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算卦老人的身旁,抱膝蹲着一个年轻人。他边帮忙整理者卦摊,边仰面看向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叶叶的枯黄金叶自万丈古树上,徐徐飘下。落了那少年满肩。那少年伸出右手,突然有一片黄叶盈盈摇曳,慢慢飘坠入他的掌心。金色纹路从横交错。旁边的算卦老人突然惊喜一笑:“祖师爷爷,你看。脉路显示相逢之喜。”
那短发利索的少年,注目半晌。方才黯然一笑。心道:“相逢之路虽交汇却中途夭折,怎能讲得明白这就是‘相见争如不见’的脉象。”
他心中凄然,面上却是镇静平淡。心中勉力镇定心神。
抬首长街尽头。一群人熙熙攘攘的簇拥着来到近前。这群着灰衣,气宇轩昂的男子们,簇拥着一人向着白马寺的方向走来。今日既是为白马寺住持释凡圆寂的功德法会,另办有“千僧斋”法事。于是,江湖人物都纷纷汇聚洛阳,并不是奇特的事。少年突然把身体半转了过去。他周围众人们却都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着互不相让,都纷纷睁大了眼睛观瞧那场中之人,人群中无风自动。“————那竟然是墨家的钜子啊!”“真是好年轻!这就是中原武林的首领?!”艳慕惊叹之声,轰然做响。所有的人的眼睛刷的一声集汇在了少年身上!这视线燃烧起了众人的憧憬,渴望与奢望。
手握金叶的少年一瞬间,热泪盈眶!!
他忍耐的把脸调转了方向。
阳光直射大地,那个人金发在身後结了辫子。身着绣花的中式对襟麻质长袍。暗金发下面湖蓝色的双瞳映照着灼灼视线。蜷曲的眼睫毛反射着金光。似同书画上西洋娃娃一般的精致剔透。但是气质却是魄力十足唯我独尊。压迫的人们调转视线不敢仰视。他身旁随从分开人群。那人的视线忽得直直无阻碍的射向黄色土墙根的不起眼的少年。
“相里婴。是你。”
相里婴微吸口气。丝巾围绕处脖颈俱在隐隐作痛。他回身微笑。
“染取先生,你好。”
“是染取钜子!”他身旁数人呼喝。染取抬手止住了数人。
“竟然还不走?”
“……为甚么要走?”
染取一笑。“无亲无挂无怨无仇。留在中原,你莫非想为我师守灵不成?!”
“!”相里婴面色聚变。单手指点:“住口,再说我决不饶你!”他素来温和,此时勃然大怒。
染取“嘿………”的一声笑了出来。他拂袖而去根本不与理会。原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人马。走过白马寺寺前掾门,此人身形微停,单手附在身旁随从的肩上,侧目回首。金发碧瞳姿态瑞丽撩人却是口出不逊。
“我救你亦会杀你,恩怨分清。墨家出现之地,你退避出城。”
“我从未纠缠墨家。不劳钜子费心。”
“再在洛阳现身,就杀你祭师!你不是喜欢安然吗?干脆陪伴他去死,我给你一个使者的名份!”染取话语直白但是咄咄逼人带了挑衅。
“………………”
相里婴瞬间心如刀绞。话锋已然落了下成。
“……………”
风送话音,人群交错间大伙都惊异不定。疑有叹息声萦莺绕耳,相里婴心中大痛。既是如此吧。就是如此了。已无法更该。眼望着青园红墙,人流熙攘,相里婴突然间热泪盈眶。人生之事不争就会擦肩而过吧!知晓了先机又怎可以认命?
真真不甘心!
他忽然大声说道:
“染取,我决不会死。告诉我安然下落!否则我一处处墨家故园去寻!”
染取面色不变。
“我是占卜师!你……不可以……欺诈我!”
染取但笑不语。拂袖而去,竟是无落半点口分。他携带了众人进了白马寺。旁边的路人都惊疑不定。相里婴单手附面。面上冰凉一片,径自在这繁华闹市街头潸然泪下。
长街中阳光直晒,璀璨耀眼。在温暖的阳光沐浴下,繁华城市节日喜庆竞相欢愉当中,相里婴独自孩童般痛哭涕下。他心中百转千回肝肠寸断,脑子中都十纷杂的念头。已尽力争取了,这不是我的错。虽可以心安理得,为何还在哭泣?!脸面的前方,白马寺内楼台众多,层层楼宇与前寺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等主殿的香客云集,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来来往往人群之中,纷纷避让了当街少年。……哭就哭吧,软弱的像傻瓜………这就是最后的眼泪了,以后决不会再哭泣了。哭过之后我就要变得最强。令你仰视我………
风吹拂飞花红叶,群英乱颤。在空中起伏不定飘澜万丈。长风中,有一个人自身后伸手掩住相里婴的脸面。“不要再哭了,众人面前好难堪的。”相里婴双肩耸动。还是个孩子啊。想到第一次与他在洛阳长街上相遇。这算卦少年飞扬跳脱,神采飞扬。那一刻起,就知道和他会成为好朋友吧。那个人,伸臂指向白马寺连绵不断亭台楼阁。“你通天晓地,该不会不知,此处亦是墨家一处故园吧……”那人,黑发乌黑的眼瞳,自阳光下泛起了微澜。张锡澜心情不惊,平和的如温水一派。
啊……人生际遇俱在一线之间。
不能不臣服。
悬山、飞檐、起脊、绿瓦,脊上分饰吞脊兽、截脊兽。相里婴推开尘封已久的木门,自木质长廊内层层探入。阳光从天窗上散入。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这里只剩余了百年,千年不变的静谧。阳光直晒方能看见的空中微微漂浮着积累数个世纪的灰尘,这些飞灰在昏黄色的光线中被人惊起,又慢慢飘落。复归尘土。毗庐阁则是人声稀少,清幽庄重。
寂静无声的推开层层围幔,相里婴屏住呼吸。唯恐声音惊扰了天上仙人。侧殿中古旧泛黑的简单家什,层层书架,法器推放的架子中间,有一个人着白衣乌发高挽,附于木桌之上卷牍成山旁边。一步一步走近,踩的都是自己惊骇的心情。相里婴有点眩晕。慢慢屏住呼息站在那人的身近前。相里婴惊呆了。
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毫无障碍的看这人吧。竟然是这么的欢喜。那人抬脸注视他。相里婴竟也是这么的欢喜。………真是盅惑。当词语匮乏到无以形容的地步。相里婴只觉得心底泛起了阵阵甜蜜。那人清秀的脸旁,黑的法兰的绸缎般的长发泻地。黛眉微扫,眼睛有些过大所以显得孩子气。面色雪白,脸上有些伤痕痕迹。嘴唇稍薄有些薄情,但是却说不出的舒服,或许没有张锡澜惊艳,却是气质深邃宛若仙人。身着白色绢衣坠地,没有丝绸质地贴身,但是微微补贴了憔悴的精神与身躯。
真是喜欢啊!很是喜欢!太过喜欢!相里婴脑际之间轰然作响。刹那间醍醐灌顶,幡然觉悟。人生苦短想要追求什么?就是想佣抱他,感觉他身上肌骨的触觉。想亲吻他,和他口齿相依,呼吸他口中的气息。想爱护他,尝受被他温柔体贴的滋味!!想和他生在一起,死在一起!哪怕体验人生的种种欢喜、哀愁、痛苦、怨恨、苦涩、绝望、无助、燃烧、放纵、堕落,等等等等!都无怨无悔痴心甘愿………如斯人生……真是太好了………
人生百年!爱上一个人就足够!
分分秒秒,被他爱上亦已足够。
“……你还好吗?”
“我很好。”
淡淡话语薄薄语气,蕴藏深情应该分得清………
情不自禁才会扑上去,紧紧拥抱他吧…………
良久良久…………
突听得安然淡淡口气。
“我即将入山闭观。不能见面了。请多保重。”
相里婴脑际轰然作响。一瞬间惊得呆了。他张大了瞳孔。
“你好好保重。”安然平心静气的对他讲道。口气竟是这么的淡薄。相里婴慢慢松开双臂,抬脸看着安然的脸。窗扉大开,阳光直透进来。安然的面孔透明。
他白色娟衣上竟印着自己的泪痕。真…是………太失礼了………
“你…也……多珍重。”
安然无声的一笑。
“染取未找到朝暮。我墨家海内外数十个故园,你都可避身。”眼睛中雾气渐渐凝结成水珠。相里婴咬紧牙关。“不需。我自己会保重。”
“原青裔善医,可去求助。”
“不用,我已好了。”
安然的漆黑眼眸定定的看着相里婴。竟自在那样的目光中站立不稳。在心中一点一点坍塌。相里婴慢慢的垂下头来。他缓缓的转过身,缓缓的向门边行去…………
心情如长河倾泄………
庭院中飞花落叶,一眼望去参天大树郁郁葱葱。银杏树叶子万丈枝头忽忽悠悠的飘下来,一派悠闲惬意、洋洋大观的秋景。回廊外面有突地,安然回首望了庭园中的落英纷纷,狂风吹来红雨洒了一地,万千凋零花瓣,都随着狂风席卷着向天空上飞去
“……真美啊……活着看到此景真好…………”安然轻语。
“是………啊……”
不敢再看了,不想再听了………
相里婴微微半阖着被阳光刺痛得眼睛。欢喜?悲愁?具因为安然未死。
生不如死?这个人就要离我而去。我却在这里感叹秋景很美。伸手推开门扉,出了此扇门转瞬为路人吧?无法参悟到自己的未来,没有底数的极端无助!我是个凡人啊…………
坍塌…………已碎了…………
一粒飞花自门扉中扑面而来。泥土、花香、清风、落叶都在门外飞旋……相里婴豁然关住房门,他猛然转回,跑至安然面前。深臂紧紧抱住了安然。一瞬间热泪盈眶。真是对不起你啊,眼泪又把你的衣襟弄湿了。
“我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差!也绝不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人少!想和你一起走。你真的关心我的话,跟在你身边就可以躲避慕容,就可以活下去的………”真是个傻瓜!这样说话会被人轻视吧!已然已然想大哭了,没有了心的人可以活得下去,但是我却活不下去………
终于在这个人怀中痛哭了……在这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在古都洛阳千年的古寺里。在明知这个人会远离,像个任性厚颜的家伙一样强行索取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太丢人了…………
远方天边的流云。流云快捷的自空中翻卷着向后滑翔去。映照着彼此的脸上与心底都斑驳一片。
“不行。”安然说道。“不能带你走。”
“…………”
相里婴努力的去看安然的口型。
安然一字字的对他说道:
“—————抱歉,你不适合我。”
* * *
秋风乍起,满目新凉,一年一度秋风劲,隔烟霜树几度红,当自然挥动着无形的巨笔从北向南,以斑斓的色彩覆盖塞北江南之际,黄栌、五角松、火炬、银杏、柿子、核桃、油松、龙柏等等枫叶如丹,垂实若珠,黄花遍地,层林尽染。碧水潭的碧波、洛阳故城的沧桑、满天秋霜的风情、遥望天边也会感觉到蓝蓝的天空的覆盖,自公路边的槐树下,看着那透过树叶而穿出的一丝丝斑驳阳光更似惬意。秋日古城洛阳古城在余晖中婆娑摇曳、风情万种。
自洛阳而来的群风,呼啸着远离城市,吹向山谷。远离洛阳的高速公路上,一行十余辆汽车。安然身着月白色风衣迎风肃立,望着苍茫大地上的凤兮山,不由得痴了。半晌,安然收回了目光,望向身边染取。
“自五岁起终于要远离这里,有些不舍呢。”
染取一笑:“三年之内,我稽杀慕容。然后在凤兮山为我师重建一座容容观。”
“不用了。”安然手按胸口,悠悠说道:“容容钜子指骨之毒克制忍者之剑毒性。得以死地逃生。这亦是他第二次救我的性命了。此人长存我心,已不需要建造禅寺慰籍哀思了。”望长空,心中如天般悠远。
一旁,高速公路下面的乡间小道,远远走来一人。穿着浅灰轻便外衣戴着水手帽。背上背有旅行袋。手持长柄长条物品。一步步的风尘仆仆的自他们站立的高速公路下面,走过。超越车队,走向前方。
染取“嘿…………”的一笑。“张……锡……澜!!”
他故意以丹田之气一字字的吐出,“这家伙好生小气!竟为了师尊拒绝相里婴之事怪罪,却又死皮赖脸的缀着我们。简直是个天下第一的大蠢蛋!”
张锡澜压压帽沿,似乎没有听见。依然一步步往前方走去。
安然但笑不语。半晌悠然说道:“你不要小看了相里,此人通天晓地理本领通天。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就可历练成才。人世可为王为相,掌握国家命脉富甲天下。出尘则成为道、教首领,与神佛对话呼风唤雨操纵时局。现下我们只是欺负了他年幼无阅历,又无良师指点。他日长成,当好生小心对待。”
染取沉默,不解的道:“那为什么不收至身边,留为己用?今日你拒绝了他,三年后是敌是友尚在良可………”安然伸手阻挡了染取的话。
他淡然笑曰:“此人收在身边不过是宠仆,放出去却是为王为上的人中龙凤。我就是……怜惜……他的痴心………方才,成全了他…………”
长风中,空旷野地上狂风吹拂在一望无际的稻田中。张锡澜脖颈中长布巾忽的北风吹扬起。脸上微有潮湿,他抬手用布巾抹了一把脸。把布巾围好。突然,他急步跨上高速公路。向前助跑了几步,猛然间一跃而上,身旁呼啸而过的集装箱车。五米高的集装箱车上,张锡澜背对着车前方而站,疾风把他的长长围巾吹拂的向后吹去,乌发飞扬。气质昂扬粼粼英雄。他面对着高速路后,远远被抛下的一行车,抬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