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轻叹一声,药庐里一片寂静。
第一百二十四章:心疼
燕清粼一走,这间精致的阁间里仿佛瞬间没了生气,苏逸风有些闷闷,心里空落的难受,侧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想是水灵秋正在调药浴。趿着鞋在厅里来回走了走,案上有燕清粼喜欢的几卷琴谱,旁侧放着半干的滇南砚和一张笔墨: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似乎是前朝的亡国皇帝所作,名做……啊,对,是《长相思》来着,倒是一首上口韵味的诗作,不过因为说得都是些风月之事,圣君都不允看得,只是小时候跟燕清粼偷偷看过,结果被燕清流告到纪无心处,还差点被师傅打了板子,想来都觉得好笑。
苏逸风拿起卷帙一看,风骨稚嫩,尾段虚飘,自然不是燕清粼的字了,倒像是一位刚刚入门之人临摹所作,不过写的也是有模有样。
“啊!”
突然一声稍低的惊呼,苏逸风蓦地抬头,正看见水灵秋有些局促的立在厅口,盯着苏逸风手里的宣纸,脸色微红。
苏逸风一愣:“你的?”
水灵秋抿着嘴,有些羞赧:“灵秋刚跟爷学的……写的不好……”
苏逸风将宣纸放在桌上,淡淡一句:“他……教你的?”
水灵秋暗道糟糕,恨不得咬了舌头,只得支吾应了:“爷……有时间的话……”
“那你好好学,他……极少教人写字……”
“……嗯。”
只看得见苏逸风的侧影,水灵秋不知他动怒了没,只暗暗埋怨自己该及早收起来的。呆了半晌,也不见苏逸风转身过来,灵秋念着浴池里的水过会儿就凉了,于是轻步上前:“苏……苏大人,该沐浴了。”
苏逸风浑身一震,强扯出个笑意:“劳烦你带路。”
灵秋被这话里的客气弄得好生不自在,吐吐舌头,当先引着进了侧室。
苏逸风有些心不在焉,脸上也没甚么精神,灵秋只当他连夜赶路累着了,所以在香鼎里添了些安神的药引后,才过来帮着苏逸风宽衣。
“粼他……去了何处?”苏逸风望着眼前烟雾飘渺的水池,不由失笑,燕清粼当真到哪儿都格外讲究,难怪萧达能变得既体贴又周到,这份用心绝非常人能及。
“嗯……去了药庐。”解了外衣,灵秋转到苏逸风身前给他宽中衣,听到问话,手上忙活嘴里也不忘应着,“爷晚膳都在那边用的,苏大人沐浴过可以用些东西再休息。”
苏逸风一愣:“他不回来?”
“嗯。”
“那……药庐是什么地儿?”
灵秋一怔,话里有了几分游移:“嗯……爷……爷有时会回来……”
话还没说完,苏逸风猛地转过来抓住灵秋的胳膊,脸上青红交错:“他……他又……”
灵秋一愣,接着想到苏逸风定是误会爷金屋藏娇了,于是忙连连摆手:“苏大人别误会爷,不是……不是那样子的……那……那个……七殿下住在那边的,平常里忌人吵了他安静,所以……”
“……七殿下也住这儿?”
“嗯。”
看着苏逸风脸色稍稍缓了些,灵秋思量着不敢多嘴了,反正也不算说谎,干脆地给苏逸风解了盘扣,宽下中衣,结果一抬头,顿时僵在当下。
“刚刚进谷时觉得这里似乎还住着些人家,这里有什么来源么?看他们不像大燕臣民,倒有些……”苏逸风想起这处静谧之地,貌似世外桃源,来时只顾着跟燕清粼说些这些年的境遇,倒忘了问这是何处,刚想问问,结果无意间瞥见呆愣的灵秋,苏逸风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灵秋一个激灵缓过神来,猛地吸口气,脸上涨得通红:“没……没事……苏大人快些入浴罢,水要凉了……”后来干脆别过身去,装作摆弄池边的物品。
苏逸风诧异的看他动作,耸耸肩,懒得理会,本来浑身就累得厉害,能洗个热水浴正好祛祛乏,再说,他对灵秋还是有些心结,自然不愿多说,想想还是等燕清粼回来再问个清楚罢。
伸了个懒腰,苏逸风刚想解了亵衣披上软袍,结果头一低,正看见锁骨颈肩上的红点青紫,一直蜿蜒到亵衣深处,深浅不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更是影影绰绰,暧昧气味甚浓,苏逸风顿时呼吸一窒,脸上滚烫,他算是明白为何刚刚灵秋如此失态,原……原来……
气急败坏的扯了袍子披上,苏逸风背过身去,话里有些不稳和急躁:“你……出……出去!”
“爷……爷交待我……”
“出去!”
轻合上门,灵秋有些落寞的在台阶上坐了,埋首在臂弯,一动也不想动。起风了,咳嗽几声,灵秋本能的抓紧外衣。冬日里还是有些凉,纵使这里四季如春,却暖不了心。
那些痕迹……原来当真无法忽略。
一阵马蹄嘶鸣,萧西从马上跃下,正看到蜷成一团的灵秋守在阁前台阶上,眉头一皱:“怎的在这儿?地上那么凉,坐久了会得伤寒的。”
灵秋抬头看来,正见着一个蜜柚抛了过来,忙伸手接了:“这是……”
“京里人送来的,也不知哪里进贡的,没想到大冬天的也能吃到柚子,爷赏下来的,特地嘱咐说给你留个大的,对你胃口。”
“京……京里人?”
“嗯,估计是想来劝爷回京的,没想到爷早就打算明日动身,所以应该随行守备罢。”
“……哦。”
大大咧咧的在阶上坐了,萧西拨开蜜柚的外皮吃的格外香甜。
灵秋白他一眼:“不是说地上凉么?”
“我这叫同甘共苦!”萧西啧啧两声,却发现灵秋将柚子拿在手里没有吃,“不喜欢么?真的很甜,你不就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
灵秋抿嘴一笑,将柚子揣起来:“我要留着。”
萧西一愣,见他一脸满足,倒有些不忍说了,只瞥了眼内室,压低声音说道:“没给你气受罢?”
灵秋瞪他一眼,却没说话。
掰出一瓣柚子递给灵秋,看他默默接了,萧西才避重就轻地说道:“你别太在意,苏家公子人不坏的,就是给爷宠的脾气大些。我没跟爷在宫里处过,只听剑哥哥说过一两次,也闹不清其中的缘由……可这些年爷不就只带着你一个?啥都依着你,就是当年在扬州也没见那个姬容能把爷吃的这么紧呢……”过了这些年,萧西对姬容还是格外不待见,尤其是他在凉庭期间的所见所闻,更让他对姬容没甚么好感。
一个转头竟将燕清粼忘得干干净净的人,甚至还即将成为凉庭太子,真亏他当初把自己弄得柔弱衷心,哼!
灵秋轻咬着下唇,眼里多了份苦涩:“我哪能不自量力,苏大人才思甚好,柯将军武略超群,五殿下也在朝中开始帮殿下打理,他们才是爷的支柱,而我……又做不来大事……只是想给爷分担一些旁的琐事便知足了……”
“你当初若进听风楼或盟里,也会是爷的好帮手……”
“我……情愿只守在爷身侧……”
萧西一阵欲言又止,偏生又说的极对,末了只连连顿首:“你说得对,能守着爷的人本就不多,纵使多在意的人,不能常伴身侧也是长久不了。可你不该这么自怨自艾,莫忘了,爷这些年身侧最不缺的就是能人义士,你道暗盟里的人就带不了兵、理不了政?飒师傅一人就能顶十七八个柯子卿!”
灵秋撇撇嘴,被他逗乐了:“这话你怎地不当着爷和你家师傅说?”
萧西摸摸额头,做了个鬼脸:“那师傅肯定把我打回盟里去,我还想陪着爷咧。”
“你可别瞧不起柯将军,爷看上的人能错么?”
“错是错不了,却总是扯爷的后腿,这个节骨眼上又闹了这么一出,要不是师傅让人在那边强撑着还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到时收场都难。”
“还没有消息么?”
“……应该是不太妙,这两天师傅的脸色都不好。”
“只盼着别给爷添麻烦就好。”
“嗯。”
萧西点点头,从地上扯了把草喂给自己心爱的坐骑:“反正明天就起程回京了,爷心里应该有些安排才是的,你不用担心,万事还有我们呢。”
灵秋没有接话,只顺着疾风的鬃毛,突然问了句:“苏大人……真的能诞子么?”
萧西脸色一变,突地环视一周,见没甚么动静才压低声音道:“怎地问这个了?别乱说话,这谷里人虽不多,可都是救下来的森爻族人,苏公子又是吴雄皇脉,若是听了去起了事端就麻烦了。”
灵秋闷头不语,只有一下没一下拍在马背上,或许当真是手劲大了些,疾风突地从地上站起,小跑到一边吃草去了。
萧西看不过去,有些恼:“你到底怎地了?今儿个一直不对劲。”
“我……我看到苏大人他……他……身上有些痕迹……”
萧西反应了半天,才“啊”一声红了脸,直接拖着他跑出院外,干脆一个暴栗过去:“你还真吃味啊?苏公子本来就是爷的心头肉,又是多年晾着他,现在接他一起回京自然……自然那个那个……你这番情态千万别在主子面前露,不然……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儿,争宠之类是万万不得的!”
灵秋扯了个浅浅的笑,话里却有些颤:“我……我才不会……”
看他眼里滚出几滴泪来,萧西顿时手忙脚乱,哄也不是,劝也不是,抓耳挠腮急得团团转:“你……你别哭啊,哎哎……爷会认为是我欺负你的……你……你……”
“萧西!你又在浑闹甚么?!”
突地一声喝,萧西小脸顿时惨兮兮,他转过身来单膝跪下:“师傅,西儿没闹,只是灵……咳咳……水公子他……”
“我没事!”灵秋走过来几步,扯出抹笑,只脸上明显有几道半湿的泪痕,飒眉头一皱,刚想苛责萧西几句,灵秋却抢先说道:“是风吹进眼睛里了,灵秋缠着西哥哥玩笑呐。”
“甚么西哥哥?他是哪门子的哥哥?”飒话里虽不冷不热,却让人不敢怠慢:“水公子日后还是谨慎着点好。毕竟,西儿是爷的暗卫,水公子是爷的心上之人,这身份还是要省的。”
水灵秋抿嘴半晌,才低低应了:“灵秋……知道了。”
“爷晚膳在药庐用了,叫我过来唤你过去,这边有我守着,你且快去。”
灵秋脸上一喜,接着冲飒一礼,飞快地跑了。
轻叹一声,飒瞪着萧西:“不会好生劝着么?平日里看你灵光剔透的,关键时候就没个准!”
萧西有些委屈:“两面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西儿也不知该如何权衡。再说,里面那位……今儿个见爷那么疼着,下个车还得爷亲自抱,我哪敢得罪?只劝了水公子几句,没成想……就这样了……”
“以后与水公子之间别如此没有尊卑,在外边规矩少些也就罢了,等回到京里爷身侧眼线多,你自个儿警醒些,别给爷惹麻烦。”
“西儿不敢。”
“算了,你也知道分寸。”
刚想伸手将萧西扶起来,突然,飒脸色一变,下一刻已经推开萧西,向后连翻躲开暗器,接着沉声一喝:“出来!”
“啧啧”两声,风泽平慢悠悠的从暗处跃了出来,话里带着几番调侃:“别动怒嘛,我只是想观摩观摩你是如何调教手下的,怎的这么大火气?”
飒冷哼一声,将五绮标掷回去:“那用得着偷袭么?”
风泽平“哎呀”一声,故作姿态的拍拍脑袋,看着脚底:“我的错我的错……我说怎的找不着了?原来跑你那儿去了!真是的,你说你收了我的听风楼也便罢了,怎能连我仅有的暗镖都不放过?”
飒额头上登时鼓起一条青筋,咬牙切齿道:“风大人,你也不怕失了身份!”
萧西听出风泽平话里的挑衅,早就展开身势,随时迎击,只这话里却隐隐昭示着此人来头定是不小,所以也不敢妄动,免得坏了师傅的正事。
风泽平慢慢抬起头来,脸上多了份玩味:“你,难道没有要跟我说的事么?关于西北的……”
飒脸上“唰”白了一片,直瞪着风泽平:“你甚么意思?”
“哦?你不明白么?”风泽平走到飒身前,缓缓靠过去凑到他耳边:“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
飒咬咬牙,一把将人推开,冷冷道:“我从来没有忘过。”
“那为何不告诉殿下?”
“我……我还不确定……”
“等你确定了,柯子卿早就死在北辰了。”
“你!”
“还是说你已经忍不住了,根本没打算让柯子卿活着?”
“风泽平!你别欺人太甚!”
“到底谁欺人太甚?!现在殿下铁定认为是圣君做了手脚,对,也是,圣君是不待见柯子卿,但犯得着在这个时候给自个儿添乱?你这样做,岂不是坏了圣君与殿下的信任?殿下可能开始没想过来,不过刚刚我也提醒过了,以殿下的才智,你道你能瞒多久?”
飒偏头看向一侧,苦笑一声:“你让我怎么说?说柯子卿跟刘嘉卫的风月之事,还是说姬容潜进北辰勾结燕清川暗算柯子卿?你说我如何说?我怎样说?我……怎能说?”
手心手背,对燕清粼来说,割了那处都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