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姚津云再度露齿而笑,笑容里满溢的邪气让王惟翰相信他跟刚才那个坏人脸真的是兄弟。
「那、那个……」
「你要是喜欢我,你也是喔,会被妈妈赶出家门喔。」
这下子不想提也不行了,姚津云自己先提了出来……那彷佛拐小孩的语气让王惟翰又是一愣,不知怎地有种心痛的感觉。
「……我没关系的,我被妈妈赶出门也不会难过。」
王惟翰闷闷的回话,立刻被姚津云在肚子上不痛不痒的捶了一拳。
「……呆子。」
收回拳头之后,姚津云自顾自地笑着,笑得让王惟翰再也无法接话。
* * * * *
那天之后,又过了一个礼拜。
这个礼拜,姚津云对王惟翰的态度依旧,该叫他时还是会叫他,发作业时也还是会看着他的眼睛称赞他比别人用功,但跟上个礼拜那种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态度比起来,有种微妙的差别。
大概是面对王惟翰时,那久违的恶意和欠揍的笑容又回到姚津云脸上的关系吧?
察觉这种微妙的差别,并且因为这种差别而感到高兴,王惟翰悲哀的发现自己搞不好有被虐的倾向。
故意欺负也好,存心找碴也可以,只要那个人对自己比对其它人特别,那就心甘情愿。
这几天,姚津云的伤势似乎好多了,骨模已经定型,刚受伤时那种动辄哀嚎的剧痛已经减轻了不少,走路和讲话的速度变快,声音也比较没那么沙哑了。
而王惟翰的迟归惩罚正在持续中。
还有两个礼拜。
一个月的「刑期」才过一半,王惟翰已经快要崩溃了。下课后要直接回家,别说去哪里鬼混,就连跟同学到旁边小巷吃碗冰,都可能会让他赶不上妈妈定下的回家时间。
「我干嘛那么乖啊……」
心里这样质疑着,王惟翰却还是在放学时间乖乖收好书包离开,片刻也没有逗留。班上同学在得知他服刑的讯息之后,早就识相的不来邀他参加任何放学后的活动,也因此,看着成群的学生在走出校门的路上有说有笑,孤身一人的王惟翰显得更加苦闷。
好想……好想去老师家啊……
「啊!那个……那个同学!」
走出校门口时,王惟翰被一阵有点耳熟的声音叫住了。
转头一看,放学的人潮中间有一块中流砥柱的大石,巨大的身影周边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学生敢靠近──这块大石现在正以惊人的气势往王惟翰这里移动。
姚展江今天没有穿西装,那股混黑道的气质减弱了不少,但坏人脸仍然是坏人脸……王惟翰发现原本走在自己附近的学生也都开始绕道了。
「……上次揍你一拳,对不起。」王惟翰先为上次的误揍事件道歉。
「没关系啦,反正不会痛。」没注意到王惟翰受惊吓的表情,姚展江接着问道:「欸欸,你们老师呢?」
「我不知道。」
「我想接他下课,可是他不接我手机……」姚展江一脸困扰,停了几秒后,微带忐忑的问道:「同学,我问你,他平常在你们班上课是什么样子?」
平常在班上上课的样子……王惟翰实话实说:「畏畏缩缩的,常常生气,总是觉得别人都讨厌他,对成绩好的学生比较好。不过他是……」
「故意的」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姚展江已一把抓住王惟翰手臂,神情激愤的说道:「同学,我们聊深入一点!走吧!」
走……走去哪?王惟翰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架走了。
黑色胃袋(十八)
走……走去哪?王惟翰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架走了。
「等一下……我必须要在六点之前回家……」
「还早嘛,我送你回去,我们聊聊!」姚展江把人往收费停车场拖去。
「呃,那个……」老师的弟弟应该怎么称呼?师……师弟?不对吧!他要干嘛?王惟翰完全摸不着头绪,还在混乱间,就被姚展江一把塞进轿车前座。
「安全带要扣喔。」
在驾驶座上坐定的姚展江叮咛着,问了王惟翰家里住址,在脑里大约盘算一下路线之后,就发动车子,缓缓开出停车场。
当两人一车加入马路上的车流时,姚展江开口了,以一声大大的叹气为发语词:
「唉──」
「嗯?」王惟翰适度做出反应。
「你刚刚说我哥上课时很畏缩、又爱生气?」
「对,不过……」「他是假装的」五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声更大的叹气打断。
「唉──他果然在强撑……还跟我说他过得很好,上课很顺利,学生也很可爱……」说到这里,姚展江顿了一下,才又咧嘴笑道:「啊,我不是说你不可爱,你还蛮可爱的啦。」
「欸……」什么跟什么啊?王惟翰扯开嘴巴假笑。
「我哥他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家住过,他从小时候生活习惯就不太好,烟瘾和酒瘾都很重,心情不好时就会变得很放纵,我常常担心他。」
烟和酒?王惟翰回想了一下,说道:「你应该不用太担心,他上课的情况都在他掌握之中……他的冰箱里只有两三罐啤酒而已。」
车身剧烈晃了一下,姚展江用力打着方向盘,避开忽然靠过来的摩托车。「你去过他住的地方?他现在不太喝了?」
王惟翰点点头。「烟的话,我没看他抽过。」
「真的?」姚展江露齿而笑。「那还不错……同学,你跟我哥的感情很好吧?」
「……。」王惟翰不知怎地委屈起来。「也、也没有很好……」
「你那天很英勇的出来揍我……啊。」姚展江神色一下子变得有点别扭。「那个,我哥应该不会对学生出手吧……对吧?」
你问我我问谁……而且想出手的人是我,不是老师啊!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心虚,王惟翰跟着尴尬起来,嗫嚅了半天,才勉强答出一句「我跟老师没什么」。
「我想也是啦,他喜欢的都是那种清爽型的。」
清爽型?王惟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这张脸跟「清爽」两字搭不搭得上关系?
姚展江没注意到王惟翰的小动作,他径自开着车,语气变得有点不安:「啊啊……我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奇怪?你应该知道他的性向吧?」
这种事应该要先确认再说才对啊……王惟翰故作稳重的回答:「没关系,我知道。」
「嘿嘿。」姚展江握着方向盘,似乎放心了。「对了,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跟以前的那个……男朋友,重新交往的情形怎么样?」
王惟翰眼前一黑。
嗄?哪个?以前的……男朋友?重新……交往的情形?
没发现王惟翰已经化成石柱,姚展江因为对这种话题不太适应,反而变得话多起来,说得又急又快,也说得太多。
「我哥说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可是我没看过,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你有没有看过?我实在不好意思直接问他……好像是上上个月吧?我打电话想约他出来吃个饭,结果他跟我说没空,因为他周末晚上都要跟男朋友约会。」
上上个月……上上个月的什么时候?王惟翰回想自己跟姚津云的种种互动,想从记忆中抽出一点关于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朋友」的蛛丝马迹。但种种画面在脑海里转了一遍又一遍,王惟翰却挫败的发现,自己跟他比较接近也只不过短短一个月而已──甚至,还没资格称得上是真正接近过他。
见王惟翰没有回应,姚展江两眼直视着前方,嘴里愈讲愈快:「不过,虽然我哥说他跟他男朋友很稳定,每个礼拜都有在约会,可是他那个口气……我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好像……有点勉强?又好像很不得已……」
王惟翰没有办法搭腔,盯着面前的挡风玻璃,看见毫无预警从天而降的雨珠在玻璃上砸下一朵又一朵粗暴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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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戒烟啦?很棒喔!酒也慢慢戒掉吧,酒是穿肠毒药!对了,你那个学生不错耶,你不要欺负他啊!还有啦,上课少装那副死样子,哪天迟早会被打……你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姚津云擦着洗好的头发。先前结束的电话里,弟弟充满活力的嗓音彷佛还在耳边响。
拉下浴巾时用了左手,连带牵动伤处,引起轻微的疼痛。
姚津云自嘲式的扬起唇角。展江警告得太迟,他已经被打过了……想起弟弟说的话,才刚出现在脸上的笑容片刻之间消失无踪。
早知道就不要躲他了。没想到他逮不到自己,会抓王惟翰代替……展江一向是个大嘴巴,会跟那蠢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两个人又会聊些什么?
只是开车送王惟翰回家一趟而已,居然就说他不错,还叫自己不要欺负他……
姚津云随手把浴巾丢在沙发椅的椅背上。
「我哪有欺负他……」真是没根据的指控。
他明明一直在忍耐,忍耐得很辛苦耶。
想起那天中午王惟翰飞奔过来一拳揍上姚展江的情景,姚津云再次扬起笑意,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放柔的目光。
抬头看见时针分针在「一」的位置交迭,姚津云打了个呵欠,打算随便吹吹头发就上床睡觉,门铃突然在此时响起,「啾……啾啾啾」,响得很不干脆。
姚津云一怔。
这么晚了会是谁?恶作剧?乱按门铃的醉汉?
还在迟疑间,门铃又微弱的响了一下,这次「啾」得更短,按门铃的人好像也怕吵到人。姚津云走到门口,正想凑近门板从猫眼往外看时,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老师……你睡了吗?还没睡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开门……」黑色胃袋(十九)
姚津云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打开大门,背着书包的王惟翰就站在门外。
「你这么晚还没回家?」展江明明说把他送到家门口了。
「不是,我是趁我妈睡着之后溜出来的。」
「……。」连书包都带着,这家伙分明是打定主意要投靠自己一夜,制服八成也塞在书包里了吧?姚津云头痛了起来,领着王惟翰走进客厅。
老师身上很香,头发还湿湿的,应该才刚洗过澡……王惟翰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看他,低着头在沙发上坐下,书包直接放在地上。 这是第三次进到这间屋子,屋里的摆设、灯光、气氛都不陌生;但王惟翰却不停深呼吸,比第一次陪着受伤的姚津云回来时还要紧张。
空空的鱼缸仍然是空的,跟上次看见时没有两样。
「洗澡没?」
「洗过了。」
「那快去睡,明天还要上课……你干嘛?」
拿着吹风机走过沙发旁边时,手被人紧紧地握住了。姚津云俯视王惟翰,察觉对方正用一种类似恳求的目光仰望着自己。
「老师,你有……情人?」对着一个男人说「男朋友」还是有点障碍,王惟翰结巴了两秒,找了一个更贴切的词代替。
「你听谁说的?」其实不必问,想也知道是哪个大嘴巴。
「你弟弟说的。」王惟翰补充道:「他说你……你们常常约会。」
果然是他说的。「你半夜溜出来找我,就是要问这个?会不会太疯狂?」
姚津云想要用嘲笑的语气敷衍,却看见王惟翰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挂钟的时针溜过了字盘上的「1」。好一阵子,客厅里只剩下秒针的嗒嗒声响,听在耳里竟有种愈来愈快的错觉。
「老师?」
「……。」
跟王惟翰对瞪了很久很久,姚津云挫败的发现不但被握住的手无法挣开,连被盯住的视线也都无法移开。
「啧」了一声,姚津云低声答道:「已经分手了。」
听到这句话,王惟翰的表情陡然转变,一下子由忧郁忐忑转为明亮开朗,毫无隐藏的幸灾乐祸。
「真的啊?太好……唉唷!」
头顶被重重巴了一下,王惟翰的头晃得有点眼花,但心情却好得不得了。见姚津云把吹风机往沙发上一丢就走进卧室,他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脚步轻快的跟了上去。
分手了分手了分手了太好了。
相较起王惟翰的满心欢喜,姚津云则摆出硬梆梆的臭脸回应。
「快睡。」
关灯之后,姚津云自顾自地脱衣上床;王惟翰小心翼翼地摸上床铺,躺在他上次躺过的位置上。
香皂混着洗发精,潮湿的香味不停传过来,王惟翰微感飘然,不知是困还是昏。
「老师,你没吹头发就要睡了啊?」
「对。」姚津云翻过身,背对着王惟翰。
王惟翰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姚津云,但还不习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老师,你的情人是怎么样的人?」
「我是被甩的。你问这种话,是想要睡地板吗?」
被……被甩的?王惟翰闭上了嘴。
算这小鬼识相……甩人或被甩其实也没什么差别,那种互相麻痹又互相伤害的过程,光回想就觉得痛。姚津云在黑暗中皱紧眉头,身子无意识的微微弓起。
「老师,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