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几人闻言,全露出反应各异的诡谲笑容。
「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么?」湛浔见众人不语,以为他一时心直口快又惹祸了,不由惊慌地扯着苻聿珩的袖子。「珩,珩......」
「乖。」苻聿珩摸摸湛浔的头,将他搂入怀,湛浔被他安抚了,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不再吵闹。
「苻兄弟,莫非你已经有定见了?」临本不该多问,然而见了湛浔,他却不由自主的多问了。
临自己也泥菩江,可麒麟的天性让他无法对苻聿珩与湛浔置之不理。
苻聿珩看眼临,抿紧唇,不答反道:「黑龙一族为何会追杀你们?」
麒麟掌生,黑龙掌死,是天地不变的定律,两者互不相干,究竟是何因使得两个原就不打交道的族类牵系在一起?
「这......」临略一迟疑,柳随风即道:「这不干临的事,他们追的人是我。」
「你?」苻聿珩细量柳随风,只觉他不过是个与凡人无异的瞎眼人,却不知他有何过人之处,能挑起临不顾规条,甘愿舍弃麒麟的身份与之为伍。
「你瞧不出来吧?我已经有一千五百岁了。」柳随风微笑道。
苻聿珩讶异地睁大了眼,眼前的柳随风看来不过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没想到竟然已是一千五百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我本是一缕死魂,但遇着了临,临将我塞进了这副已死的躯壳,给了我延续的生命,可我本该归于黑龙一族,临只好带着我东躲西逃......」柳随风话未结,地一震,即天摇地动。
「糟了,他们发现死门所在,正在攻击!」临脸色大变,一时间,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
「死门?」
「我布的结界有个死门,那是为了逃命设的,因此力量不足......」临急了,他想前去探查,可又顾虑到柳随风。
苻聿珩闻言起身,拉着湛浔,「我同湛浔到死门那里去看看,也许能稍加抵御。」
「苻兄弟,万一......」临担忧地望着苻聿珩。
「放心,我是打定主意要生死相随的。」苻聿珩握紧了湛浔的手,湛浔凝视着苻聿珩,不是很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那......」苻聿珩的意思临很明白,他是打算若湛浔生他也生、湛浔死他也许会跟着死,但他若死,湛浔怎么都得活着就是。
若我出了什么事,请你与柳兄弟代我照顾湛浔。苻聿珩传音给湛浔,以眸恳求。
「一定。」临忡忡地望着苻聿珩,用力点头。
苻聿珩露出个笑容,他对着湛浔道:「走吧!」
「嗯。」湛浔在离开前,还回头朝柳随风挥手道再见。
临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泪不断地落下,他化为人身,扶着柳随风坐下,跪在他腿边,将脸埋柳随风的腿,他有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可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柳随风抚着临的头发问着。
临摇了摇头,「主子,让我这样抱着你一会儿好么?」
柳随风笑得好温柔,好温柔,他抱住临的背,「当然好。」
☆
转眼间,苻聿珩与湛浔已来到屋外那座奇异的花园中的某一个角落,那个角落隐约可听见敲打的声音,而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也奇怪地透着些许裂痕。
「这里就是死门了......」苻聿珩放开湛浔,盯着有着裂痕的地方瞧。
「珩,我们来死门做什么?」湛浔不解地望着苻聿珩的侧脸,也同他一同盯着那愈见扩大的裂痕瞧。
苻聿珩转头看向身边的湛浔,笑了笑。「来看看有没有办法帮忙。」
「可是结界不是临兄弟设的?他怎么不自己来?」湛浔偏头问。
「临兄弟要保柳兄弟呀!」苻聿珩对临有一种「共犯」乃至「同病相怜」的感觉。「所以我们代他来看看,也不为过。」
「哦。」湛浔瞪大眼,看着裂缝间闪着银光,「珩、珩啊,他们是不是快要把结界砍破了啊!」
「嗯。」苻聿珩也看见了,于是手泛白光,朝裂缝射了去,开始将裂开的地方补起来。「湛浔,你也来,学我。」
「哦哦。」湛浔闻言,也有样学样地射出金光。
两人合力,将被破坏的裂缝补了起来,然而外头的黑龙也不是省油的灯,竟能隔着结界与之相抗衡,最后苻聿珩与湛浔两人的气力不足,力量被黑龙吸取,裂缝加大,一大群黑龙士兵就这么顺着裂缝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泱涛盯着湛浔,愈看愈忍受不了地皱眉。
此时士兵之中有人低喃着:『要不是族交代要活捉伊格,我真想一刀砍了他。』
这士兵的话正中他的心意,若非族想见「伊格」,他早就一枪痛宰了他。
『别冲动,我们的目的是带回伊格。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私自动作。』
『是。』
泱涛的视线落在苻聿珩身上,发现他是仙人,于是以共通语言道:「仙人,我们黑龙一族的家务事,你最好别插手。」
苻聿珩冷冷一笑,「笑话,他是我儿子,我不管谁管?」
「我才不是你儿子,我是你......」湛浔气呼呼的想要「正名」,可一接触到苻聿珩扫来的眼神后,他便乖乖住了口,只是嘴里仍不住地嘟嚷着。
「仙人,人家都说不是你儿子了,你还想管么?」泱涛又仔细打量了下湛浔,看着他额上的图腾,才发现湛浔已经过了发情期,霎时,他心底的厌恶又更加深了。
「伊格」怎么也有人爱呢......他们根本不该存在个世上......而且那图腾......跟他们发情期后长出的图腾根本不一样,真是愈看愈恶心。
「小犬顽劣,时常说笑,我也拿他没办法。」苻聿珩一个微笑,一个翻手,驯兽鞭已然在手。
「仙人,你是敬酒不吃吃酒啰?」泱涛一个眼神,士兵们全都执刀以对。
「你也知道,仙人向来以正一之士自居。」苻聿珩笑了笑,压低声吩咐湛浔:「湛浔,我一动手,你便回临兄弟那里去,知道么?」
「为什么?」湛浔才不干。
「我是夫,你要听话,不然不爱你。」苻聿珩低首亲了下他的头,笑道。
湛浔被他这个吻迷得晕头转向,糊里糊地点了头。
「那你要快点回来哦!」
「嗯。」苻聿珩的笑容更大了,他摸摸湛浔的头,单手甩开鞭子,劲道所及含着大量仙气,硬生生朝围着他们的黑龙劈开一道口子,然后他抓住湛浔的手臂将他丢出包围圈。
回去找临兄弟,不要回头!
「啊──」湛浔被丢出去,化成一道弧线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泱涛一见,想立刻追上去,却被苻聿珩挡住去路,「你的对手是我,黑龙。」
「啧!」泱涛枪一转,枪头指向苻聿珩,「你还不够格!」
「试试看!」苻聿珩手掐仙诀,射出巨大的能量,做出一个小结界,将他们罩住,使他们没办法分头追捕。
一时间,原本美丽的花园被打得一坑一坑的,苻聿珩一对多,用尽全力缠住他们,就是希望为临、柳随风与湛浔争取逃走的时间。
然而黑龙士兵训练有素,并非泛泛之辈,苻聿珩很快地败下阵来,他被俘掳,也不怕被杀,笑嘻嘻地对着泱涛说:「这么急着去追小儿,是否怕你们一族的柲辛被发现?」
「你胡说什么?」泱涛闻言,脸色一变,死瞪着苻聿珩。
「我在说什么你心有数,不是么?」苻聿珩瞇着眼笑道。
「仙人,你最好别自作聪明,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泱涛没耐心同苻聿珩闲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
他让手下接过枪,手泛金光,打向苻聿珩做的结界,几声爆裂声传来,苻聿珩耗费心力做的结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即化于无形。
苻聿珩见了,脸色未改,心里却暗自祈祷湛涛找得到回去的路,已经跟临他们会合了。
哪知──
☆☆
结界一破,苻聿珩就见湛浔站在结界外,心急如焚地朝这里冲。
「珩!」
「别过来!」苻聿珩甩开压制他的黑龙士兵,同时发掌打向湛浔,力气不大,但足以将他震飞,他衷心想着最好湛浔能被他震得老远,最好是震回到临他们所在的地方。
可惜他的意图被泱涛猜透,只见泱涛一个拂袖便将他的掌力打散,而湛浔也于此时奔过来。
「珩!我就知道你骗我!」湛浔巴住苻聿珩,任凭苻聿珩怎么推也推不开。「要不是我迷路又跑回来,你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苻聿珩沮丧的叹气,他就知道放湛浔一人找回去的路是不智的,只是他总是在心底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希望这次湛浔能脑筋打到,稍微聪明一点点。
「湛浔,我没打算不回去啊,只是要你先回去而已。」苻聿珩好不容易才稍稍推开湛浔,让他不黏在自己身上,他的视线越湛浔的肩膀,朝泱涛看去,只见他正一脸厌憎地望着他们两人,一边指挥手下去寻临与柳随风,一边着人将已裂开大缝的结界整个破坏。
「你们两个亲热够了?路上多的是时间让你们亲热。」泱涛一挥手,即有两名士兵上前来分他们。
「珩!」湛浔怎么也不肯离开苻聿珩,张口便咬,凶悍地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们。
『臭伊格咬我!』那名被咬的士兵大叫几声,抽了刀便往湛浔砍去,苻聿珩面色一沉,抬脚将士兵踹开。
「放尊重点!」苻聿珩脑子里还不停地想着有没有什么不与湛浔分开便能逃走的方法,无奈他想的每个方子都必定得先保湛浔周全,他才有办法全身而退。
湛浔黏在他身上,他就算有天帝的能力也逃不走。
周遭的士兵没有一人上前为被踹的那人讨公道,反而嘲笑他,口里不知说着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话,只见那人脸一阵白一阵红的,忿忿地瞪眼苻聿珩与湛浔便拾起刀去做别的事。
「珩,我们在该怎么?」湛浔有点害怕,小声的问,他生眼睛还没见过这么多的同类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的。
虽然他们不敢靠近,可是他们还是很严密地监视他与苻聿珩,不给他们一点逃走的机会。
「方才你不该又折回来的。」苻聿珩莫可奈何地说。
「我被你丢掉之后就迷路了嘛......我只记得回来找你的路。」湛浔垂下尖耳,握着苻聿珩的手,「而且、而且我不想跟你分开啊......」
苻聿珩无言以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的摸摸他的头,「下回我叫你跑,你再不愿也要跑得远远的,知道吗?」
「嗯......」湛浔皱起眉,显然在考虑。
「你还迟疑啊!」苻聿珩见状,忍不住巴他的后脑。
「哎哟!」湛浔被巴,可怜兮兮的摀住后脑,「好嘛,好嘛......」
「记住没?」
「记住了......」湛浔不甘不愿的回着。
「乖。」苻聿珩才微微一笑,指尖抚上湛浔的脸,流连不去,然后笑着将湛浔往后一推──
湛浔睁大金眸,一个重心不稳,竟就此往后倒去,他一屁股跌地,挣扎地爬起时,苻聿珩双掌间已聚合了一颗光球,「珩?」
苻聿珩背对着湛浔,没有头回,低但清晰地命令:「湛浔,跑。」
「嘎?」湛浔一时反应不过来,呆立在原地不动。
「跑!」苻聿珩回头瞪他一眼,把光球砸出去。
那些黑龙士兵显然没想到苻聿珩还有力气可以反击,措手不及,被砸个正着。
『哇!』
『仙人疯了!』
苻聿珩又聚合了第二颗光球,「你跑不跑!」
「跑!」湛浔知道苻聿珩真的生气了,于是他转身想跑,可他两脚完全不听他的话,怎么也动不了,他使劲抬起右脚,往旁跨一大步,再回身抬左脚,跨出另一大步,才抬没几步,他就已经累得半死,于是他向苻聿珩求助,「珩,脚不让我跑......」
话未结,他即见泱涛一个高跃,枪即往苻聿珩身上招呼而去,他顾不得脚还黏在地上,奋不顾身地往前扑去,「珩,小心!」
他没有如预期地扑在苻聿珩身上,反而是被苻聿珩的光球和泱涛的枪势撞击出来的力量给弹开,这回他终于飞了起来,只是飞的方向不对,直直地往结界的裂缝飞过去,他想稳住身子,飞回苻聿珩身边,可这时黑龙士兵刚好将结界开了个更大的缝,他就被结界缝隙产生的力量给吸了过去。
「珩啊──」
「湛浔!」苻聿珩一个瞬移,抓住了他的手,稍稍止住他往结界飞出去的势子。
「珩,救我!」湛浔感觉到那股巨大的力量有他所熟悉的冰冷,一时间,竟适应不良地挣动着身体,想甩去这黏在身上将他往后扯的力量,他将手伸向就站在眼前的苻聿珩,「珩,帮帮我......我......呜......」
苻聿珩想把湛浔拉回来,可结界的拉力强到他是跟着湛浔一起被拉往结界,两人拉握的手渐渐地分开了,他一急,指甲嵌入了湛浔的肉里,硬生生将湛浔身上的鳞片刮下一片来。
「啊......」贯穿心口的疼痛让湛浔逸去话尾,他眼前一黑,感觉就快死,就快与珩分离了......
不!他不要!他不要与珩分离!湛浔费尽气力,竭力与伤口的痛楚与拉着他的力量对抗,金眸渐渐黯淡,青白的脸色泛紫,抖着的唇无意识地唤着:「珩......珩......」
这时泱涛见时机成熟,将枪掷向苻聿珩,枪破空而出,正中苻聿珩的背心,苻聿珩身躯一震,捉着湛浔的力道一松──
这时湛浔禁不住那拉扯的力量,最后一丝气力用罄,着急地想依附苻聿珩时,却因苻聿珩松手而被拉走,「珩......」
他瞧见苻聿珩唇边扬起了若有似无的微笑,却没看见他笑里的苦意,也没看见他胸口插着的枪。
珩在笑?为什么他在笑?
「为什么......为什么!珩!」湛浔张开手,想拉住苻聿珩,但苻聿珩却摀着胸口,往后退开一大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湛浔睁大眸,脑子轰然一声,什么也无法思考了,不能理解地瞪着苻聿珩,苻聿珩在他眼里也渐次模糊,他长嘶一声,音悲痛哀绝,无力再阻止那拉扯自己的力量,身子逐渐没入了结界的裂缝。
在苻聿珩的眼里,湛浔的身体是呈渐渐地淡化,到最后凭空消失,他身影一动,想拉住湛浔朝他伸出的手,但他走没两步,即因气力用尽而跪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湛浔不敢置信又伤心绝望的模样,看着他用尽所有的气力挣扎,直到身影完全没入裂缝......
「湛浔......」苻聿珩无力地看着黑龙士兵追出结界,他们的脚踩过他的身躯,苻聿珩也感到他的心一点一滴地流失了温度,掌心留下的,只有他扯下的湛浔的鳞片,而鳞片残留的凉意,缓缓地漫延,往他的心口伸出触角,像把冰刃剖开了他的心,将无边无记的寒意灌进。
「去死吧!」泱涛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临走前,又对苻聿珩补了一枪。
苻聿珩闷哼一声,觉得天黑了,觉得好累好累,觉得全身都好痛......
☆
「苻兄弟。」临的声音似乎自很的地方传来。
苻聿珩睁开眼,耀目的光刺入他的眼中,他不得不偏头回避,好一会儿,他才恍若梦醒地眨眨眼,这才看清了俯视自己的临。
「临......兄弟......」苻聿珩全身脱力,虚弱不已地喘着气。
「他们走了,我们安全了。」临低声道,边说,边用手背拭去不断滑落颊边的泪水。
「湛浔......」苻聿珩摀住胸口,想起身,但气力不足的他,眼前一黑,即半跪在地。
他环视四周,发觉结界已经被捕了起来,除了他方才与黑龙打斗留下的痕迹之外,平静的像没发生过刚刚的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