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穿行于黄沙之中的亓官昭必须在黑夜降临之前走出这里,否则他很有可能会葬身于此,沙漠之中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烈日炙烤,夜间却寒冷冰冻,且没有任何可以标注方向的东西,新月形的沙丘在风沙的狂吹下不断地改变形状,缓缓移动,不停变换着风向,随时都有可能将他淹没。
可是他知道,只要走出这里,就可以节省两天绕山路的时间,尽快到达帝都。朝阙,你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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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州城内五万大军撤离,全城防卫空空。不少百姓看到天都大军离去,人心惶惶,以为帝都发生政变,争先恐后携老带小,奔走逃荒。
夕州城内剩余三万兵马群龙无首,又有亓官将军不得动武的嘱咐在,不敢违命抵抗。爵次武使抓着大好时机,瞒着爵次王,只带了几千人马,轻而易举,夺得夕州。信使将这个消息带到爵次王宫之时,凌子归暴怒。
“亓官昭绝非等闲之辈,怎可如此轻易得夕州!只怕其中还有其他。”凌子归一把扔下信笺,武使行事太过莽撞,怕会中了亓官昭的圈套!
“五万大军不是小数目,若不是发生急变,也不会突然之间一夜消失。”文使倚在柱旁,唇角轻扬,口中所出如此重大之事,语气却清淡若离,仿佛在谈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
“急变?什么急变能令得八万大军中五万人马突然没了?不是故意设计圈套,会是什么?”凌子归显然无法相信亓官昭是如此愚笨的人,讲和只是个幌子,谁都看得出来,爵次并非真心求和,那个亓官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仅答应讲和,还将贴身侍卫带到爵次做人质。他竟真能放心带着大军离去?以为爵次会安安稳稳等他归来?还是永保夕州平安?
“据说亓官昭带着大军连夜赶回帝都了,可能帝都有变。近来夕州传闻天都发生政变,恐怕也是无风不起浪。”
“可最近自帝都的消息中,均为帝都安逸之云,何来惊变之说?”帝都的探子安插的不少,没有任何异样,亓官昭是得了什么密令,撇下驻守的夕州而去?
“呵呵,若是机密,自然无法得知,许是天都朝阙的口谕呢。”文使淡然一笑,俊秀的面容如桃花盛开一般,无论亓官昭真有其难,还是故意设计,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亓官昭竟真的如此配合,在需要他离去的时候,便带着那碍眼的五万大军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不再妨碍他分毫。“既是带军而去,必是有难,亓官昭此去,凶多吉少。”文使摩挲着光洁的指甲,淡淡道。
“有难就让他遭难!现下武使已将夕州夺取,多说无益,明日我带从文使去夕州看看。”凌子归起身,行入内室。
蕴卿,夕州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你定是有着特殊的感情吧,带你去看望那片土地,你会心存感激吗?我说过要保护你,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蕴卿,此次是亓官昭自行突然离去,我爵次没有发动夺城战争便得夕州,你便不会说我嗜血屠城了吧?既然夕州是你长大的地界,我就要它从此归为爵次境内,解你思乡之苦。
蕴卿,我为你苦心经营,暗暗算计,今日你已贵为爵次从文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亓官昭也已带军而回,遣返帝都,从今往后,天涯渺渺,人各一方,你的心,究竟盛得下谁?
就算苍天弄人,我也还是会牢牢将你保在身边,只为求你安好……
文使望着爵次王渐去的身影,诡异一笑,翩然转身离去。
而窗外,却正立着另一抹身影,蕴卿只是碰巧路过,要将凌子归送往从文府邸的几只人参还给他,这些他用不着。却不想听到他们谈论机要,亓官昭遭难,而且消失了?
他不是向他保证,会等他自愿回到天都的那一天,来接他的吗?难道他真的放弃了?不再理会所有与他有关的事物?
他亏欠他太多。他为他不惜千金,翻城寻人,挑战爵次,甚至放下他天都大将军的身份,说他愿意等他自愿归来,可他却在人群的簇拥之中,当了爵次的从文使,从此身不由己,牢锁府邸。他若对他失望,也是应该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可是,若他真的有了难?他又岂可坐视不管!已经亏欠的他无力偿还,但是不能让亓官昭万念俱灰的时候出任何事。突然消失一定有理由……
是夜,月华如水,爵次王宫内声乐飘飘。方才去看了蕴卿,明日一早便启程去夕州,凌子归心情大好。
落英纷纷,月光洒下,仿若河面飘着无数的花瓣,香氛四溢,混着淡淡的酒香,醉人心神。
凉小小已很久没有与凌子归一同饮酒,在她心里,他是她的王,是英雄,是无敌的神明,却永远,都成不了她一人所属的丈夫,他一直对她那么若即若离,让她分不清,她究竟,是他的什么。
哪怕只是一日的酒醉,她也心醉,用一生,换一个赌,哪怕只有一晚。凉小小悄悄起身,扶起已经醉得昏昏欲睡的凌子归,向寝宫内踱去。
“唔……让我抱抱你……”迷迷糊糊的凌子归,突然一把抱住凉小小微微发凉的身体,埋首于酥胸,汲取那一丝淡香温柔。蕴卿,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这么抱着你?
喝醉的凌子归视物不清,恍惚间仿佛见到蕴卿,紧紧抱住,再不肯撒手。
“王……”他醉了,也终归会留恋她身上的味道吧?凉小小轻轻将凌子归扶至榻上,却不想突然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一个顺势,倒在他身上。
“嘘……陪我……”卿,真的是你么……我真的抱着你吗?还是我在做梦?你可知道,我盼这一刻,盼了多久……
凌子归纤长的手指滑入凉小小黑亮柔长的秀发之中,缓缓游走,享受那顺滑的触感,喝了那些酒让他只觉浑身发烫,只手扯开凉小小的单衣。脑海中的蕴卿在酒精的助阵下让他浑身燥热,再也无法抵抗身体本能的反应,他看到的,就是蕴卿,他只要他,不顾别的。
她不是他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无论他心中有没有他,成为他的女人,是她向来夙愿。她送上红唇热吻,喷吐着娇喘的气息,抚上他精壮结实的胸膛,随他一同翻云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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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月华之下,淡淡的秀丽身影驾马,自从文府邸匆匆而出,一路向南。
淡褐色的发高高束起,发丝被风吹乱,扬在身后。
他以为有了爵次的亲人,就再不会留恋其他,忘记过去他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种种痛苦,好好开始,重新生活。
他以为有了爵次的官职,就必须尽心尽力,以助爵次,心中再不会留下天都一分一毫,贫富无所,宠辱不惊。
他以为有了爵次的君王,就可以忘记天都的那些人,那些事,就当从未相识过,从今往后,各不相干。
可当他听闻亓官昭遇难赶回帝都,却怎地心生悲伤?天涯海角,天各一方,是否,无缘再见?上次匆匆一别,竟是互相辜负的最后一面?
那个时候,他对他说,我等你回来。微笑着,仿佛他生来就是他的。那么那个坏蛋,现在,又在哪里!
左胸疼痛欲裂,心一块块裂开一般,是不舍?是担忧?还是,那种他一直暗示的禁忌情愫?
他不知,真的不知,用力甩甩头,一道泪痕在月光下璀璨生辉。无论如何,他只确定,这个时候,他要他平安……
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
马终不停蹄,心自向往之……
蕴卿能找到只身一人消失在沙漠之中的亓官昭吗?
亓官昭会原谅蕴卿的所作所为吗?
凌子归得知蕴卿离去又会如何?
爵次文使究竟有何阴谋?
帝都惊变,所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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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捌卷:秘境残心
蕴卿一路向南,遇到折返改绕山路的五万大军,得知亓官昭一人入得沙漠,心头一紧,加快了行程。
苍茫的黄沙一眼望不到头,耳边的狂风呼啸,将黄沙卷起,直冲九霄。
蕴卿已入沙漠,行了一天一夜,夜间的北极星证明他的方向没错,一直向南,可这片沙漠,究竟何时才能到头?那个不分方向的亓官昭,真的能走出去吗?心中沉甸甸的一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到处都是不断移动的沙丘,只要他倒下,随时会被无情地掩埋。
顶着大日头,额头上不停冒出的汗滴却不断地被高温所蒸发,敞开的衣襟内露出发红的胸膛,从未受过这种苦头的他,已被折磨得看不清表情,只有沉重深陷的步伐坚定地缓缓行进,证明他内心从未放弃的信念。
亓官昭,一定一定,要找到你。
水袋里,还有大半的清水,可他必须省之又省,若是昭真的脱水昏倒,水是他的救命之源。
身后的一串脚印不停地被风沙掩过,蕴卿突然膝盖打弯,纤弱的双腿似乎已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跪入黄沙之中。
一旦停下,他便再也无力起身,继续行进。脑海之中忽然天旋地转,腹中一阵恶心,想必是暑气过剩,可他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就一阵发黑,歪斜着身子,昏倒在茫茫黄沙之中,在陷入黑暗之前,脑海中只有亓官昭的那一句,我等你回来……
望尽来时路,隐隐迢迢,千里不停,为寻伊。
黄沙呼啸,是为他而唱的哀号,狂风不止,是他传唱不尽的哀伤。
突然,自地面之中钻出一只细小的蝎子,身体乌黑,蝎尾赤红,带着剧毒的尖直蝎尾高高翘起,径直向倒地的蕴卿而去,随之不久,又有无数的蝎子钻出,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小片黄沙,全数向他聚去……
这些突如其来的沙漠毒蝎,又会给蕴卿带来怎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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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叮咚,溪边是一处铺满五颜六色圆石的缓坡,男子躺在小溪的坡面上,沉沉睡着,几只翩翩飞舞的彩碟盈盈绕绕,似是留恋自他散发而来的香甜。
他通体赤裸,上半身露在溪水之上,精致小巧的乳头粉嫩若羞,白皙的肌肤好似瓷娃娃一般,溪水没过他的腹间,悄无声息地流去。水面上铺满了樱花花瓣,随着溪水的流动而旋转舞蹈,也遮住了男子下身的羞涩妩媚。
淡褐色的长发散了开来,发梢浸在水中,颜色渐深,沾染上樱花的芳泽,柔柔的顺水飘动,仿若绸般滑散。
微微侧首的睡态,犹如水中静静绽放的白莲,传出均匀柔和的鼻息,薄而透的菱唇微微抿着,纤细柔荑自然垂于体侧,溪水跳跃着穿过他的葱玉指尖,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的脸颊、颈子、胸口,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泽。
亓官昭盘腿坐于溪边,静静看着水中诱人妩媚的这一幕,若是在以前,他必定已心潮澎湃,可现如今,他只觉得这一眼望去,从心底里弥漫而来的平静和安心。
他与自然,是如此和谐的融为一体,许是他生来,便是误入凡间的仙子。
在他心中,蕴卿,就是仙子,本不该属于尘世,却偏偏不得不斡旋于乱世之中,只是他是否,已经迷失了自己?
幸好他亓官昭懂得鸟兽语言,当初在沙漠中穷途末路之时,遇到了一群赤尾蝎,蝎王惊讶于他顽强的生命力,带着他来到这处沙漠秘境,其中鸟语花香,奇异树木,芬芳花草,泉水叮咚,瀑布飞流,更有玉液琼浆,为他治好暑热之气。
他原是担心有部下随他而来,在沙漠之中迷途,所以告知蝎群,若是见到有人入得沙漠便引之而来,没想到今日就打点准备去往帝都的他居然看到昏睡过去的蕴卿,身下是密密麻麻的无数小蝎,缓缓移动,将他送到这处秘境。
他本以为,他已经彻底背叛了他,在爵次,享受他此生荣华。
他本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归天都,等不到他自愿回来的那天。
他本以为,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愿意放下一切去赌一个未来,可他却辜负他一片苦心,他只有愿赌服输。谁料就在帝都惊变,他必须离去之时,他却轻装出行,追他而至?
五万大军,他不愿也不能让他们跟随他犯此险境,而他,却明知惊险,只为寻他?
那么究竟,哪个才是他真实的想法?为何他,怎么都看不透?
亓官昭望望岸边他帮他褪去的衣物,水袋里还剩下大半的清水,他怎能挨到昏阙,都没有饮那甘泉?这水,又是为谁而留?
蕴卿的暑气还未完全散尽,脸色仍旧稍显苍白,这让亓官昭的眉结不曾舒展,替他更衣,浸入清凉舒爽的溪水之中,是为他祛暑的至胜之法。
风微微拂过,卷了片片树梢的樱花瓣,正巧落在蕴卿长而卷的睫毛之上,卷翘轻轻颤动,犹如展翅的蝴蝶,许是这花瓣的眷恋不够轻柔,惊醒了水中之人的梦,水中的人儿面色渐渐红润,灵动的眸缓缓张开,深褐色的瞳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宝石。
吃力地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睛,蕴卿揉揉发胀的脑袋,却被眼前的种种吓呆了,全身赤裸的他惊恐地扭头,望到了一边静观的亓官昭,顾不得心中的不解脱口而出。
“真的是你!”他果真是被他寻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可是怎么这个地方如此奇怪?他只记得昏倒在沙漠之中,怎会出现在如此仙境?
“你寻我做甚。”亓官昭仍旧盘腿直坐,双手放于膝上,望见蕴卿醒来,心中大石落地,径自闭上眼,不再看他那双让他留恋繁多的眸子,乱了心神。
“他们说你消失了!你不会无故丢下夕州而去!定是出了什么事!”蕴卿转过来面向亓官昭,微微起身,一心只惦念着亓官昭的安好,似是忘记了自己一丝不挂的处境,溪水只没过他下腹,他却毫无察觉。
“管好你自己就行,如果你不怕被豺狼虎豹在这儿吞了。”亓官昭唇角轻蔑的上扬,睁了眼故意望了蕴卿诱人的身子一眼,讥讽地说道。
他是真不知晓自己一丝不挂魅惑众生?还是故意想要扰乱他的心神却佯装清纯?抑或他已成为爵次俘虏,害他分心不能及时赶回帝都保护朝阙帝?
经历了那么多背叛,他还能相信谁,心中,已经满是猜忌。
“我只求你安好,否则我抱憾终生!”蕴卿激动地摇头,甩出串串水珠,滑落在他性感的胸膛之上,晶莹剔透。是他辜负了他,毁了他等他回去的约定!
“你从未允我什么,都是我一厢情愿,如今我亓官昭愿赌服输。”亓官昭起身,斜睨了一眼地上的衣服,语气轻浮,“现在,你是否应该先遮蔽一下身体,再来与我谈判。”
“啊……”不知所措的蕴卿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通体赤裸,溪水清凉,忙扯了衣物搭上,“亓官……我……我不是来与你谈判的。”
“不是谈判?那你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我……”是啊,他是什么身份呢?他们之间,算什么?就算他说过他等他回来,那又怎样呢?他不过是个男子,算是他的谁呢?又用什么身份和他讲话呢?
“哼,是云丛楼扭腰摆臀勾引男客的绝色花魁芸倾儿?是那一夜在我身下飘飘欲仙放浪骚魅的淫荡欲奴?是躺在凌子归床上娇娇喘息侍寝呻吟的男宠?还是爵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从文史?抑或是爵次派来天都的间谍探子?”该死!他的身子已叫他吃过那么多次!就算看到他赤裸又有何不可?他本就应该是他的!看看又怎样!他却偏偏做出一副害羞的样子去寻衣物蔽体,怎么!让他看到有那么不可见人么!突然怒气冲上脑门的亓官昭滔滔不绝,大声喝斥,语气愤怒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