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你十岁的时候,你叔叔让你参军?”李萧顺口插了一句。默生一本正经地点头:“叔叔说,男儿胸怀大志,应该强身健体、保家卫国,他大概看我从小身体不好,弱不禁风的,就想把我丢军队里锻炼锻炼吧……”说完,跟着是一声苦叹。
“你叔叔……很有趣。”李萧再度展示他无敌天雷般的幽默感,惹得默生对他彻底佩服得五体投地:“李萧,要是早知道,在我叔叔还活着的时候,我真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唉——,我叔叔他,怎么说呢,大概是脾气古怪,性格又内向,所以没什么朋友,三十几岁的人了却一直没结婚。可他是个很温柔,很贴心的人,平时很安静的,就喜欢看看书,练练书法,和几个小区里的老爷爷下下棋,有时候让我觉得……”默生忽然淡淡地一笑,蓦然露出些许哀伤,“想不到他死得早,说去就去了……”
“意外事故?”李萧一点也不避讳地问。
“嗯。”默生遗憾地说,“我连葬礼也没参加,那年正好军队里集训,不管喜事丧事都不给请假。”
“唉……”李萧略表默哀,仿佛只是通过默生的一席话,就对这样一个英年早逝的人产生了共鸣。
默生悠悠地叹道:“叔叔要不是死得早,现在应该也娶了老婆养孩子了吧,他又聪明又能干,事业肯定飞黄腾达,我看他像是会在国内定居的样子。”
事业有成,娶妻生子,赫然一位成功人士的形象出现在李萧脑海中。
睿智、沉稳、温和,神色淡漠而宁静……隐约的轮廓也浮现在七戒的脑中,他苦笑:自己怎么会和这种人神似呢。
“对了,”李萧忽然想到,“你叔叔叫什么名字?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可我忘了。”
默生撇撇嘴,投给李萧一个无奈的眼神,怪他记性差。然后回答:“叔叔和我一个姓,叫默常。”
蓦然,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七戒停下脚步,讶异地转向默生。
默生……默常……他怎么没想到呢!
默常,缄默而随,常相而伴。
若干年以后,有一个人对那个当年幼小无知的孩子说:“你说,你是会驱散黑暗的光,那么我就做你的影子,如影随形,不离不弃。若这天下都因你而明亮,我依然要做你的影子,等我瞎了,聋了,走不动了,你就是我唯一的光明。所以我不会奢求占有你的心,只想待在你身边,陪着你,伴着你,除非你嫌弃我,不要我了。”
第三十三章:缄·戒
还记得吗?那个清风如音,碧波池莲的凉夏。
你从庭苑楼阁姗姗而来,提一竹篮的落英,伴随匆匆的脚步撒落在敦煌大殿明镜般的青石上,飘逸的长发如洒满碎金的黑色锦缎,泛着淡淡红晕的脸庞如玉般白皙,闪动着暗色琉璃的眸子骄傲地看着平铺在龙座书案上画卷中的半壁江山。
你微微地蹙眉,眸中已满载着青山绿水,万里长城的壮阔蓝图。你笑了,那一笑便是气吞山河,万民臣服的英威。
“好一幅山水画,可惜,还不够大。”
你提笔,落下一撇苍劲有力的朱砂,将那宫阙山水皆收揽于麾下。
天下,乃一人之天下,唯国君御统之。
一干人回到废弃大楼,何中尉到是早早地站在那等他们了,先前热衷的电子词典也已收了起来,满地铺陈着各种图纸,画满了看不清的线条和注解,要不是环境有别,这光景看起来到有点像是某个物理学家躲在自家书房里废寝忘食地埋头钻研学术。
只不过,何中尉慵懒舒逸的表情依旧让人难以产生紧张感。
“晃了一大圈,各位有收获吗?”何中尉嬉皮地问,要不是他连忙补了一句,还以为他是在故意讽刺他们,“穿着军服混迹在人堆里,应该也没有卫兵拦截你们吧?”
各人纷纷纳闷地看着何中尉轻描淡写的态度,李萧顿悟道:“原来如此,你故意——”
“看来,就算我们光明正大地‘干活’,也没人会阻拦我们。”不等李萧说出原委,何中尉抢了话头,顷刻让云里雾里的同僚们恍然大悟。
李萧接着说:“虽然满街都是士兵,不过近几日市内基本上很太平,没发生过什么事端,巡逻兵都是例行公事,不干涉居民私生活。外交使馆全部撤空,政府机关目前由独立党派掌控,民用机构凡是能正常运营的照旧营业,通讯设备虽然全部停用,但是开通了市内闭路电缆和信号站,能维持城市范围内的通讯。海港贸易全面封锁之后,大部分船运公司都开始规划打捞自养业,以维持城市机能。除了敌对党派亲属在严密监视下以外,其他居民都可自由行动,言论也没有特别严加限制。”
何中尉吹了一声口哨,赞道:“不错,收集了不少情报嘛。”
李萧严谨地皱起眉头,略有顾虑:“但奇怪的是,居民除了不能和外界联络,日常生活遇到困难的都可以向党派政府申请补贴,按理说这笔花销非常可观,对一个以贸易业为主的城市,他们哪里来那么多资金?就算结集整个城市的资产,能解燃眉之急,却不可能撑太久。”
“嗯,这个问题我在刚进城,看见市内情况时就发现了。”何中尉喃喃点头,其他人听闻之后,不禁赞叹他敏捷的思维,最初进入离沃时,也只有他一个人想到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当然,有人还是因为自我情绪,不屑一顾:“寻常情况,一个城市封闭几个月,经济就会全面崩溃,供不应求,就算用武力镇压民众,久而久之从内部慢慢丧失机能,这个城市就等着自我灭亡。可是离沃却没有这种现象。”碧若冷冷淡淡地说完一席话后,将目光投向何中尉,略带责难的口吻,说,“对一个可以自我生存的城市,民众这一关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中尉,我们说不定,不会受到他们欢迎。”
碧若的“我们”指的是干涉离沃独立的东方军部所采取的行动,民众本来可以成为解放战争的坚实理由和寄托力量,可如今却失去了依存的意义。如果他们并不反对党派政府所为,局势就会比想象中恶劣。一旦该亚·烈因攻打离沃,党派政府若采取愚民政策收揽人心,仗就会很难打。
“幕后应该有一个实力雄厚的靠山在支撑着离沃,能提供庞大资金来源的后台应该不难猜……”背倚着一堵残破墙壁的七戒沉思而道,清透碧亮的绿眼睛一本正经地寻思时,显得格外有灵气。
君文乙轩以那份日积月累的默契立刻领会了七戒的暗示,冷冷地笑道:“离沃的后台无非就是我们熟悉的那几个机构吧。”
“中南世界贸易金融机构、CRUX执行机构、国家安全保卫部、联邦情报私务局、联合议会私秘局……”默生慢吞吞地列举了一些,何中尉紧跟着又补充上几个,“军机理事会、新联邦民主众议院,还有新约联盟附属机构‘氢分子组织’……”
说到最后一个,众人都像被看不见的丝线轻轻扯动了一下的玩偶,不约而同警醒地看着何中尉,而何中尉只是淡淡地一笔带过,继续说:“不管是哪一个,东方军部都不能随便得罪,不然就是烈因总司令官一时头脑发热做了糊涂的决定。”
默生双眼小心翼翼地眯了起来,略微透出觉悟的光辉,嘀咕道:“现在想想,难怪哨岗那边会那么容易放行,如果是那些机构派来的人,他们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得罪。”
“可是我们的敌人恰恰可能就是这些绝对不能得罪的人。”何中尉讥讽地轻轻吹着气,默默哀叹自己进退两难的立场,“离沃实在是个烫手山芋,真搞不懂烈因总司令官为什么要硬吃下来。”
其他人相继沉默,隔墙有耳,谁也不敢发表过于大胆的言论,尤其是诋毁该亚·烈因的,他们顶头上司的情报网有多强大,光靠想象力还推算不出,不过就连总统大人某天晚上的菜谱是什么都了如指掌的男人是很可怕的,说不定哪天自己无意说出的话就溜进总司令官耳朵里去了,该亚·烈因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军事统帅能力,而是他对待敌人的方式。
大概是大家都不支声的缘故,何席优中尉从地上拣起几张废纸,似乎在费尽心思地将它们排序,同时说道:“言归正传,根据卫星拍摄到的离沃局部图像,以及雷达侦测到附近散布的热感应反应,大致可以掌握独立党目前的势力覆盖范围,那些地方我们可以暂时排除是议和党残余人员的藏匿地。其实我们收到的那份从离沃发出的电子邮件只破译了三分之一的信息,剩下的被认为和离沃的某一地区有关,其中含有一个很关键的地理名称。”
“哪里?”七戒抢先一步,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第一个问。
何中尉却以一个耸肩的姿势回答七戒:“我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大概明白,是离沃西郊附近的某一条街道的名称,但是具体哪条街只能到那里后再看了。”
原来刚才他一直埋头查电子词典,还有地上这些废纸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七戒默默地想,表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十分谨慎地收敛起一些自我猜测,而静静地听何中尉说下去。
有人不想发表言论,有人却插嘴插得起劲。大姐头仿佛处处针对似地,又故意谴责何中尉:“你的意思就是我们到西郊去找那一条街吧?可是西郊有多大你知道么?找到了那条街后还有后续的线索吗?既然是郊区,肯定人烟稀少,这样不利于我们隐蔽。而且——”
“咳咳,”何中尉显然是听得不耐烦了,故意大声咳嗽,对霍碧若无可奈何却又十分矜持地说,“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判断,那就在我说完以前不要开口。如果你不认同我,那么或者也可以提出更有用的见解,纯粹属于刁难人的话我就当它是废话。”
嘴巴上吃了亏,霍碧若怨气颇重地瞪了瞪何中尉有些倦怠的脸庞,而后别过头去,宛然一副小女人撒娇闹情绪的样子。李萧看了想笑,还是默生比较懂礼貌,扯了扯李萧的衣袖劝他别多嘴,这大概就是他那位性情孤冷清幽,温文娴静的叔叔的功劳。七戒默默地叹着,表面上看还是那么漠不关心的冷淡态度,难得没有站在他身旁的君文乙轩继续充当和事老的角色,和气地忽左忽右,两边调解道:“没必要的话还是少讲吧,何中尉,请你明确说明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也方便我们大家相互配合。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是专家,每个人的意见可能都会起到重要作用。”
何中尉依然是一副慵懒的神情,目无焦距地扫过碧若、君文和七戒三人,然后微微低头,叹了叹:“我不喜欢一本正经的计划,所以具体的行动我还没有想好呐。”何中尉无所顾忌地揶揄,却不知旁边有人很想打人。索性他倒是注意到了那人恶意的目光,于是清清嗓门,觉得自己还是再补充一些比较好,“嗯,不管西郊有多大——”他像是针对某人之前的责难,特别指出,“总还是要去看一看,正如君文少尉说的,在座都是专家,最擅长的不就是收集情报找出突破点吗?”
“我们最擅长的是服从命令。”故意唱反调的女上尉一副不甘心在旁边听人教唆的样子,总是见缝插针地给何中尉制造麻烦。于是,何中尉显然也不是好脾气的人,浓烈的抵触火花就在两人之间迸开了:“上尉,那么我就派给你一个任务吧,让你既能服从命令,又能远离你不想一起共事的人。”
大伙都随着这一击明枪暗箭不由紧张地看着两人越来越恶化的关系,何中尉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连下去说:“今天下午4点,有一位重要人物会到离沃海军办事处,这个人的身份目前还不清楚,但是见到了应该立刻就知道了。这个人将会和目前离沃的执政官见面,我希望能监视这个人的行动,查明这个人和海军办事处是什么关系,以及他们的谈话内容。”
“海军办事处……”李萧立刻就以专业的姿态寻思着,“这么说,离沃在雾月日内海沿岸,这里的海军也很壮大……”
“有句话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何中尉微微勾起嘴角,轻佻地笑道,“‘就算离沃的空军陆军联合起来,我也不怕,我怕的是他们在海上战斗的能力’,这是前联合国军事组织的一位军官曾说过的话,离沃的海军是世界上最好的水师之一,他们就像是天生的海战士,和陆地上的战斗简直判若两人。该亚·烈因如果要攻打离沃,绝对会避开雾月日海岸。”
“还好,离沃的海岸线不长。”李萧略微兴叹道,缩缩脖子,既而想到一个新的疑问,“海军办事处本来应该是监督内海贸易的吧?现在贸易全面中断,也就是说,除了必要的海岸线封锁,海军办事处应该也停业了……执政官为什么会在海军办事处?我记得督政厅和海军办事处一个南一个北啊……”
离沃的督政厅不在市中心,而是在北郊豪宅区,于是那里的豪宅住着很多政府要员,目前局势下自然是监视最严密的地区;至于海军办事处当然在海岸线附近,和督政厅天南地北,而且它本来属于民用办事处,管辖海上贸易进出口轮船的滞纳税问题,怎么看都不是适合充当执政机关。
然而,执政官在海军办事处,只能说明一点,离沃的独立党目前很重视海军,把海军视为最主要的兵力。
那么,难道会爆发海战?
用世界一流的水师来作为自己独立的坚实力量,这确实顺理成章。这条发疯了的鲨鱼恐怕不容易制服,那么到时候势必会惊动西统军吧,怎么说,在真正的战争中,西统军才是正规国防军队,如果比喻的话,就是手和脚,而东方军司则是连通心脏最主要的那根动脉,毕竟与之有差异。
“这点就留给我们的总司令官去想吧。”撇撇嘴角,何中尉散漫不经的眼眸半睁半闭地扫了一眼手中褶皱的纸头,“总之,我们兵分两路,另一路跟着我到西郊,最关键的还是要找到发邮件的人。那封邮件中应该还有别的秘密,这个只能问它的主人了。”
“那么,”碧若往前踏出半步,昂首挺胸盛气凌人地说道,“我们小组去西郊,你和默生、李萧去督政厅,这样没问题吧?”
何中尉露出一丝讶异,接着是一抹浅笑:“你又改变主意,想去西郊了?”
碧若冷淡地说:“周边地区应该会比政府督厅让人愉快,再说,我觉得中尉你更适合和督厅那些人打交道。”
“呵呵。”何中尉耸耸肩,不明显地表露无奈。
其他人认为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君文和七戒就是碧若的部下。可何中尉约略扫过君文和七戒,当视线落在七戒身上时,闲淡地笑了笑:“默生和李萧都是情报专员,而你组里的两人都是实战老手,这样分配不合理啊,上尉。”
碧若眉头一皱,很是不满,不过何中尉急忙又说下去,封杀了她开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