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天下 第三卷 倾天下（四）——粼波儿

　　燕清粼冷笑道：“朕对父皇的风流债没有兴趣，朕为的是被风锦公主抛弃的柯子卿。”

　　柯焕然摇了摇头：“他们母子的事，不是外人能管的了的。而且，柯某不知，皇上又能做甚么？如今的大燕早已不是当年的鲧国，就算柯子卿当真是皇室正统，也不过是昨日黄花了。”

　　“是么？朕别的不知，只是听父皇说过，柯将军曾为了君父答应过永不踏足中原，是不是？”

　　柯焕然脸上一僵，不自然的笑了笑：“长辈的事，小孩子就不要插手了。”

　　燕清粼似笑非笑：“就为了这句话，柯将军这些年来不是也低调了许多？”

　　柯焕然拍了拍马背，压低了声音道：“燕清粼，你该庆幸我不插手风锦的事儿，不然我早就去燕都劫了苏逸风要挟你了，听说他现在似乎是特殊时期呢，我柯焕然可向来不是甚么君子。”

　　燕清粼眼中闪过几丝精光：“难道朕从来都没跟将军说过么？”

　　柯焕然问道：“甚么？”

　　燕清粼促狭的瞥了他一眼：“朕也不是甚么君子。”

　　柯焕然一愣，接着大笑出声：“燕清粼，我喜欢你这个人，哈哈！”

　　“那么……”

　　“柯某带你去便是。”

　　“那朕就先谢过将军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思汝

　　黑夜，京城，苏府。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门前，接着从马上跳下一个人来上前叩门，另一人则小心的扶出马车里的人来。

　　“吱呀”一声开了红漆大门，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探身出来，接了腰牌，忙开门将人迎了进去，然后仔细的四下里打量一番，才重新关了门。

　　无双听到回报，立刻从内院里迎了出来，见了来人，单膝跪了：“无双给皇后请安，皇后千岁。”

　　燕若冰穿了身暗色的披风，且遮了头脸，见了无双，忙问道：“苏公子怎么样了？”

　　无双面上不掩担忧：“回皇后，风大人瞧过了，说是公子体内阳气重，闹了胎动，已经小心的使了针，也喝过药了，终归是有惊无险，不过风大人私下里说还是要小心些个，最近公子痛得有些太过……频繁了，饮食也不济，人都瘦了大半了……”

　　燕若冰轻轻松了口气：“没事就好，现在是关键时刻，平日里伺候之类一定要万分小心，绝对不可离了人。”不过，还是让苏逸风去隐谷好些，在这里……终归是不能安心下来的。

　　“无双也不敢有闪失，请皇后放心。”

　　“苏公子歇了么？”

　　“还没，刚刚用过药，还是有些不大爽快，现下公子正翻着书分分神，候着药效到了后睡得会更好些。”

　　燕若冰点了点头：“你去禀他，问问可否见我？”

　　无双应了声，转身上了阶。一会儿，门声一响，无双下来扶着燕若冰进去：“公子说无妨，请皇后里面说话。”

　　进了苏逸风的稟风阁，燕若冰不由四处打量了一番，苏逸风的居处并不奢华，反倒有几番书生之气，简单的陈设里有大半个墙边都竖着书架，上面分门别类的摆着经史子集，收拾的极为干净。书架前面是一张檀木的书案，摆着几把昆椅，旁边设了个铺着软垫的湘妃榻，想是苏逸风身体不便不能外出，于是经常在此看书消磨了。

　　之前明面上、私底下，燕若冰跟苏逸风也见过几面，却没有来到这极为私密之处，如今亲临，算是能稍稍体会到苏逸风在朝中雅声不绝的那股子文墨之气了。

　　一走进内室，扑鼻袭来的是浓浓的药味，燕若冰脚步一顿，由着无双给他解了披风才走了进去。

　　内室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迎面的墙上端端正正的挂着一副水墨画。

　　烟雨三月的江南，偌大的洞庭湖，烟雨蒙蒙，和风吹斜了雨丝，笼了一片云蒸霞蔚，让一个人间仙境霎时间，像雾像雨又像风。高大的木芙蓉参差有致，樱絮飘飞，隐约能看到两个人影携手而游，仔细看时又仿佛只是飘起的枝蔓，影影绰绰，画境油然而生。

　　燕若冰为画中的景致所折，不由走的近了些，方见的被装帧的极为精致的右上方处，用小楷提了两句诗，熟悉的笔锋让燕若冰不由轻吟出声：“水连木兮木有枝，心悦风兮风可知？”

　　落款红印，燕清粼。

　　水连木兮木有枝，心悦风兮风可知。

　　心口一震，燕若冰身形微晃。

　　“皇后？”

　　无双挂好披风过来时就见燕若冰有些异样，忙过来扶住：“皇后怎的了？”

　　燕若冰一回神，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小声一句：“无妨，走罢。”

　　转过屏风，燕若冰便看到一个侍女正扶着苏逸风坐起身来，于是忙上前止了：“公子躺着就好。”

　　那个侍女也趁机埋怨：“就是，公子老老实实躺着就好，皇后又不会介意这些虚礼。”

　　抬眼一打量，轻纱曼妙，远岱杏眼，不是翩是谁？

　　苏逸风声音很轻，有些无力的笑了笑：“总是躺着也乏的很……”

　　翩瞪了一眼：“等公子有力气自己坐起来的时候，再提要求罢。”

　　话虽说得强硬，手下却轻柔的很，让苏逸风不得不从。

　　虽然燕都的气候已是入夏，翩还是给苏逸风遮了厚厚的一层锦被，一直掩到苏逸风胸前，将人裹得像个蚕蛹一般。

　　燕若冰在榻侧的软椅上坐了，无双奉了茶上来，燕若冰浅啜一口，略作不经意的瞟在苏逸风遮不住的那处隆起上，眼中掩不住的艳羡，又觉自己有些失礼，也便埋头用茶，不再多说。

　　“我去给公子准备擦身的药，公子哪里难受了就跟无双说，一定不能自己忍着。”

　　“嗯，我知道了，有劳翩姑娘。”

　　翩回过身来给燕若冰行了个万福：“皇后跟公子说说话罢，翩先失陪了。”

　　燕若冰点了点头，将茶碗递给无双，无双也便退到外室守着了。

　　苏逸风整个身子都陷在暄软的锦被里，面容消瘦，有些苍白，眼下印着层黑晕，嘴唇上也没甚么血色，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

　　“我该早些时候来看你的，只回京后宫里事务繁多，我……碍于身份又不能冒然出宫，所以……”

　　“皇后太客气了，皇后能来这儿，已是让蓬荜生辉。”

　　苏逸风的话里有些冷漠疏远，对燕若冰也说不上热情，倒让后者略显尴尬了。

　　燕若冰咬了咬下唇，轻轻一句：“殿下……”

　　苏逸风咳了几声，淡淡的打断：“皇后不必这样称呼我，我早就说过，我跟旧国并无太多关联。”

　　燕若冰轻叹一声：“随你，不过……你还是回隐谷罢，那处对你……更好些。”

　　“到了这个时候，在哪儿不是一样？终归要受过去，而且我自己就是医者，何必多此一举？”

　　苏逸风每句话都说得极慢，有时会稍稍透些气才能继续，想必是极不好过。

　　燕若冰抿抿嘴唇，扯了扯身上的凤羽：“三哥……让我给公子带句话，三哥说让公子好生照顾着自己，再过一个多月三哥定会赶回来。”

　　苏逸风一愣，脸上瞬间有了几番神采：“他……说要回来？”

　　“……嗯。”

　　嘴唇止不住的勾起个弧度，苏逸风却轻轻哼了声：“他从来都没心没肺的，指不定又是在唬人。”

　　燕若冰干笑：“怎么会……”

　　苏逸风顿了片晌，轻轻一句：“算了，管他回不回来，只要他在那处平安无事就好。”

　　毕竟西北不比京城，那里无时无刻不在的危险，让苏逸风每每夜不能寐，而且这几天，心里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不是甚么好兆头。

　　燕若冰没发现苏逸风的异常，只瞅了瞅他才道：“我已经将末裔的令牌交给三哥了，不过三哥这几年似乎在凉庭瞒着圣君安插了自己的势力，来头也不小，所以只能让末裔算是锦上添花了，好歹帮得上三哥。”

　　苏逸风沉思了片晌，既然这几年燕清粼身侧的四卫都不离身侧，那么又是哪来的亲信？难不成在四卫之外又有了旁的安排？还在圣君的眼皮子底下？呵呵，看来当年圣君那么严厉的教训都没能让燕清粼知难而退，他是认定要消化掉凉庭这处了。

　　突地开口一问：“那边的情势如何了？”

　　燕若冰知他问得是西北，略微想了想说道：“北辽已经收编完毕，凉庭大部也归顺了，姬陉本就不是个强硬的主儿，现在还算是比较老实，只是三河镇一带还负隅顽抗，貌似那个假的润妃盘踞在此以谋后路了。”

　　苏逸风眉间微微蹙了起来：“圣君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燕若冰一脸沉静的摇摇头：“三哥的意思是，仿佛不愿惊动圣君，因着还有大将军的事儿……三哥估计是不愿圣君与大将军之间再起风波，所以……具体的，也不是我能过问的范围了。”

　　估计是胎动了，苏逸风鼻尖上瞬间冒出几颗汗珠，于是抬起手轻轻揉着腹部：“估计……瞒是瞒不住，圣君应该会插手，至于大将军……圣君若要瞒他，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燕若冰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圣君插手也未必是坏事，正好能助三哥一臂之力，更何况现在天下一统已经毫无悬念，一个疯女人的挑衅还是要更理智些处理比较好。”

　　苏逸风微微颔首，转问道：“这几日从凉庭来的密信我都没来得及看，你该看了罢？那个柯焕然还在凉庭么？”

　　燕若冰不知苏逸风为何会问道柯焕然，便点点头：“在，不过柯焕然对三哥该是没有甚么威胁，他在凉庭这几年似乎一直悠然事外，除了保护那个假润妃的安全，其它一概不管不问的。”

　　苏逸风轻咬了下唇：“这样才让人担心……”

　　燕若冰一愣：“嗯？”

　　苏逸风眼中浮浮沉沉的几丝波澜：“柯焕然在其位不谋其政，想必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恐怕……会对粼不利。”

　　燕若冰一惊：“难不成还会……借刀杀人？”

　　苏逸风打了个冷战，这几日一直以来的不安顿时更强烈了些：“我只是……有些担心……皇后回去立刻给末裔去信，叮嘱他们务必跟紧粼，我呆会儿就让翩给粼……不，我会亲自给他写封信去，不管是不是多心，总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燕若冰见苏逸风脸上苍白的更厉害，忙过去将人扶住：“你……你怎的了？”

　　苏逸风鼻息有些粗重，弓起身子像个虾米一般，微微眯了眼睛：“阵……阵痛……没……没事……忍忍……就好……唔……”

　　见他神色痛苦，燕若冰一惊，高声叫了句无双，然后伸手到他后心处缓缓送着内力，匆忙中让那锦被从苏逸风身上滑下也顾不得掩上，干脆摸上他腹部的穴位便送了内力进去。

　　外人的亲密碰触让苏逸风浑身一僵，他有气无力的推拒着压在腹上的那只手：“别……别碰……不……不用你……”

　　苏逸风只穿了件薄薄的亵袍，半掩下的腹部高高隆起，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上面的血管，其上的温度更是高的吓人，伏在上面的手甚至能感受到里面已经成形的胎儿一凸一凸的胎动，直击人心底那处最隐秘的柔软。

　　燕若冰瞬间呆愣的瞪着苏逸风的腹部，僵在当下。

　　直到无双硬闯起来，利落的接过苏逸风半抱住，两指点上其后腰处的两侧穴位，缓缓揉了半天，才听见被苏逸风压的极低的呻吟声消弭了。

　　自从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以来，燕若冰虽明了自己有不同于旁人的体质，也三番五次的为了孩子跟燕清粼软磨硬泡，却从来未真正的见过有了孕身的男人……该是个甚么样子，如今亲眼所见，若说没有冲击，那是绝不可能的。

　　经过这次阵痛，苏逸风本就不济的精神更是萎靡了些许，无双劝着他早些睡，燕若冰见状也不多留了，只说会好好关注着西北那处，让苏逸风放心。

　　苏逸风闭着眼睛，微微点点头，嘴唇却一直抿的很直，显然为刚才燕若冰的动作……心存芥蒂。

　　燕若冰在榻边停了片刻，转身欲走时，突地说了句：“不管你是我原来的王子殿下也好，还是现在三哥最上心的人也罢，我……都不会认输。”

　　苏逸风眉头一皱，缓缓睁开眼来，却只见到燕若冰僵硬着的背部线条，和在烛火下愈显成熟的身姿。

　　“你知道么？三哥……已经允了我……有朝一日可以有他的骨血……”

　　苏逸风脸色顿时一白，置于身侧的手无意识的绞紧身下的丝绸床单，却一直垂着眸子：“那……又如何？”

　　燕若冰苦笑一声：“我不是再向你炫耀，我知道三哥曾只允了你一人有他的血脉，他甚至为此每每……都让我服用丹泓，就怕我被他……”

　　苏逸风有些讶然的抬眼望上来：“他……”

　　“可是我就是想有他的骨血，就算我放下尊严舔着脸去求他也毫无怨言，所以得到他的允诺，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燕若冰走了几步，扶住屏风，声音仍旧涩涩：“不过，三哥虽然允了我，我却知道，如果你不同意，三哥终究不会同意。”

　　苏逸风偏开头，深吸了口气：“你高看我了，你们之间的事，与我何干？”

　　燕若冰蓦地转过身来，顿了顿，才说道：“你同不同意，我都不会有意见，但……我会努力，你能承受的事情……我燕若冰也能，你不能承受的事情，我燕若冰……也能！”

　　说罢，转身绝然离去。

　　待听得外面声音渐渐消了，苏逸风才缓缓睁开眼来。

　　无双一句话也未说，只跪在一侧，帮苏逸风揉着抽筋的双腿。

　　“无双……”

　　“公子？”

　　苏逸风微微侧了身，一手按在腹上轻轻揉着：“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无双动作一停：“公子的话，无双揣摩不了，但无双知道，天下就只有一个爷，公子心里也只有爷一人，如果少了这个中心，这个游戏不就结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