他上火......
可是不能否认的,有了湛浔的日子,十分的开心。
脸不知为何似乎凉凉的,苻聿珩往脸上一抹,发现颊上有水,于是抬头看了下夜空,湿气虽重,可并没有下雨。
他好一会儿才明白脸上的湿意是来自何方,他冷笑一声,抹去那无疑是示弱的表征,伸手摸了摸湛浔的头发。
「我该拿你怎么办?」苻聿珩清楚若不送走湛浔,他一身的修为会毁在湛浔手中,而他也决心如此做,可心头萦绕的这份难过又是为了什么?
他深知自己不舍啊,舍不开养了这么久的湛浔,舍不开这总是黏着自己、总爱哭闹的湛浔啊......
可舍不下,他面临的便是生死关头,苻聿珩迟疑着,却不明白自己为何面对如此简单、答案如此明显的抉择也会心生纠葛。
他不禁想着湛浔是否真值得他牺牲一切来换?是否值得他用所有的修行岁月来换取?是否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子?不,不可能,仙人谈情,死路一条,他们不若神族能随心所欲,能逆天而行,即便反叛如苻聿珩、惠麟一流,也都受仙人的规范制约,遵循着一定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