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喂这么多,待会儿珂儿来了还要喂,小心撑着小雀儿。”既然知道了原因,景骊的心就安稳地放回了肚中,很快就像没事人一样赶上前去,贴在卫衍身边,有板有眼地信口开河,“朕早就让人去接珂儿了,怎么还没过来,难道是功课太过繁忙脱不开身?”
面不改色地说完这段纯粹胡扯的话,景骊打了个眼色,示意人去接那臭小子。
“陛下真的派人去接了?”在皇帝进来前,卫衍已经断定了皇帝是在又一次糊弄他,此时当然不肯轻易相信他的话。
“当然是真的,君无戏言,朕怎么会说话不算话。”景骊搂着卫衍的腰,顺手在他的腰线上摸了又摸,吃了几块豆腐后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朕今日派人去府里,正好碰上你家敏时狩猎归来,进献了几只狍子,朕已经让人下去整治了,待会儿我们来尝尝。”
如此这般又哄又骗,又说了好些闲话转移卫衍的注意力,总算让他不再较真先前的话是不是在骗他。
第三十一章 其乐融融
景珂自那日回去后就把他父皇的允诺牢牢记在了心里,从此以后日也盼夜也盼,就等着有人来接他。可惜天不遂人愿,过了一日,又过了一日,还是没见到来接他的人影儿,他心里挂念着大统领,又想着那两只小雀儿,到了第三日,眼见着日头一步步向西边落去,门口依然听不到动静响起,虽然强自忍着没有掉眼泪,这委屈失望的神情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萧振庭比景珂大了足足有一半,按理来说以他的年龄绝对不应该被指定为景珂的伴读,家中长者送他进京的时候也是考虑到了年龄这一点,特地挑中了他,却不知由于什么缘故,最后他竟然成了这位最年幼的小皇子的伴读。萧家的子弟虽然多年不出仕,但是千年世家的根基还在,在京里自然也有不少眼线。只是萧振庭后来问起缘故,众人都是含糊其辞苦笑连连,显然其中的原因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皇子伴读的荣辱历来与皇子的命运休戚相关,而且萧家在沉寂多年后将他送到京里,绝不是为了让他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做保姆,不过在家中长者动起别的念头时,萧振庭却拒绝了。
历代颂扬的读书人的美好品质中有很重要的一条是一臣不事二主,改换门庭背主求荣这种事,虽然有“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话作遮羞语,却始终是被那些真正有骨头的读书人所不齿的。从古至今,也就出了个魏玄成,先辅太子后侍太宗,明君以之为镜,君臣相和共创盛世,在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话。不过就算是他,史书上说到他的故主时,也要草草带过不愿深究,兼其身后又因人所累被君王推倒碑石磨灭碑文,读之着实让人不胜唏嘘。后世的另一位臣子遇到类似的情况,则是不一样的选择,宁诛十族而不屈,世人在为那些无辜者的鲜血发怵的同时却要赞一句“文人风骨”。
萧振庭自认不是做事拘泥于手段的人,只是他年纪虽然不大,却自有世家子弟的骄傲,有些事实在是有违他的本性,怎么都不愿意去做。何况改换门庭这种事,做起来简单,只是这背主求荣的污名一旦留下,洗刷起来就不易了。若是挑挑拣拣换来换去,不慎背上一个“三姓家奴”的名头,就算他日能够位极人臣,又有什么意思?
就萧家掌握的情况来估算,因为那位二皇子殿下莫名其妙的敌意,他要侍奉的这位小皇子眼前的日子很不好过,日后的成就也是有限,不过这也未必不是幸事,就当他多了一个弟弟,尽力护他平安吧。那时候,刚刚成为景珂伴读的萧振庭那样想着,开始了他鸡毛鸭血的艰难伴读生涯,不过后来发生的种种,却让他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近卫营大统领永宁侯卫衍,那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帝王宠臣,而且据说和皇帝关系亲密,虽然行事出乎人意料的低调,多年来始终是隐在皇帝身后无声无息没有任何作为,不过萧振庭想到他的身份,他的家世,皇帝对他的宠幸,再联想到自家的所谓低调,就估算出这位大统领真正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若小皇子能够得了他的青眼,在皇帝跟前说些好话有机会多多露脸,以后的事就很难说了。
萧振庭有心教一教小皇子该如何去讨人欢心,只是他才唤了一声“殿下”,发现小皇子看过来的眼睛已经在泛红却止住了话头。他突然想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句诗,有心算无心固然可行,但是不着痕迹毫无矫揉造作之感的达到目的才是真正的上上策,以小皇子的性情模样,想要讨人欢心并不是难事,他就不去多事了。
“也许是殿下听错了也有可能。”见他难过,萧振庭开始帮他分析原因。
“不会的,父皇答应过的。父皇说了隔两三日就会派人来接我,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景珂扳着手指头数给他看,以证明自己没有数错。
君无戏言,皇帝那时金口玉言许了承诺,景珂自然不会怀疑有假。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他的父皇糊弄他的时候还多着呢。
“也许是陛下太忙了,现在不得空。陛下要以国事为重,殿下身为皇子理当体谅。”眼见着小皇子听了他的话快要哭出来,萧振庭赶紧宽慰他,“再等两日,陛下闲了必定会派人来的。”
此时的萧振庭也没有怀疑皇帝会存心赖帐,毕竟那个时候皇帝金口玉言不容置疑的高大形象口耳相传深入人心,没有人会怀疑皇帝会说话不算数,所以他在那里使劲帮皇帝找理由。
就在他又一次绞尽脑汁哄小孩的时候,皇帝派来接人的救星终于出现了。萧振庭命人给两位公公奉茶请他们稍等片刻,然后唤人进来,给小皇子洗过脸换过衣服,又叮嘱了他几句,才目送着他随着来人离去。
景珂跟着人很快到了皇帝的寝宫,恭恭敬敬给他父皇请了安,皇帝刚说“平身吧”,他就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扑到了侍立在一旁的大统领的怀里。
“大统领,抱珂儿去看小雀儿。”
“抱什么抱,你自己难道没长脚?”卫衍还没做出反应,皇帝就看不下眼发话了。臭小子,刚过来就来这么一手,就会装可爱骗人,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让人抱还是想去看小雀儿,或者二者兼有之。
皇帝在心里不停嘀咕,卫衍可半点都不知道,他听小皇子这么说,弯下腰双手握住他的腰,将他举了起来,对皇帝笑了笑说:“不妨事,殿下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是累了,臣抱他过去。”
“你就纵着他吧。”皇帝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衍抱着人进了内殿。
景珂趴在大统领的肩上,双手搂着大统领的脖子,将自己的小脑袋贴在大统领的耳旁,悄悄向端坐在正殿里的皇帝看了一眼,然后偷偷地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那得意的笑容中还带了些孩子气。
比起父皇来,大统领似乎更疼他,怪不得父皇要郁闷了。不过父皇做大人的都不肯让着小孩的他,想方设法要和他抢大统领,他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亲近大统领,干嘛要让着父皇呢?
一门心思和他父皇抢人的景珂还没有意识到他的父皇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要是被他父皇知道了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这后果可是会非常严重的。
卫衍抱着小皇子来到圈养小雀儿的角落,蹲下来让小皇子坐到他膝上,搂着他一起看小雀儿。
在小皇子没来的时候卫衍早就给小雀儿喂过食水了,现在它们吃饱喝足了正在睡觉。这睡觉的姿态非常惹人发笑,小小的,肉肉的身体趴在窝里,全身都放平了,脖子伸得长长的,一动不动,就这么趴着。卫衍乍见这副睡相时吓了一大跳,待伸出手摸上去小雀儿动弹了一下才放下心来。
此时,景珂也和他第一次看到这幅情景一样有点吃惊,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了,想摸又不敢摸,拉着大统领的手让他去摸。
“没事,它们在睡觉。你轻轻摸一下看看,热乎乎的会动呢。”卫衍柔声对怀里的孩子说道,拉着他的手放到小雀儿旁边,鼓励他摸一下。
景珂迟疑了片刻,慢慢伸出手去,手指才碰到小雀儿的背,又急忙缩了回来。
“动了,大统领,小雀儿动了。”
“嗯,咱们轻声一点,它们要睡觉了。”
“大统领,小雀儿为什么要趴着睡觉?嬷嬷说趴着睡对身体不好。”景珂好奇地问道。
“这个……”说实话,小雀儿为什么要趴着睡的原因卫衍也不知道,但是此时小皇子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容不得他避而不答。他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出答案,只好说,“因为它们是小雀儿,所以要趴着睡觉。”
这话是纯粹的废话,说了等于没说。但是景珂还处在似懂非懂的年纪,有了这个答案就满意了,也不去深究,否则卫衍恐怕要被问得哑口无言下不了台了。
“时辰不早了,你们两个给我过来净手准备用膳。”皇帝看到那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没完没了,这气就顺不下来,幸好到了用膳的时候,总算有理由让这两个人从小雀儿的窝前挪步了。
很快,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摆了上来,小厨房整治好的狍子肉也送上来了。
狍子肉的吃法很多,煮也可,炒也可,不过最入味的还是烤着吃。在火上,将它烤到油光锃亮肉香四溢,然后撒上作料盐巴,狠狠咬上一口,这滋味啊简直是妙不可言,光说说就让人不由得口水哗啦啦地流下来。
可惜宫里不能动明火,内侍们便送上了炭盆代替,这味道就要差了几分。不过这大冬天的,景骊就算身为皇帝,也不好为了吃个狍子肉就点齐人马大张旗鼓地去狩猎野营,只好就着炭盆随便烤烤,聊胜于无。
他们二人尝了以后觉得差了几分味道,兴趣也就一般,就当多了个野味,可怜景珂是第一次吃狍子肉,宫里的膳食有着严格的定例,非特殊原因是不可能吃到膳牌上没有的东西的,他咬了一口觉得很好吃,就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卫衍被皇帝逼着喝了一大碗狍子血做出来的汤,又用了点饭食,只吃了一两块狍子肉就停下了手,此时见小皇子爱吃,饶有兴趣地接过身旁内侍的活,亲自给小皇子烤肉吃。
皇帝见他玩得高兴,一时心痒,也动起手来,先给卫衍烤了一块,又给儿子烤了一块。后来见卫衍实在是吃不下了,也没有为难他,专心烤着玩,殿内伺候的人都有份,当然很大一部分是随手递给了坐在他们中间的景珂。
说到景珂为什么会坐到皇帝和卫衍中间这个问题,其实皇帝开始也是很不情愿的,可惜最后他发现这么坐才是最好的。如果是坐卫衍那边,卫衍只顾着那头根本就没空顾他,如果是坐他那头,那两个人隔着他说话看得他实在是太累,只好勉为其难让景珂坐到了中间。
此时,卫衍烤,皇帝烤,景珂吃,三人其乐融融地玩了半天,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用完这顿晚膳。
时候已经不早了,再加上冬夜寒冷,景珂就没有被送回后宫,而是在偏殿里住了下来。卫衍帮着他洗漱完毕,又在床头陪了他一会儿,直到他睡着了,才回到皇帝的寝殿。
“朕还以为你不认识回来的路了。”皇帝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床上,见卫衍磨蹭了这么久才回来,这话就酸溜溜的,心里很不是味道。卫衍对景珂那份好法,恐怕是连卫敏文都没有享受过,至于他,自然更没有这份福气了。
“陛下……”卫衍心情很好,没有就皇帝那充满嘲讽味道的口气和他计较,钻进被窝后,将脑袋搁在皇帝肩上,手抱住了皇帝的腰。
然后,我们的小气皇帝陛下就算心里有再多的气也发不出来了。
就这么着两个人相拥着沉沉入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衍突然惊醒过来,听到殿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更远处似乎还有哭声。
“出了什么事?”正在此时,他旁边的皇帝也醒了,撑起身来,喝问外面。
“陛下。”外面传来伏地磕头的声响,回话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六殿下满头是汗,在床上打滚,说是肚子疼。”
听到这句话,卫衍的脸色刹那间就苍白了。
无缘无故地小皇子怎么会突然肚子疼?难道是晚膳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是这晚膳他们是一起用的,他们都没事怎么就小皇子有事?
狍子肉!
他突然想到,晚膳时就小皇子吃了大量狍子肉,而他们吃的都不多。难道是狍子肉有问题?可是这狍子是他家敏时进献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第三十二章 关心则乱
卫衍那是关心则乱,一下子想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担忧小皇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一时间系衣带的手都有些哆嗦。
“慌什么,马上传太医去诊治。”景骊的表现则比卫衍冷静多了,他先向外面吩咐了几句,制止了外面那些人慌乱的情绪,才命人进来伺候他们起身。转过头来发现卫衍的脸色非常难看,将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上,柔声宽慰他,“不碍事的,必是小孩子贪吃伤了肠胃,等太医来瞧过就没事了。”
景骊话是这么说,不过那到底是他儿子,更何况他估摸着以后景珂还大有用处,若是才用了这么一次就折了还是会让他甚感惋惜颇为心痛的。而且他心里对这件事也有几分忐忑,赶着要去那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既如此,他也就没了平时的兴致,见卫衍有些失态只拿话来宽解他,示意一边侍立的宫女们赶紧上前来伺候,并无半点平日里动手动脚的心思。
宫女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知道事态紧急,行动间却丝毫不见慌乱,按照规定的章程一步步整过来,在她们忙而不乱地伺候下,皇帝和卫衍很快穿戴整齐,来到了景珂歇息的偏殿。
皇帝的寝宫中夜间一向是有太医值宿的,要是他有个头痛脚痛唤一声就能马上到,所以他们到的时候有一青年太医已经在给小皇子把脉,见皇帝和卫衍进来,身边一溜烟的人都跪了下来,似乎也想要跪下来请安。
“事权从急,先把完脉再跪吧。”景骊抬了抬手,让那太医不忙着请安,走到了景珂的床前。
“臣遵旨。”那太医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辈,听皇帝这么一说很快就坐直了身体,仔细把完脉,又向景珂身边的人详细询问了一番,才向皇帝回话。
“殿下没有大碍,只是吃多了肉食肠胃有些不适,不用开什么方子,先饿几顿清清肠胃,再用几日白粥养养胃,五日之内必会恢复如初。”
景骊听他说得和他原先估计的差不多,便点了点头,终于放下了刚才悬着的那颗心。只要不是景珂吃的膳食有问题,一切都好说,若真是膳食有问题,这必是一场牵连甚广的轩然大波,恐怕还会因那狍子肉牵扯到卫家头上去,实在是件麻烦事。既然现在太医都认定膳食没什么问题,他自是松了口气。
卫衍听到那太医的回话,却是有些犹疑。
倒不是他久病成医,如今的医术比那太医还要高明,有了质疑太医的底气,实在是因为今夜值宿的这位太医看上去太年轻,也就二十稍稍出头的模样,唇上才长出些淡淡的绒毛。
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再说大夫这一行,才识很重要,经验也很重要。刚才若是田太医这么一说,卫衍肯定就放下了心,但是眼前的青年太医这么一说,卫衍却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