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却开心地笑了,将脸靠向苏醒捶在他枕上的拳头,贴着轻轻蹭,
“……我们……呃……运动运动……比静养有益健康……”他的笑容进一步扩大,那样满足,沉醉,苏醒心里一痛,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七年,——可如果没有这窖藏的七年,又哪有如今的甘醇和甜美!
“方晨,我现在要打一个很重要的电话,给我的良师益友,”苏醒望着方晨,眼神恳切。
方晨挑起一角眉毛,“——是——尤里?谢诺切夫斯基——?”
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简直万试不爽!
苏醒点点头,一字一句,平稳地说,“我必须亲自告诉他这件事,告诉他:我和你重逢了,并——”他没有继续说,眼睛热辣辣地凝望着方晨。
方晨被他晶亮的目光震慑住了,他嗫嚅地问:“——并——什么?”
苏醒笑了,用手摩挲着方晨的脸颊,“——并永远不再和你分离!”
他轻轻地说,轻得近乎耳语,方晨的双眼却慕然大睁,不可思议的瞪视着苏醒,这句话,重如千斤,猛击他的胸膛。
“……苏……苏醒……你……你……”方晨无法相信他的好运气,他语不成声,觉得天上诸神真是善待他。
苏醒在这七年来的分分秒秒,他一无所知,也并不奢望苏醒能够完全宽恕他,——只要——只要苏醒能容忍他的存在,他已经感谢上苍了。
苏醒看着方晨眼中不置信的神情,更觉心疼,——爱他,就不该让他日日生活在追悔,愧疚中,更不该让他感恩戴德,他能给予方晨的也不过就是他一己全部的情爱,既轻如鸿毛,也重于泰山。
“方晨,我要的是你的爱,不是感谢——”苏醒宁定地望着他,“——不如,我们去英国结婚吧,不过,要是你以后改主意了,我可是要分你身家的——”苏醒打趣地轻弹着方晨的额角。却不料这句话一下子勾出了方晨的眼泪,他漆黑的眼睫一片湿润,
“——哎呀,你看看,一听说要分你财产,竟吓得哭鼻子了。”苏醒继续逗弄方晨,他必须将他从自责自怨的情绪中拉出来。
“谁吓得哭鼻子呀——”方晨终于笑了,长睫上还挂着一颗晶亮的泪滴,“……我……我是没想到……”
方晨猝不及防中,听到苏醒的提议,当真高兴得晕头转向,“——还有,谁以后会改主意呀?!”
他瞪了苏醒一眼,有点埋怨,“——再说了,你分我的身家,我就不会分你的呀?” 他又咧嘴笑了,这忽悲忽喜,瞬息万变的神态看得苏醒心里麻麻疼疼,酸酸软软,
“我那点子产业可没法和方氏比——”苏醒揉揉方晨的黑发,低头在他唇上印上一个轻吻。刚要抬头离开,却被方晨的唇舌吸住,舔舐纠缠,
“……你……这……乌鸦嘴……”他的舌头忙碌地搅动着,勉强说出的话,全都凌乱地丢在了苏醒的口中,“……还……没结婚……就想着……变卦……”想起苏醒对他的戏弄,方晨一气,舌头捉住苏醒的舌,缠住猛力吸吮,
“……唔唔……”苏醒吃痛,又被夺走氧气,不禁喘息着低哼起来。随着心上涌起的情潮,苏醒松了口气,方晨终于从患得患失中解脱出来了。他仰靠在床头,搂着方晨,
“好了,好了,不要担心财产了,我们可以搞个婚前协议,把一切事项都写得清清楚楚,比如:你每天必须和我做几次爱;每次必须持续多长时间——”
还没等他罗嗦完,方晨已经以吻封缄,堵住了他的嘴。
“……嗯嗯……唔……”
到底是静养有益健康,还是运动?这是一个深奥的课题!
夜阑人静,苏醒拥着最心爱的人,做的却是最苦涩的梦。意识被梦神剥夺了发言权,眼睁睁地看着苏醒在梦中被推回到七年前。
七年前的那个大年初一,在举国欢庆春节,家家辞旧迎新之际,苏醒在南山,劲风中,与母亲诀别!
他拎着旧旅行包,怀里揣着珍藏的妈妈的一点骨灰登上飞往韩国汉城的飞机。由于是联航,他在北京出境时就已经完成了整个飞行的登机手续,在仁川机场他需要做的就是前往另一个候机厅等待飞往悉尼的航班开始登机。
苏醒踌躇地随着人流慢慢前行,他抬头看着指示牌,忽然下了决心,毅然转身跟着转机的人群走向另一个方向。他原本的打算是先飞去澳洲,但不与靳远然联系,但转念想到方氏无所不在的势力,以及靳远然和方国生,靳阳的关系,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冒险,苏醒咬住嘴唇,干涸的嘴唇已经破裂了,有丝丝咸腥的血滴渗出。
苏醒来到办理转机登机手续的服务台,掏出钱包,那里只有从马来出差回来时剩下的四百美元,他仔细地数着那几张绿色纸币,好像希望他的手指能变出魔术。正在极度郁闷时,听到柜台处传来一个男人焦虑的喊声,苏醒凝神听着,忽然笑了,他走上前,轻轻拍拍那个正在和售票人员发火的男人,
“我有一张飞悉尼的机票,可以让给你,”那个中年人听了,疑惑地看着苏醒。
“我们去那边谈吧。”苏醒指指不远处的长椅,这漫长的一天已经使他精疲力尽。
苏醒和中年人在长椅上坐定,才了解到他是一位日本人,已经办了登机手续准备飞往英国伦敦,在候机时接到亲人电话得知移民澳洲的父亲突然病故,急需他赶过去办理丧葬事宜,于是,他才和售票处的工作人员发生争执,她们坚持今天飞往悉尼的机票已经售罄。
苏醒灵机一动,——英国,那是方晨呆了六年的地方,如果能去那里,感觉似乎离他近了一些,苏醒的心钝痛着,
“先生,真是太巧了,我也是临时有事要转飞伦敦,但苦于买不到机票,不如我们交换,我用你的机票飞伦敦,而你用我的飞悉尼。”
中年人细想了一下,咧嘴一笑,“呃,这还真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十一个小时后,苏醒在伦敦希思罗机场办理了出境手续,处境时,移民官的章啪地一声敲在他的海外侨民护照上,“祝你旅行快乐!”那个印巴女人看着他笑了一下。
苏醒低头看了一眼护照,——三个月,他可以合法停留三个月。他没有托运行李,直接拎着小旅行包走出到达口,望着外面熙熙攘攘迎候亲友的人群,苏醒牵了一下唇角,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人热切地盼望,等候他了,他将独自来,再独自走!
苏醒坐上地铁来到位于伦敦西三区的一条街道,他记得到英国留学的同学曾告诉过他,这里有大使馆文化处开办的一个招待所,专门接待来英的中国学生,学者。住过的都叫它‘五十一号兵站’。
当他凭着记忆,找到那栋建筑,推开大门走进去,发现里面光线暗淡,沉郁的空间里散发着年久失修的霉潮气息,接待处里坐着的男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找人还是住宿?”
“住宿。”
“护照。”
男人接过苏醒递过去的护照翻看着,又抬头审视着苏醒,啪地一声,他将护照扔了出来,
“我这里只接待中国大陆的,你不能住。”男人不再说话,又扭头看起了电视球赛。
苏醒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的钱包里有一张信用卡,靳远然寄给他的,他确定这辈子他都不会用。还有在机场换的二百三十镑,他知道这钱无法维持他三个月的生活,至于三个月之后会怎样,苏醒不敢想。
“……您……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住几晚……”苏醒知道这里的住宿价格便宜,而且,大家都是中国人,也许能筹划一下今后的出路。
男人万分不情愿地扭过头,又打量了他一眼,“三十镑一晚,集体房间。”撂下这句话,男人就再也不理会他了。
苏醒捏着口袋中的钱包,三十镑一晚,天呀!他住不起!他记得同学告诉过他,十几人的集体房间的一个铺位是十镑一晚。苏醒张张嘴,想再争取一下,可看看那个背对着他看电视的男人,他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那栋古老的建筑。
苏醒又来到市中心的唐人街,他迫切需要一个住处,——和一个工作。唐人在外的看家生意就是开餐馆,而基本上唐人能想到的第一份工就是餐馆工。以他目前的情况,从餐馆干起也确实是唯一的选择了。
苏醒走进唐人街大牌坊东侧的第一家餐馆,窗子里的熟食部档口挂着各式烧鸭,烧肉,卤水墨鱼,他咽了一下口水,飞机餐是永远不够一个二十三岁的男孩填肚子的。还没到餐点,幽暗的店堂角落里零星站着几位侍者。当他们看到苏醒,立刻迎上来,
“几位?”说的是粤语。
苏醒茫然地摇摇头,“我想找个工作。”他只能说英语。
那几个侍者立刻拉长了脸,又懒懒散散地退回角落,再没人理会苏醒。苏醒一个人呆站在那里,终于熬不住四处扫过来的轻视目光,仓惶地退出店门。
他在第二家餐馆终于见到了主管,那位青田主管上下打量着他:“会说青田话吗?”
苏醒对这种方言一无所知,他甚至听不懂这人在问他什么。主管看着他脸上茫然的表情,叹口气,“是浙江人吗?”
苏醒还是没听懂,继续茫然的摇头。主管指指大门,不再理他,走回了里间。
苏醒在第十次碰壁后,终于精疲力尽地坐在了街角的一个台阶上。他无措地看着在他面前经过的人群,忽然觉得厌倦,那个小丝绒口袋贴在他的胸口上,里面装着妈妈的一点魂魄,他想——是不是可以就此放弃了呢?
“——嗨,你好!”有人和他打招呼,——和他?苏醒猛地回过头,发现旁边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可能是南亚血统,肤色较深,浓眉大眼,
“我是穆罕默德?阿里?萨达特,来自叙利亚。”那人向他伸出手。
“我是辛树,中国人。”苏醒笑了,和阿里握手。
“我看你一直在这边转来转去,要找工作?”
“对,但都不成功。”苏醒低下头。
“现在是冬天,餐馆的淡季,肯定没戏。”阿里犹豫地看了苏醒一眼,“——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到我工作的超市试一试,”说着他用手指着对街的一家中国超市——龙凤行(hang)。
苏醒眼睛一亮,“真的行吗?”
“今天有一个人刚辞工,你要是能吃苦,就去试试。”阿里站了起来,“我要去开工了,你来吗?”
于是,苏醒成了龙凤行的一名杂工。负责包菜,上架,搬运,送货等等劳务,名曰:一脚踢。
第七十一章
于是,苏醒成了龙凤行的一名杂工。负责包菜,上架,搬运,送货等等劳务,名曰:一脚踢。
“——一脚踢?什么意思?”
星期一的清晨,在办公室套间卧室里,方晨和苏醒背靠背地坐在沙发上,他们都在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话处理着积压的工作,大集团的首脑并没有周末,更何况苏醒还要完成他的博导布置的课题。
方晨疑惑地皱起眉头,他隐约记得‘一脚踢’是香港佣工介绍所夸奖自己代理的菲佣能干的一个专有词汇。几秒钟前,苏醒随意地问他:“你知道华人超市里有种工人叫‘一脚踢’吗?”
背对着方晨,苏醒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他阖上便携机,“它的意思就是形容一个人能承担许多工作,很能干。”
方晨不明白为什么苏醒忽然和他提起英国华人超市的‘一脚踢’,真正令他心慌意乱的是苏醒提出要先回饭店,过几天可能就得赶回英国C&D总部,他对苏醒的那一部分生活完全没有了解,感觉陌生而遥远。当初,他和苏菲费尽周折也没有查出C&D的首尾,现在真相大白,方晨更加觉得不可思议,那个神秘而能量庞大的财团竟然属于——苏醒!
“苏醒,你就不能先在这里办公吗,这么大的办公室——”
方晨试探着问,他的眼睛环视着空旷,冷清的空间,忽然觉得隔膜,自己是如何在这里默默工作了这么多年的?现在,他的苏醒回来了,他只想放下一切心事,一切杂务,——休息!
苏醒放下便携机,转身从后面搂住方晨,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清清楚楚地听出他心里的落寞和疲惫,——还有一点探寻和慌张,
“——方晨,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他的胳膊圈住方晨,握住他的手,攥在手心里暖和着,
“关于C&D我以后会详细地告诉你,还有童之宝等等,”
苏醒不希望任何人与事造成他和方晨的隔阂,他有把握令爱人和事业相辅相成。方晨却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没有任何立场要求苏醒向他交代自己的业务。苏醒仿佛察觉了方晨的心思,他望着胸前方晨埋下去的头,笑了,
“我的衣物,文件等等都还在饭店的房间里,我总要回去处理一下,周末已经过去,你也不能老是住在办公室了,这里——”苏醒也开始打量这个阔别了七年的地方,
“——这里毕竟不是家!”
“——家?!”方晨的手在苏醒手中抖了一下,“苏醒,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有过‘家’,和你同居的那些日子,我以为我终于有了‘家’和‘家人’,——结果,还被我自己毁了——”
方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低不可闻,苏醒紧紧揽着他,——家业的庞大和辉煌与‘家’的含义相去甚远!
“——你和我,我们会有一个家。”这不是他的保证或是许诺,这只是他最朴素的一个愿望,为了这个愿望,他已经付出了所有!
“——一脚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又想起方晨的疑惑,心里苦笑,陷入了沉思——
苏醒再能者多劳,毕竟体力有限,一脚又如何能踢动那么多繁重的工作:
十公斤,二十公斤一袋的大米要一摞摞地扛上货架码放整齐;
二十四个一板的听装饮料,或是八个一排的大瓶装可乐要搬来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