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还是太年少,不明的等待时间里,他都不知道要用怎麽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只能呆呆的看著,在男人渐渐瞪大的眼睛里猜测著。
“……你、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开口问他的竟是与那远驰之前反复不停问他的问题一样。
“曲善生……”他只是清楚的回答,却在下一刻看见男人眼里一瞬间积聚的泪光。
“师兄……他是……师妹的孩儿啊……”曲远驰抬手擦拭去白发男人的泪,“他叫……善生……师兄,师妹她没有死……没有……”。
“……是……”
“师兄……师妹她没有恨我们……”
“……是……”
“师兄……我们可以、终於可以在一起了……”
“…………”
男人没有回答,低下头看著身前的那远驰,良久。
“…师兄……”
“十三……我有点累了,你先去好好的安顿了他吧。”
“师兄,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有点累而已,真的没事……”
曲远驰不在多问,仔细将棉毯盖好,拨开男人的额发看了一会儿,见他闭目休息就站起来。
离开的时候,善生回头看向白发的男人。
他看见了他在曲远驰身後重新睁开的双眼里纠缠的浓烈的情绪。
那个眼神,善生永远也无法忘记。
爱的、怨的、高兴的、绝望的、不舍的……揉和在一起,重重锤在心口,竟然那麽痛。
之後善生没有再见到过白发男人。
每天里曲远驰都会在早上的时候提点下他的功夫,好在原来母亲也是教过的,基础不错理解起来也很快。
只是,这段时间里适应对曲远驰的称呼让他有些慌乱。
一直被同村的小孩排挤,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厉害的父亲,多年来习惯的卑微的心情,在那句“爹爹”要到嘴边的时候总是会异常艰难,不是不想要,而是太想要,从前连梦里都想著要是有个人哪怕是个乞丐,只要他肯扮演父亲的角色,他就愿意孝顺他。而现在,这个人真真实实的在眼前的时候,他又怕了,万一叫出了口才发现竟是梦,那要怎麽办?
曲远驰倒也没有太在意,仍然仔细指点他的功夫。半年里竟然有了惊人的进步。
“乔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麽!”善生捏著手里的一小把紫色小花,跑到叶希乔跟前献宝一样拿给他看。
叶希乔看著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拿他这个师兄怎麽办。
半年里,师傅没有再收过徒弟,只是仔细的将毕生所学尽数交给他二人,朝夕下来,这个憨憨的师兄竟让他莫名的有点无奈起来。
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小心的放进身上的布袋里。
“善生,别再去北山上采了,那里的山崖太陡峭了,你功夫再了得也还是危险……”这样的话,半年里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直到现在也没见任何成效。
善生抓抓头,有些脸红起来。
危险他是知道,叶希乔的话他也想听,只是这种稀有的药材只有悬崖峭壁上才找得到,而也只有这种药对叶希乔的身子最有效,他只好把他的话当做是耳边风了。
初春的时候,满山的小草顶著松软的湿土吐绿带新的长著,一连几天善生都和叶希乔在山庄後面的山上练习。
相比较起来,善生学习的速度要比叶希乔快很多,往往是他学了六、七式了,叶希乔还慢慢练习著头几式。
他知道那是叶希乔身子弱的关系,父亲并没有苛求叶希乔,只不过教些健体防身的功夫,对他却要严格得多,最近似乎到了紧要的关头,却卡在那里,怎麽也没有太大长进。
善生叹了口气,坐在叶希乔身边,伸手抚著他的背,叶希乔的喘病到了春天就会发作,今年春风起的早,这才练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喘了起来。
两个少年坐在青草上,都没有说话,各自想著心事。
一片安宁。
善生慢慢的拿手拨著草,想起父亲早上时的话。父亲说已经找到了娘亲,但是他不明白为什麽娘亲不愿意来和他们相聚,一家人在一起,这是他多少年都在幻想和祈求的事,现在明明就要实现了却有人真真儿的告诉他,这个幻想的破灭,他实在是不懂。
“乔儿……为什麽娘她不愿意来?为什麽她会不要我?”
叶希乔把头靠在善生的肩膀上,眯起眼睛。他没有父母,他不知道家庭是什麽样子,也不能明白善生的期待,他回答不出。
“乔儿……”善生回手揉揉肩膀上的小脑袋,他知他不能回答,他只是想说给他听。
他没有过倾诉的对象,现在多了一个朋友和亲人一样存在的叶希乔,总是喜欢把心思小心的说给他听,然後,间或的听到些来自这个少年的宽慰就觉得开心。
在他的心里,他给这少年留了很大的一片空间。
这少年的面容,这少年的过去,这少年的心情……还有他小心揣测的这少年的爱,他等著他来把这空间慢慢填满。他并不著急,半年还多的安定、细致的生活让他相信,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来慢慢相处。
有风吹来,还夹带著潮湿的气息。
“要下雨了,乔儿,我们下山吧。”
他扶了叶希乔起来,他们必须在雨来到之前下山。
春雨太过缠绵,他们正处在相对陡峭的北坡的附近,如果雨下得大起来,会有滑坡的危险。
善生半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下山。”
叶希乔听话的轻轻趴在善生的背上,尽管比善生还要年长两岁,却比善生瘦小了不少,背在背上,善生也不觉得吃力,反而因为後背上透过衣服缓缓传来的体温,让他心跳个不停。
如果不是周围太过安静,害怕叶希乔听见自己心脏乱跳的声音,他倒希望下山的路再长远一点。
到了门口,正碰见有人从庄园里走出来,善生放下叶希乔立在一旁。来人一身华服,中年发福的身材,面相并不可亲,看见他们,也在门口停下来,目光只在叶希乔的脸上转来转去,这让善生心里说不出的厌恶,他伸手将叶希乔藏在身後,直到那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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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长情歌-4
大厅里善生第二次见到那个白发男人,他的大师伯何穆青。
半年多的时间里,大师伯都是只在山庄的後院。从来没有来过前厅。父亲坐在他的身旁,很显然是在等著他们回来。
没有缘由的,善生觉得心慌,这种慌乱他在母亲为他彻夜暖手的时候有过,那时候他还隐约能猜到结果,而现在,他却完全的不能预测。
曲远驰示意他们坐下,却许久没有开口,像是还没有想好怎样说。
善生在这安静的时间里更觉得慌乱,不由自主的握住叶希乔的手。那一瞬间,那只微凉的手竟然就安抚了他乱糟糟的不好念头,他只觉得踏实。
一切看在曲远驰眼里,他回头向何穆青看去,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叹息,他早知道两个少年必定感情很好,却只在这时候才知道,善生对叶希乔的感情早就超出了他平日所见。
“乔儿……刚刚太子府里来了人。”曲远驰顿了顿,“师傅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最近这一年,太子府派人来过多次。现下恐怕你在这里是待不多久了。”
善生分明觉出叶希乔被自己握住的手轻微的颤抖著。
那中年人竟是太子府上的人。
善生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後只是停留在叶希乔要离开了这件事上。
叶希乔挣脱了善生的手,走到曲远驰的面前,定定的看著他:“师傅,若是乔儿早生20年,早20年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就喜欢乔儿了?”
厅里其他的三个人都因他的问话愣住,曲远驰真的没有想到叶希乔对他竟存了这样的心思,这是他忽略了。
善生尽管隐约的在心里有些影子,也没有想到叶希乔会在这时刻,在大师伯的面前就告白了。想著叶希乔安静、隐忍的个性,他知道叶希乔这回真的是要走了,否则这样的话怎麽他也不会表明了来说。
叶希乔尽管问出了口,却也没有期待答案,那答案其实他自己心里早有了,现实就是现实,哪有什麽如果。20年前师傅和师伯相爱了,那是命里注定的,而20年後自己躲不掉成为太子身下人,那也是命数,这道理自他三年前来到紫夜山庄时就已经知道。
他转身,默默回了自己的屋子。
善生晚上被曲远驰叫到房里,将最後的十几句内功口诀教了他。从曲远驰房里出来时已经深夜了,他一遍一遍咀嚼著曲远驰说的话,他在教过他口诀之後说:“善生,你要记得一件事,万事莫强求,否则只会做出让自己後悔一辈子的事。”
他不知道父亲到底做了什麽事要後悔一辈子,他只知道他和叶希乔可能真的就不能再见了。从乱糟糟的状态清醒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站在叶希乔的房外,那屋子里的灯还是亮的。
他在他门外徘徊了许久,最终也没敢去敲那房门。
敲了门又能做什麽呢?
他堵著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却觉得如果叶希乔想他知道早就告诉他了,若是不想,现在问了也还是不会有答案。
其实他更想看见叶希乔的脸。
他不想等叶希乔离开後,自己竟连他的模样也不知道。
他想,他至少要记住他的模样,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也好有可回忆的。他在心里早早的就想过,即使那白纱下的面孔并不美丽甚至哪怕是伤的、丑的,他也不会讨厌,他也还是想要记得,并且记得一辈子。
然而现在,他却怎麽也没有勇气去敲那扇门。
一曲长情歌-5
接下来的几天平静异常,谁也没有再提及那个话题。
只是叶希乔变得沈默了,也不肯再跟他去後山上练武。善生於是趁著这时间每天偷偷的去北山上采药,他怕他离开後就不会有人给他采药,他想著他的喘病还没有好,他想尽可能多的为他做点事,他只怕以後再不会有机会了。
看到善生手上捧著的那一大篮子的药材,叶希乔还是心软了。他其实知道善生的心思,只是无法回报,於是在这些天故意疏远了他。
他的心给了那个收留、保护了他三年的男人,而他的身子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得主的,里里外外,他没有一样能用来回报他的。
对著善生的执著,叶希乔真的也有舍不得,毕竟这是个真心真意喜欢自己的人。
他拉著善生坐在床边,卷起他的裤管,就露出了一片伤痕的小腿。
叶希乔拿清水给善生小心的清理了身上数不过来的划伤,又慢慢的给他上药。
有些伤口已经红肿,那是反复划伤又没有及时处置的结果。上药的过程安静又暧昧,善生看著蹲在身前的叶希乔心跳如雷鸣,连脸上也觉得发热,偶尔伤口疼了他会抽口气,叶希乔就赶快帮他吹吹。这样的事没进山之前娘亲也为他做过,再平常不过,现在换做是叶希乔,他就紧张的不行。
叶希乔站起身来和他并排坐在床边,拉过他的手继续给他上药。
白纱在叶希乔的呼吸间微微飘动,他不是真的不知道善生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那双手因为攀爬反复受伤,伤口已经有些狰狞。
“别再去采药了,那些已经够了,春天一过我就用不到药了。”
“啊……我知道。”
“到了……那里,什麽药没有……”
“……”
“我……不值得。”
药上完了,他却始终没有抬起头,双手撑在床沿,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我不过……是个小官,三年前被买下送来这里,那时候他还没做上太子……”。
那是三年前的苏州,那时候太子还只是大皇子而已。
时间有些远了,他却仍能清晰记得那夜的雨冷的吓人。
他的初夜在那天被用很高的价钱卖给当地的一个有钱人。那个价钱在所有清倌里已经算是天价。从他五岁来到云鹤小苑接受调教开始,那些年里他已经清楚明白,他的那张脸定会做个好价钱,就因此,一起训练的男孩子也都格外的排斥他。他经常被罚,并非是他做不好,只是常常被陷害而已。
这些他都无所谓,未来是早早就有定局的事,眼前的一点清白早已经不能改变任何事实,身上受罚带来的痛楚,也不过时时提醒自己还是活著罢了。
“这张脸……真是妖孽啊!”
这是第一个买了他的人在床上说的。那一年,他十三岁。那个男人四十五岁。
他被反复蹂躏到午夜,中间昏过去三次,又被人用冷水泼醒。等到那人从身体里退出去的时候,他早就麻木,连昏厥都已不能。回头看见身边躺著的脑满肠肥的陌生人,胃里汹涌翻腾的感觉一瞬间清晰。
一转身,他便倚著床栏呕吐出来。
男人被他扰醒,看见他的状况一脚便将他踢下床,一边骂人一边穿衣服。他那时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瘫在地上承受那人的拳脚,直到小苑里的下人进来。
他被拖出屋子,丢在院子中央。像展览一样,身上的斑斑痕迹和双股间的红白之物毫无遮挡的展现人前。
浑浑噩噩被侵犯到这时候,他都不知道雨是哪时起的。他在雨里隐隐听见四面楼里的嗤笑声、议论声,下身的疼痛在清冷的夜里成了最鲜明的记忆。而在那场屈辱里,他连曲倦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喧闹过了,看热闹的人陆续回了自己的房间继续著各自的纵欲长夜。他不过一个刚刚被破了身的小倌,如果在前一天或许还有人怜惜他的美色与身体,而此刻怎麽还会有人理会一个满身欢爱痕迹又被丢出房间的小倌……
恍惚里觉得雨停了,有个声音轻飘飘的飘在头顶:“还活著吗?”
活著?他的脑子早就糊涂了,如果活著该是觉得羞辱和苦痛才对,现下的感官却是一片空白。他只抬抬眼皮,将个人影瞧进眼里,便再没有反应。
两天之後醒来才知道,他被人从雨里救回来还赎了身。
他想著大概这便是他的结局了,被人买回来养著,年轻的时候是个男宠,年老的时候或者是个奴才或者是个乞丐。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急色於他,只来过一次,匆匆看了一眼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第三次见到那人的时候,他即将成为礼物被送去给大皇子景鸿。那个人捏著他的面颊,轻蔑的警告他好好的伺候好大皇子,否则他会被卖进最混乱的小倌馆,成为最下等人的泄欲工具。
他原以为这个人会是他的恩人,现在却清楚明白他不过当他是个讨好的工具。冷下了抱著希望的念头,他连这个帮他赎身的人的名字都不必记得。
一曲长情歌-6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直接住在宫里,他被安置在大皇子宫外的行馆里。说是行馆,其实豪华程度几近王府。他的住处在最里面角落的一间屋子,这里原本是给下人的房间,现在他搬来只稍微收拾。
他其实想不明白大皇子为何收他,以皇子的身份,什麽样美貌的清倌会找不到?
他到行馆的第二天就见到了大皇子,原来竟是从前来过云鹤小苑的客人。只是他来的时候,他还只是偶尔为当红的小倌抚琴伴奏而已。这个人他那时见过几次,当时并没觉得他有留意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