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美国离家六年的舅舅徐家明,我最崇拜的男人,因不满于我平淡如水毫无叛逆的青春期,每每透过
视频聊天骚扰我,“咏哲,身边有没有让你心动的男生?”一副我不早恋会遗憾终生的德性。高考前的
一个星期天,我终于给他答案,隔壁班有个男生,偶尔经过我的窗前。
舅舅问我有无对隔壁班的男生放电。我晕,他当我电鳗?!我只向舅舅抱怨历史难背,真是够了,这堆
古人又打又杀,又占地盘又抽大麻,把世界闹成现在这样也就罢了,还要我一年365天忙着背他们
舅舅大笑,我听到电脑音箱里传来的笑声是重叠的,不单是舅舅,还有另一个声音边笑边说,家明,你
外甥女好可爱
在我身边的老爸疑惑,为何洛杉矶晚上十点的时候,舅舅会与室友同处一室?我十分不齿老爸的墨守成
规,糗他,年纪越大越小器,难怪头发越掉越多,在头上创造地中海奇观。
视频里的舅舅向我爸招呼,姐夫,早上好。他闲坐着品咖啡,穿白衬衫,头发披肩,目光清澈,气质优
雅有光芒。舅舅的身上,没有上班族该有的锐利与浮躁,他倒象是个手握画笔,支着画架在湖边写生的
艺术青年。
我已经在Q上等足舅舅半个小时,每隔五分钟敲一条消息进去,“舅,救命!!!”我决定今天晚上非等
到他不可,让他转告我那千辛万苦,待我高考结束才敢接了公差出国考察的爹爹快快回家。摸摸感觉上
空落落其实肉感十足的胃部,我有气无力的再敲一条消息进去,哀号,“舅舅,救我~~~”
没活路了。我娘半个小时前弄回一台跑步机,她穿着合体的职业套装,扭着岁月恒久远中永远保持在一
尺八范围内的腰围,给我拟订减肥计划:每天只吃少许烫青菜,做有氧操半小时,慢跑二十分钟。
我妈数落我,“小姐,你性格这么闷,除了死读书脑子也不会转弯,说好听是天真,说难听就是笨,当
然要把自己拾掇的可以见人点------”吼~~,原来她一直觉得她的宝贝女儿没办法见人的吗?我了解,
为了让我安心高考,我娘忍我的体重忍很久了。呀,说起来幸亏我考到了我妈给我预选的学校,若我又
胖,又没考到理想学校的话,我妈会很气吧?万幸,万幸。
Q上终于有反应了,舅舅清晰的传来一行字,“这么急?咏哲,什么事情?”
我飙泪狂哭,“舅舅,我爹有没有找你?快点叫他回家,我妈要灭我。”
“你妈灭你?她又不是灭绝师太?为什么?”
“她让我减肥,每天只喂我两片菜叶,”我努力争取同情,“喂兔子也给点肉丝吧-----”
“咏哲,这个比喻错误,兔子食素。”
啊~~比喻错误?!管他的,我不依不饶继续大哭,“让我爸回来救我,我快死了啦”
“放心啊,你爸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去,再过两天舅舅也回家。”
我没办法只打雷不下雨的干嚎了,仔细研究那行字,小心确认,“你是说最近会回家吗?舅?”
“是的,我正整理行李呢?回国后的工作也快安排好了。”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深吸口气冲出卧室对着客厅大叫,“天啦天啦,舅舅要回家了,舅舅要回家
了----
我妈在浴室洗澡,打开条门缝,露出半个带着泡泡的脑袋,“你说什么?
“舅舅,舅舅,”兴奋的口吃,“舅舅要回家了,他说的,在电脑里-----”
我年迈的外公外婆兴奋下齐齐抢进我的卧室,冲到电脑边,动作迅速利落,如有神助。
我的舅舅,徐家明,离家六年的徐家明,终于要回家了。这对我们家每个人来说,都是条另人振奋的好
消息。这六年来,我们都很想念舅舅,尤其是我。哦哦哦,我最爱舅舅了,绝对比爱我爸妈多,从小如
此,现在如此,今后如此!
在舅舅之前回家的我爸,受到热烈的欢迎。我外婆老泪纵横,握着我爸的手念叨,“是你劝了家明是不
是?所以家明才肯回来。我一直觉得家明为了当初考大学的事情恨我,所以才久不归家。“
“妈,您想多了,”我爸对我外婆一直都很尊重,说话用敬语,劝慰,“没那回事情,这么说可是小看
了家明,他只是想在外国多学习几年,累积些经验,哪儿有恨您一说?再说,这次是他自己要求回来的
,我没开口要求他。”
外公满屋子转悠张罗酒,跟我爸讲,“晚上咱爷俩喝两盅,我下厨弄点好吃的。”
我快吓死,这是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外公吗?弱弱问句,“外公,你弄的东西能吃吗?”
“能吃是恩典,不能吃是正常,”外公难得幽默,铿锵有力。
家中群情激奋,心里眼里挂着的全是舅舅。外婆收拾房间,我妈已开始着手撒网布饵,寻摸着哪家女子
的品貌学历与我舅般配,想当红娘想疯了似的。
大家乱忙着,独我爸坐在沙发上沉思,仿佛很累。也是,飞了那么长时间,时差调不过来。我过去推我
爸,“去睡会儿吧,坐那么久飞机很辛苦呢。”
我爸趁我妈不注意和我咬耳朵,“相信老爸,我会救你的。”我嘿嘿一笑,我这两天已经后知后觉想得
通透,让我爸救我其实没甚用处,认识我爸妈的人都知道,我爸是典型的妻管炎,什么都听我娘的,等
他救我的希望大概低于赤道下雪的几率。果然,晚饭我只能吃一小块鱼,啊,饿死我了。
饭后我妈还念叨着逼我读书提高修养,“好歹脑子里总得有点东西吧,高考你是混过去了,大学哪儿有
那么容易混,你总要写论文吧?”每次聆训,我都只有听的份,我娘她一向都聪敏而睿智。但她到底了
不了?她让她的女儿消化不良?她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啊,逼死我她又什么好处?我泪涟涟~~。
舅舅回来那天我家没人知道,他联络他朋友去机场接机,大箱子小包的,一共七八件行李。舅舅认定我
们家除了老人孩子就是女人,唯一的壮年男性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说我爸),索性自己解决劳动力
问题,静悄悄做空降奇兵。
舅舅按门铃的时候我正在跑步机上汗流浃背的玩命,累得象条狗样吐着舌头喘气,外公在旁边帮我擦汗
,外婆就铁面无私掐着秒表。我总怀疑外婆有意整我故意拖延训练时间,我不信我跑了那么久还不够二
十分钟?听到门铃响的一刻,我滚下跑步机,冲去开门,终于找到借口脱离那鬼东西了。
门外耀眼生花的立着个高大的男子,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穿着件简单的纯白暗条纹短袖衬衫,米色
卡其布宽裤,皮肤光洁健康,被晒成阳刚的古铜色,这是谁?我努力调整自己因跑步而弄的乱七八糟的
呼吸,仔细辨认门口的帅男,那帅男似乎也有点惊讶的打量辨认着我,还是他先恢复理智,试探着,“
咏哲?!”
我方省,“舅舅?!”
然后我们同时怪叫,我说,“你怎么象是从刚果回来的?”
他说,“你去唐朝做时光旅行了吗?”
然后我们又异口同声,“和摄像头里拍到的差这么多?”
嗨,真是的,估计舅舅回来后,我们家的摄像头可以光荣下岗了。
闻声出来的外公外婆见了舅舅也是先呆怔片刻,之后就全都泪眼婆娑,外公埋怨,“都说父母在不远游
,你这孩子可也远游的太久了吧?”
舅舅和外公外婆抱在一起,眼眶就红了,那场面煽情的一塌糊涂,害得我也想哭。
后来我妈我爸赶回来,我妈和我舅抱的时间最长最亲密,我舅再来一句,“姐,这些年辛苦你了,”就
把我妈也给招哭了。我舅和我爸抱的时间最短,哥们式的抱一下,抿着嘴角,很有默契的笑笑,什么都
没说。
我都到好晚好晚,困的上下眼皮打架的时候才轮到抱舅舅,因何?无他,一来,人微言轻辈分低插不上
嘴,二来,全家人兴奋的睡不着觉,好容易等他们都躺下了我才好去敲舅舅的房门,并抱着他临走前拜
托我保管的箱子。
舅舅接过箱子时候的表情很难描述,他手指抚摩着箱子上的樱桃小丸子,声音哑哑的问我,“怎么画了
这个?有人要你打开它吗?”
“对啊,”我做个鬼脸,“是外婆。”
舅舅象小时候那样,用他的巨灵大掌摸摸我的头发,说,“看,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快170公分了吧
?”
我点点头,任他的手掌停在我的头顶,舅舅又笑,笑出眼里的一星水光,也没跟我客气道声辛苦,还揶
揄我,“瞧瞧你吃的这身肉,也不节制点,来,给舅舅抱抱。”
我只能说,舅舅抱我抱的最夸张,我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有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头发里,我舅,他
哭了~~~
我不惊异舅舅的感动与失控,因为我知道这个箱子曾经对舅舅有多重要。
舅舅的箱子里,装的是一个叫钟蔓芬的女生给他的信。好象是舅舅从初中开始,就和那女生开始通信,
到高中后,外公外婆曾隐晦的暗示舅舅,不要分心,专注考试,放弃通信算了。奈何舅舅不予理会,应
付完繁重的功课,依然孜孜不倦,伏案疾书写回信。外婆曾因此恼怒过,当然啦,早恋诶,无论是现在
和还是当初,对学生来说都是很严重的状况吧?外婆横眉冷目,金刚表情,背地里跟我妈说,“都读高
中了,还搞这些,不是早恋是什么?看那名字就讨厌,钟,蔓,芬,象三十年代的小电影明星,我偷看
过信封上的地址,她家住华山路,要不找去看看?”
我妈顾虑到舅舅的少男情怀,拦住了外婆,“不要这么急,等到家明读大学了自然会认识别的女生,反
正现在也没影响到学习,算啦。”她们都没想到,即使舅舅后来在大学时候认识了好多女同学,这个叫
钟蔓芬的人,仍一直和舅舅通信,直至舅舅出国前。
六年前舅舅临行前的一晚,当着全家人的面,抱了一个防水纸的箱子出来。箱子很结实牢靠,里面满满
的信,收件人是徐家明,寄件人的地址龙飞凤舞写着本市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有的信很旧了,有的
又很新,外婆盯着那箱子看了两秒才说,“家明,你还和你笔友保持联络吗?
“是啊,”舅舅答的很轻松,笑意盈盈,拿着裁纸刀和胶带,把箱子严严密密的封起来,放在我面前,
“咏哲,拜托你,帮舅舅保管好不好?”
让我,保管,这些信?我傻掉,瞥到外婆眼里那一点点不满加受伤的内容。
“可以吗?拜托。”舅舅在旁边催问,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与信任。
“可以啊,”我说,我的语言走在大脑思维的前面,话说完,也就不再犹豫,没什么比被舅舅信任更可
贵的事情。我抱住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保证,“我一定拼命拼命的保护好这个箱子。”
舅舅的唇边挂一抹宁静的微笑,吻下我的额头,亲昵的抱抱我,就此背上行囊,山水迢迢的去了美国。
舅舅离开不日,外婆来我房间与我商酌,“咏哲,把舅舅给你的箱子借给外婆看看好不好?外婆包准不
弄坏。”
我不同意,难得的坚决与义正词严,“不给。”
“就一下下,”外婆捏捏我的脸蛋,很是慈祥。
我生气,舅舅拜托给我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来破坏呢?认定了外婆心怀叵测,出言无状,“不许再跟我
要舅舅的箱子,不然我再也不当你是外婆。”
我的大逆不道让外婆吃惊不小,我猜我爸妈也吓到,光看着我发呆。外婆下不来台,被外孙女这般拒绝
,面子里子挂不住,待想发怒,自觉没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竟生生卡在那儿,面红耳赤的。
一家子的静默里,是外公朗然而笑,“家明聪明,家明聪明。”笑完,把外婆拉走。
我兀自呼哧呼哧喘粗气,到抽屉里找画笔,用我拙劣到羞于见人的画技,在舅舅的箱子上画似是而非的
樱桃小丸子。画画的功能类似于封鉴,万一有人动这个箱子,我一定会发现。画完画,我还用衣服左三
层右三层的把箱子绑住包好,累出一身大汗,后来我妈进来跟我说:“好啦,不要忙了,妈保证,没人
会动你舅舅托你保管的东西,出来吃饭吧。”那天晚上,我抱着箱子睡的。
这件事情过后的第二天,我爸亲自来接我放学,带我去吃KFC。我爸说:“丫头,不要紧张,爸会帮你的
。”我爸言出必行,晚上就买了把锁头,帮我装在我房间的厨子上,钥匙只给我一人拿着。坦白讲,我
被我爸感动的要死,就因为他费劲巴拉的帮我钉那把锁头。要知道是我爸耶。我爸是个百分百的书生,
而且还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种型书生。除了读书写文章,基本上是个生活白痴,他连怎么换煤气罐都
不会。是在舅舅走了之后,从我爸戴着眼镜,手忙脚乱帮我为橱柜装锁那天开始,我和我爸之间变亲厚
了。在爸爸的帮助下,六年来,确实没人再来动过这个箱子。
想来舅舅也是了解外婆的,所以,才把信给我保管,交给我妈的话,搞不好我妈就拿给外婆看了,只有
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笨蛋,才这么执拗的,慎重的,保护着我最崇拜的舅舅拜托给我的东西。
时光悠悠,六年光阴弹指过,这些信曾经对舅舅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现在仍然重要吗?一定的吧,不然
,他也不会那么伤心,抱着我哭。大男人掉眼泪,怎么说都很夸张啊,有那么值得感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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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舅舅象是一阵龙卷风,每个人都被吹的象陀螺样旋转起来。喝不完的接风酒,吃不完的流水席,
亲戚,同学,朋友,走马灯样轮着请来请去,有很多天,家里只剩下我独自执行我妈交代给我的瘦身计
划。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并没觉得胖影响了我的生活,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呢?可我又不能不妥协于我妈的
期望和命令,或者每个人都一样吧,表面上无可奈何,循规蹈矩的活着,骨子里却藏着幅不为人知的浮
世绘。
又天早上,我躺在沙发上背我妈布置的功课,“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呃~~千里冰峰,万
里雪飘-----”
“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舅舅从他房间出来接正确的,损我,“你真有高中毕业吗?”
“我有国家认可的高中毕业证书。”我说。今天舅舅可真帅,白长裤,深蓝长袖衬衫,搭配蓝底白点的
颈巾,垂肩长发干净而柔和,他整个人清爽俊朗的象画中人物,可只要想想室外几乎是燃烧起来的空气
,我就笑了,“舅,你约了谁?外面快四十度诶,还穿成这样?”
舅长手长脚的摊在沙发上,吐口长气,“去参加老同学办的一个沙龙,他家冷气开的太足,昨天去玩差
点冻死我。”
“可怜,”我随口说,估计舅舅也急着出门,没打算和他聊下去,极其消化不良的继续背,“十年生死
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到处是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