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改变主意了。」沇溶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冷冷地笑了,柔声问着:「你爱那个仙人么?」
湛浔边咳边瞪他,不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
「黑龙一族因为负责管理生前做过坏事的灵魂,因此有很多刑罚是你无法想象的,其中有一种唤『夺魂大法』,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湛浔怕的不出话来了,这什么劳什子的「夺魂大法」听起来就很不好玩。
「不怕,很好玩的......」沇溶的脸愈靠愈近,湛浔忍不住别开了脸,可他还是笼罩在沇溶的气息之下。
然后,不知怎么地,他觉得全身发软,眼前的一切开始覆上一层白雾,白雾愈浓愈累,他渐渐地被封进冰壁中,随着身体与意识的冰封,最后残留于他脑海的影像,竟还是苻聿珩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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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旋。」柳随风轻唤着。「你可安好?」
『好不好,都已与你无干。』折旋唇未动,但苻聿珩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像是直接响于他的脑中,好似传递心音。『你说的人......是他吧?带着黑龙的仙人。』
「是的。」折旋明明没张眼,可苻聿珩却觉他正在瞧自己,他深吸口气,抬高头,迎向折旋。
『仙人,本你来此,已是犯了神族与天庭之间的规条,但是是九尾与临带你来的,我姑且听听你有什么话要说。』折旋面无表情,但声音却铿锵有力,字字清晰,句句威迫地递进了苻聿珩的脑里。
苻聿珩闻言,看向临,后者颔首道:「他便是现任的朱雀。」
『黑龙已归回黑龙一族,已经不属于你的辖属。你来,所为何事?』折旋在苻聿珩未开口前先问了。
「我听说朱雀有全知之眼,但不知是否天下事事皆暪不过你。」折旋会知道湛浔的事,苻聿珩并不讶异,他亦知他的所作所为,全都会被朱雀所记录,好让白虎依此行事。
苻聿珩不在乎他在朱雀笔下会是个什么样的仙人,他在乎的是朱雀是否知晓黑龙一族所做的事。
『神族间的是是非非,与天庭无关,你带着黑龙,已是违返规约。』折旋冷道,『九尾、临,你们为何要帮助仙人?难道你们忘了你们亦为神族?』
「与他们无关,是我要求他们带我来找你的。」苻聿珩接口,「你尚未回答我的话。」
『我没必要回答你。』折旋面无表情,但脸上的图腾颜色却由蓝稍稍染红。
「折旋,虽然我答应过你不再插手朱雀一族的事务,但苻兄弟要说的事情,与黑龙一族有关,也与朱雀数千年来一直引以为疑的事有关,请你......静心听听好么?」柳随风温言劝着。
折旋未语,柳随风见状再劝:「难道你不想成为历任朱雀中建功最多的一任么?你不想补足历任朱雀在黑龙一族闭锁之后便再无法写齐的黑龙卷么?」
折旋依旧未语,但面具般的冷面略为动摇。
「柳兄弟,我也有不对,我不该如此无礼。」苻聿珩态度先行软化,「朱雀,但请你听我一言。」
「折旋,我也求你了,听听苻兄弟要说的话,好不?」临也口了。
折旋这才松口,『说吧!』
苻聿珩与临互看一眼,才脱去披风,趋前走至折旋面前,「朱雀,请你看看我,瞧瞧我吧!」
折旋皱起眉头,扬起右手,张开右手掌,于苻聿珩的胸前一指之遥处停住,苻聿珩登时感觉到有股气流自折旋手心袭来,侵入他的身体,探索着,虽感不适,但苻聿珩仍站得挺直让折旋好生「看」他。
不一会儿,折旋右手抡拳,皱起眉头,『你很伤心。』
苻聿珩一愣,随即苦笑,「朱雀,我希望你探索的并不是我的情绪问题。」
折旋沉吟好一会儿,似在摸索什么,不一会儿,他收回手,改执起苻聿珩的左手,眼未张,但苻聿珩感觉得到他正在端详他掌心的鳞片,之后,他退开一步,不愿再靠近苻聿珩,他抖着唇,好一会儿才传来心音:『鳞片的主人,正在受苦......好冷......好冰......伊......伊格......伊格......鳞片的主人是......伊格......伊格要被歼灭......应该被歼灭......』
折旋摀住胸口,一脸难受。
「伊格是什么?」临一头雾水的问。
『伊格......』折旋重复这个名词,却摇了摇头,不明其意。
「那应该是黑龙与。」柳随风猜想。
「朱雀,你现在应该知道黑龙一族背着大家在做什么了吧?」苻聿珩不禁揪紧了衣襟,试图忘却方才朱雀说的话。
『你没听到......鳞片主人出的求助声么?』折旋脸色苍白,似乎承受不住那样的悲伤似地,不停地微微颤抖着。
苻聿珩摇头,甩开心头的愁绪,他得做好他要做的事,「伊格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们很久很久都看不见黑龙在做什么事了......』这也是朱雀一族这几千年来困扰的问题。
「折旋,你查查......」柳随风念出一串不知名的话语,「也许这卷会有载记黑龙一族的语言。」
折旋闻言,只点下头,左手一翻,随即出现一根火红的羽毛,他的右手覆上羽毛,须臾,轻声吐出:『伊格于黑龙一族指的是......』
折旋如同柳随风一般说出一串不知名的话语,听起来像唱歌,但却无人能懂。
「柳兄弟?」苻聿珩看向柳随风,指望他能代为翻译。
柳随风闻言,沉默半晌。
「柳兄弟?」苻聿珩有些急躁的再唤。
「伊格的意思,翻成我们的话,大抵上指的是身有残疾之人,不过这种人大多都是因为通婚的关系......」柳随风略为迟疑的说着,话一出,他忙补述,「不过那是经过朱雀的语言再次译过,也许......也许会有出入。」
苻聿珩闻言,陷入一阵长静,他轻咳几声,尝试聆听折旋所的求助声,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心,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此刻,他不禁希望自己是朱雀,能听到湛浔的声音。
「那是指......」临何等了解柳随风,一听他说着欲盖弥彰的解释,便明了事态不若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还有伊格尔......意思是......』折旋说完,左手的羽毛也跟着消失不见。
苻聿珩望着柳随风,等着他的翻译。
柳随风轻叹口气,道:「伊格尔的意思,大概是指......」他逸去话尾,咬了咬牙,不知方说不方说。
「指什么?」苻聿珩追问。
「苻兄弟,你真想知道?」柳随风不以为说出来对现在的苻聿珩会有任何益处。
「真的。」苻聿珩毫不迟疑的点头,「我请你们带我来找朱雀,为的就是证实我内心的猜想,若为此而死,因此遭受责,我并不埋怨。」
柳随风闻言,含蓄道:「伊格尔指的是处理伊格的人,也就是负责把伊格销毁的人。」
一旁的临一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原本临以为苻聿珩先前的臆想并不可能存在,如今经由折旋,他不得不开始相信黑龙背着他们所有的人做了一些违背神族与天庭规条的事。
神族虽处于超然的地位,然而由于禀性的缘故,族与族间相互不怎么往来,像白虎生于沙漠,也好于沙漠草原间走动、朱雀一出生身便带昧火,性格又孤离僻静,因此长居于这冰山之间、黑龙已经好几万年都居于极北的冰原地,而他们麒麟住在海上......
由于族与族往来互动并不频繁,各做各的事,加之朱雀负责记录一切,拥有的全知之眼,却也不真的全知,如此,黑龙背地里在做什么,才会无人知晓。
临这一瞬间已闪过许多想法,但他只捡情节轻微的说:「也许湛浔不过是黑龙一族遗落在外的特例......」
苻聿珩呵地一笑,「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么?」
临为之语塞,为事情的发生感到无力且难过。
「没想到黑龙竟胆大妄为,不顾我们的协约,做出这种事情来......」临难过得不知如何自处。
『黑龙想做什么本来就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范畴,何况他不是对苍生亦不是对神族有所伤害,他伤害的是他的族类,于协约来看,黑龙并未触法。』折旋皱着眉头,显然亦不赞同黑龙做这样的事,但他说的不无道理。
「可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该任由其再发生,这样是不对的......」临说着说着,不由得眼眶泛红,闪着泪光。「世间万物都有生的权利,怎么可以过滤、伤害呢?就算是身带残疾,可其它人也有权利杀害啊......」
『你说的也对......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论是什么样的生物,都有生的权利,所以我们之间的规约才明令不得无故残杀。』折旋也自另一个角度来解释,他的话隐含的意思十分明显。
若天庭想开战,能引用的只有这条规约,而断定黑龙是否违反约定的准则,是由朱雀与白虎共同商释疑后方能认定是否违约。
折旋这一番话,说明了「朱雀」的立场。
「湛浔被抓回去,不知是否会被杀害......」苻聿珩倒显得冷静地说,只笑容看来惨淡不已。
他不能再拖了,他得上天庭去告知天帝这件事,让天帝出兵,制造战乱,这样他才能趁乱救出湛浔,晚了,就来不及了......
想着,苻聿珩胸口一痛,忍不住咳了起来。
折旋不语,好一会儿才径对柳随风道:『九尾,你真是带这个仙人来找黑龙的?』
「当然,当日我们下的誓言,我仍然记得,今日前来,真只是带苻兄弟来见你,来告诉你,几任朱雀穷尽全知之眼也载见不到之事。」柳随风完话,禁不住地打了个颤抖,临连忙揽抱住他。
「主子,您感觉怎么样?」
「不碍事。」柳随风笑了笑,「折旋,请你帮助苻兄弟,帮了他,也等于给你帮了个大忙。」
『不用你说,我自然也知道。』折旋冷笑,从他身上拔下一根蓝羽,递给苻聿珩,『带着它,它会舒缓你遭受寒气侵袭的痛苦,同时让你听见鳞片主人的一切声音。当然,这羽毛不是平白给你,而是有目的的,希望你好好善用,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苻聿珩迟迟未接,看了柳随风与临一眼。
「苻兄弟,羽毛等同折旋的分身,他能藉此看见我们所看见的一切。」柳随风料想苻聿珩心存疑虑,因此解释。
「全知之眼么?」苻聿珩低喃,接过羽毛的当口,耳里涌进如潮如浪的惨厉叫声,他头一晕,跌坐在地,好一会儿才自那彷佛无边无境的声音迷雾中抽离。
「苻兄弟,你没事吧?」临可忙了,一手扶着柳随风,一手又要搀起苻聿珩。
「没、没事......」苻聿珩感觉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他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羽毛,顿时一股暖暖潮流,递次传浸入了他的体内,舒缓了寒气带来的疼痛,他却又出奇的想念那份疼痛。
仙人,话我只说给你一人听。你的小黑龙也许已然凶多吉少,黑龙一族整人的刑罚不少,若他有幸还活着,也许你再见他时,他会不认得你,若认得你,便是你的不幸......折旋悄然传音给苻聿珩。
什么意思?苻聿珩不解。
黑龙一族有个刑罚唤『夺魂大法』,那是一种折磨人精神的刑罚,若你的小黑龙熬不过,他会发疯,然后攻击任何他认识的人。我言尽于此,相信聪明如你,该知道果如何。
苻聿珩无语,他怕的不是被攻击,而是心疼湛浔所受的折磨。
这算是你为我带羽毛的一点回报,你好自为之。折旋说完这话,也化为原本的蓝色大鸟,飞跃回更深处。
苻聿珩望着折旋离去的身影,思忖着他如此说,是否是因他已用「全知之眼」看见湛浔受苦?他想问,可惜他很明白折旋是不会告诉他的。
「我们走吧。」临驼起两人,一如来时,张开保护网,离开。
苻聿珩一路心事重重,折旋的话不停地在他心里盘旋,「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么......」
「苻兄弟怎么突然这么说?」柳随风不若来时那般的痛苦,神情显然轻松许多。
「为什么仙人会存在呢?为什么会有天庭跟神族的存在呢?」苻聿珩不答反慨叹似地说着。「我以前一直以为成了仙人,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过我想要的日子,谁知成了仙,还是受到命的摆弄......」
「生由何来,死又何去?人死了还有灵魂,神族死了尚有元灵,灵魂死去,元灵毁灭之后,还留有什么呢?」柳随风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壸,打开啜了一口,递给苻聿珩,「来,喝吧,是打鬼子。」
「打鬼子?」苻聿珩也跟着喝了一口,瞬时只觉得这酒呛得似辣椒,火烧喉儿似的,可入了腹却有一股凊凉的酒香慢慢地散开。「好酒。」
「嘘,临不许我喝酒,我上回偷酿这打鬼子,被他发现,整坛都被他倒了,只留下这一小壸,要是被他发现,就没得喝了。」
敢情柳随风是趁临正全神贯注带他们安全离开,不会发现才敢拿出来的吧!苻聿珩好笑地又喝了口打鬼子,将酒壸递回给柳随风,「多谢。」
柳随风接过酒壸,塞住壸口藏回怀里,「所以,你别再独自一人伤心了......」
苻聿珩闻言一笑,哽着声道:「多谢。」
「主子,苻兄弟,坐稳了,我要跃过山渊。」临这一说,他们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出了湖面,来到断桥面前。
临轻轻一跃,飞过大半山渊,一个轻踏,即安然着地。
苻聿珩踏地的同时,也听见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那是经由羽毛递传到他脑里的湛浔的惨叫。
一瞬,苻聿珩眼前一花,身子一晃,若不是临及时的搀扶,恐怕他人已滚落山渊。
「苻兄弟,你还好吧?」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苻聿珩眼前一片白茫茫,唯有耳里听见的叫声不断,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临的问话,反应迟缓地转动脖子看望临,临在他眼忽而远忽而近,他不由得眨了眨眼,待过片刻方才找回知觉。
「不......我没事......」耳边的尖叫倏地变大声,苻聿珩额上也跟着冒出斗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真没事?你脸色不太好......」
「我脸色何时好过?」苻聿珩压抑想跟着尖叫的冲动,唇泛苦笑,假装轻松的反问。
「你别这样,我会担心的......」临没有一刻不痛恨自己的无能,若他现在还是麒麟的话,也许能减轻苻聿珩的痛苦。
「别担心我,你们带我找到朱雀,我已经很感激了。」苻聿珩深吸口气,抬手抹去额角不断冒出的冷汗。「接下来,由我独自一人即可。」
「苻兄弟,你说这话,就是不把我们当成你的朋友。」柳随风走了来,笑容微凝。
「我不是不把你们当朋友,而是不愿将你们卷入这个大麻烦。」苻聿珩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愿意将毫不相干的他们扯入。
「你想救湛浔吧?」临问。
苻聿珩未语,半晌,才颔首:「嗯。」
「湛浔是因为我跟主子才被捉走的,我们尽一份力也是应当的。」
「也好。不过你们不能干涉我的做法。」苻聿珩心里的念头十分危险,稍不注意,便极可能赔上一命,他的命他已不在乎,但不能不顾及柳随风与临。
「苻兄弟,你放手去做吧!」柳随风表达他的全力支持。
「主子的话就是我的话。」
虽然早料到他们两人的答案,苻聿珩还是十分感谢他们的仗义襄助,他朝他们深深一拱手。
「那么,我们上天庭去吧!」
☆
随后,天界史上第二巨大的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