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你倒怜香惜玉。”燕清粼说的更加随性。
萧达却是暗暗一恼:不过是离了主子两年,就把他的习惯给忘了?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于是他话锋一转,抬头望望燕清粼的小手炉,又低头望望柯子卿,道:“奴才只是想,主子是否更愿意换个大点的手炉?”
燕清粼一愣,接着冷冷一哼,面色稍霁,不再跟他抬杠,示意翩上前给子卿诊断,萧达才长舒一口气。
良药入口,又辅助内力调动真气,子卿稍会便幽幽转醒。初始眼前有些迷茫,渐渐恢复神智,见燕清粼正在榻边托腮凝思,便摇晃着提袍单膝行礼。
“坐吧。”燕清粼见他眉眼疲累,比昨晚更甚,心下微恼,顺手挥退萧达和翩,让他们各自去准备事宜。
“罪臣不敢!”
“哦?”燕清粼凤眸一眯,起身走到柯子卿身前,“为何?”
“罪臣害殿下染疾……”
“啪!”还未及他说完,燕清粼抬手一掌,随即喝道:“你是死脑筋么?本王说过多少次,此事已与你无关,做甚巴巴地凑来提醒,就怕本王忘了?”想来,昨晚子卿没成眠可能也是因为这事,燕清粼就更觉可气。
见燕清粼动怒,柯子卿也觉得自己真真坏事,每次都是言不由衷,明明担心得要死,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再者,想想燕清粼对他向来不冷不热,恐怕就算他将心挖了置于燕清粼眼前,他也吝于理会。柯子卿不止数百次扪心自问:若非当初被家仇国恨蒙了眼,他对自己是否也会那般宠惜?只可惜,终是黄粱一梦。
“你说什么?”燕清粼见他喃喃,不解的问道。
“若非当初被家仇国恨蒙了眼,你对我是否也会那般宠惜?”
话刚说完,柯子卿一惊,猛地抬眼望向燕清粼:自己刚刚竟鬼使神差地把心里所想说出了口!
闻言燕清粼一怔:“你还有闲心说些什么碎语!你究竟知不知道,边关将领未接圣旨擅自离职,是为死罪?”
“子卿知道。”柯子卿眸色一暗。
“你道那西南大营几十万口子人不是你的兄弟手足,你竟舍了他们?”
“子卿知道。”神情愈苦。
“你知道?你不知道!!”燕清粼突地提起柯子卿的前襟,“你道那西南军营里有所少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你,盼你出糗?你稍有差池便会身首异处,到时连本王都护不了你!本以为你是个将才,费心栽培,却未成想如此不中用,倒是本王看走了眼!”
“殿下尽可收了我的虎符,将罪臣交予圣君发落便是,”柯子卿惨然一笑,“这条贱命终还是有如此多人要,只是,”抬眼望向燕清粼,“我害您一次,您亲手取我此命,也让子卿心安理得,只盼您莫再怨我,可好?”
言尽于此,燕清粼脸变数变,深呼吸一口:“你……你竟端的这般心思?!”
柯子卿眼中含泪,只管望着他,伸出一手,轻触燕清粼面颊:“三年前,您不准我死,我便为您开土守疆,原本以为靠着显赫军功重获信任,却未成想只是我一厢情愿,”柯子卿笑的有些苦涩,“您真真好狠心,帮我设局、拿功、稳根基,目的却是要我取信于圣君,而非取信于你燕清粼,白白让我空欢喜一场。若我成了大燕的肱骨,您便可以全身而退,对么?”
燕清粼浑身一僵,眸中闪过一丝凌厉,转瞬即逝,冷冷的道:“我累了。”便回身走到榻边,翻身上去。子卿未得到答案,以为燕清粼腻烦与他说话,便黯然起身想要离去。
“你做什么去?”燕清粼突地一喝。
“呃?”子卿一惊,转身道:“殿下休息,属下自当护卫。”
燕清粼叹口气,身子向里挪了挪,轻拍了几下身侧道:“上来。”
子卿身子一僵,仿若未听到般又问道:“什……什么?”
燕清粼凤眸一瞪,竟自下去把愣住的子卿拉过来,按到身侧,继而皱皱眉头:“把外衣脱了。”
“啊?”子卿吞咽一口,似乎没反应过来。
“这还要本王亲自动手么?”
听出话中的不悦,子卿急忙解下外衣,躺在榻上。燕清粼满意的审视一番,随即在子卿身侧躺下,拱到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便要昏昏欲睡,觉察到子卿的僵硬,又道:“别乱想,快睡!”环到后背的手还象征性的拍了拍。
柯子卿不禁苦笑:这怎么睡得着?!不过,燕清粼体温偏低,而柯子卿刚刚高烧,两人正好各取所需,所以燕清粼更是八爪鱼般缠着柯子卿取暖。
爱人在怀,柯子卿有些心猿意马,想到燕清粼怕是知道他几日未眠才有意如此做,来让他安歇,心中便觉得暖洋洋,尤其是闻着曾经熟悉的冷香,这就像是最纯正的催眠剂,柯子卿莞尔一笑,翻动手臂将燕清粼轻拢进怀里,仔细端看不够,顷刻也便沉沉睡去。
第三十七章:子卿
正午时分,一队人马疾驰至竹清园,留下大批人围在门外,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带着两个随从直直闯进来,丝毫不理会门侍的阻拦,推拒中两方人竟起了干戈。结果,一片嘈杂引起内院的注意,萧达带人飞身而至,正要教训这些不长眼的奴才,忽然瞥见他们的着装,心下一惊,脚步也顿下来,尤其是看到那个头领模样的人时,赶忙制止住己方的护卫,上前长揖道:“周都尉,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御林军统领、骁骑都尉周青。
“萧总管,你怎么在这儿?”周青收了长刀,愕然道。
萧达却另有计较:“周都尉,不知你这是……”御林军竟会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周青一惊,忙缓过神来,上前凑到他耳边轻道:“太子殿下情况怎么样了?圣君甚是挂念,派属下来接殿下回京。”
萧达心下了然,点点头:“既如此,你这阵势又是想做什么?”燕清粼刚刚歇下,这些人在这儿瞎闹哄,真真让人郁愤!
“我实在不知殿下情况如何,又怕府上有不知殿下身份的人,所以……”周青向身侧拉拉他,面色也颇为踌躇,“再说,圣君让我护太子殿下周全,没成想听说太子竟然被挟持,我怎能按捺?你也体谅些个。”
萧达眉头一蹙:“周都尉言重了,只是主子刚刚歇下不久,若不急,可否……”
“当然当然,现下见殿下没事,周青也放心了。”
“那门外这些人……”
“既如此,我便差他们去营地候着好了。”
“恩,多谢都尉大人。萧达这就命人给大人准备酒菜,先歇息一下,待主子醒了,便代为通传。”
“烦劳萧总管。”周青随即派身后随从去传命。
两人也算是旧识,彼此相见也不再客套,萧达知道周青一行必是来护卫燕清粼安全的,再说,这周青可是圣君的心腹,他也安心不少。其间,又与周青说了燕清粼的病症,以及昨日的变故,两人也稍稍合计合计。未多时便找个借口退了出来,让周青好好休息,自己竟自往东暖阁来。
剑正挂在老槐树的枝丫上护卫着,见萧达走进来,便一跃而下,飞身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是御林军。”
“什么?”剑脸色微变。
“别担心,恐怕是圣君知道主子最近的情况,所以派人来护卫。”萧达故作轻松的低语道。
“哼,才怪,八成是想抓主子回去!主子这次出来,本就是自作主张,而且又放了东方慕平和姬容,你想圣君还不得……”
“剑,休得胡说!”萧达低喝一声,“其实主子也有回京的打算,再说,严冬将至,主子还是回京调养比较好。”
剑欲言又止,末了终是叹一口气,小声嘀咕:“主子不想回去,你知道的。”
萧达默默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言语,转而注视着暖阁的窗棂,道:“主子休息得可好?”
“嗯,气息平稳,也没再咳,”剑略微一顿,“那个……他也在。”
萧达了然,随即拉他坐在树荫处,“这次又要让你多费心了,我此去没个半年恐怕回不了,主子……”
剑一哂,给了萧达一拳:“行了,该做什么我清楚的很,你不在的这几年我不做得好好的。”
萧达淡淡的一笑,也不多说,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守在暖阁外,心里莫名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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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子卿是习武之人,真气在体内周转几个时辰便能恢复体力,而且这次破天荒地歇了六个时辰,又吃了炼魂丹,效果更是显着。所以天近傍晚时,柯子卿转醒后望到怀里的燕清粼时,愣是缓不过劲来。
燕清粼的头枕在柯子卿肩膀上睡得倒是舒服,还不时地翻个身子把脑袋往他劲窝里蹭,柔软的头发在柯子卿脖子上来回摩挲,痒痒的感觉让他失神片刻。明知道萧达在门外徘徊多时,柯子卿还是不愿把燕清粼叫醒,他太想这么静静地守在燕清粼身边,哪怕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脸。他大概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人总是在分离时才学会伤感,就像人总是在失去时才知道什么最珍贵,而对于柯子卿,这两样都让他痛彻心扉。
看着燕清粼睡梦中紧锁的眉头,柯子卿忍不住探出手,想将它抚平。他知道,燕清粼牵挂的事太多,外强中干的性格让人疼得发慌,尤其是知道了燕清粼这身病根与自己脱不了关系,柯子卿更是面色愈苦。
睡得不安稳的燕清粼无意识的翻动一下,顺势将手搭在柯子卿腰上,迷迷糊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柯子卿正要回答,结果却听燕清粼叫了一声:“容儿……”
顿时,手臂下的人身体一僵,四周温度骤降,还在犯迷糊的人猛地清醒过来,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被人翻身压在身下,紧紧箍进一个令人窒息的怀里。
埋首在燕清粼颈侧,只听闻柯子卿压抑的粗喘,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却不见有任何动作。感觉到他微颤的胸口,燕清粼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他鬼使神差的叫出姬容的名字,也是情有可原,因为以前只有容儿经常睡在他的床侧作他的火炉,即使是东方慕平,也只在这待过一晚,对他起疑心后,也便遣离了。
可是,面对这个昨天为自己挡剑、旧伤复发的人,这样的口误着实有点过分。虽然很不喜欢被人制压在身下不能动弹,可感觉到颈子里有股湿润时,燕清粼心里微叹,下意识地伸出手,揽住柯子卿的脖子,后者身形一颤,片刻后更用力的将他揉进怀里。
“子卿……”燕清粼无奈的低唤一声,“我并非有意如此。”见身上的人没有动静,燕清粼拍拍他的脑袋道:“喂,你很重!”
半晌,柯子卿抬起头来,眼圈微红,缓缓说道:“你知道我多久没听到这声‘子卿’了么?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了……”一低头,柯子卿看到燕清粼刚刚挣开的内衫领中露出的点点吻痕,和心口上整齐的牙印,脸色瞬间没了血色,竟说不出话来。
燕清粼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下微恼,推开柯子卿便要翻身下床,正待唤萧达进来服侍,没成想身后的长臂竟大胆伸过来,揽住他的肩膀,随即贴上一具温暖的身体。
柯子卿没有办法,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想抱住他,抱紧他,好喜欢,真的好喜欢,所以压抑不了自己,明明知道这样做他会生气,会厌烦,会推拒,可是还是不能放手,无法放手,他早已深入自己的骨髓。
燕清粼眸色一暗,伸手钳住身前的手腕便要扯离,孰料柯子卿竟把他更深的拢进怀里。
“柯子卿,你放肆!”纵是修养再好,燕清粼也忍无可忍。
“我不会逾矩,但你不要推开我,至少现在不要……”柯子卿断断续续的嗫嚅着,手里却毫不松劲。
燕清粼轻叹一口:“可我会排斥。”
“嗯?”
燕清粼闭了眼:“那个雪夜,你也是这样抱着我,然后,”纠缠上身前的臂膀,若有若无的摩挲,“靠你这具身体给我下毒。”
柯子卿顿时脸色苍白,身体抖了一下,刚刚环住燕清粼的臂膀顿时无声滑落,自己也跌在地上,松垮的内衫顿时敞开大片,裸出他绷带纵横的胸膛,左肩窝处狰狞的剑痕,以及系在颈上的玲珑锦丝袋。
那块摔成两半的麒麟玉,刺得燕清粼的双眼生生的疼。
燕清粼弯下身,帮他把衣衫系好:“把你派到西南,我的确是有私心,这几年你做得不错,受的委屈我也明了,”略微一顿,看柯子卿面若死灰,内心更是计较:“子卿,你若……若想离开,我……可以帮你。”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勾心斗角,跟着自己只会越陷越深,柯子卿也是趁早离了才是正经。
柯子卿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不置信的问道:“你……你怀疑我?”
燕清粼一愣,方知他定是误会了,便温言道:“只是认为你或许不愿呆在这种打打杀杀的地方,你莫乱想。”
“把我遣走了,便从此相忘于天涯?”柯子卿苦笑着,一行清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下脸颊,“我不是东方慕平,也不是姬容,这招对我,没用。”
“子卿,你何必如此?你知道我……”
打断燕清粼的话,柯子卿倾身上前:“你还喜欢我的,对么?”
“……”
“喜欢的,对么?不然,你根本不用管我,任我在京城自生自灭好了,也不用救我,让那些蛮子杀了我倒也利索,更不用在意我是饿死、累死,还是被圣君处死,是么?”
“……”
“说话啊……为什么什么也不说?求求你,说话啊……”柯子卿眼中布满绝望,凄凉的话语带了几分颤抖,几分萧索,几分恳求,最终竟化作了几声爱乞,却没了底气,“说啊,说啊……”
没有回应,柯子卿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唱着独角戏,终是绝望的从燕清粼身上滑落下来。
结果,没有落到预想的冷冰冰的大理石地面,只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即柯子卿被拥进一个温温凉凉的怀里,燕清粼附在他耳边,低低的叹道:“子卿子卿,我该拿你如何?”
突来的变故让柯子卿失神片晌,接着便抱住燕清粼的颈项,一阵压抑不住的呜咽。
待到萧达进来侍候时,他看到主子站在床榻前,只穿着内衫的柯子卿双膝跪着,正笨拙的帮燕清粼挂着腰间的环佩叮当,他不禁有些愕然:这御赐的平南将军竟在服侍主子更衣?真真有些诡异。摇去脑中的乱想,萧达忙上前帮忙整理衣饰,接着汇报了周青一行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