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出书版） BY 青河

　　这道血迹就是他们走到尽头的证据。

　　「不再相欠是吗？」这也就表示他们将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是吧？

　　望着手中的剑，他叹了口气。

　　这个满月，他再次失去雷焰，又是他亲手逼走了他。

　　一切都是他的选择。

　　无法后悔。

　　* * * *

　　在雷焰离去后，不知又过了多久。

　　这日黄昏，雷无瑕在屋外看见一名有些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妖物。

　　「久违了。」

　　蓝色的身影、冷漠的表情，若他没记错，跟前的妖应该也是雷焰的朋友，雷焰有提过他的名，叫作——「夜岚？」他仍有几分不确定，毕竟在他那样伤害雷焰之后，他不确定他还会想与自己有任何关联。

　　「是的，你的记忆力真好，我们不过见过一次面而己。」

　　「你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注意到夜岚手上捧着一只白色匣子，明白他绝不是单纯来寒喧的。「是你自己来的吗？」

　　「不是，是他要我过来的。」

　　「他——」想问出的关心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他很好，不过是脾气更糟糕而己，多谢关心。」清楚雷无瑕想问什么，夜岚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那就好。」雷无瑕露出放心的表情。「他要你来找我做什么？」不敢再奢求他们有可能在一起，他也不敢想。

　　「他要我来把这东西交给你，他要你吃下。」夜岚示意他走上前。

　　雷无瑕照办往前走了几步，在他的同意下打开匣子。

　　白色的匣子内装有一颗发出淡红色光芒的珠子，小小的，红色的光非常耀眼好看。

　　雷无瑕不问理由，只问如何食入。

　　「不问吗？若他想害你也不怕？」

　　雷无瑕默默不语。

　　明白他的决心，夜岚也不废话，取走珠子，运劲将珠子打入雷无瑕的心口处。

　　在珠子没入身体的一瞬，雷无瑕感到万分不适，全身冒汗，肌肉紧绷，他的身体非常排斥珠子，但珠子仿佛跟定他，火热地依附在他的心脏。

　　他深深吸口气，心口的痛不能舒坦，只好忍耐着。

　　夜岚这时才开口解释：「这是雷焰的一半妖灵，得了妖灵的人会获得绵绵无期的寿命，不过代价就是要永远承受心口的痛。然后下面的话是我自己要对你说的，他不想说，我却认为有些事的确该解释——关于你亲生爹娘的事情，我无法为雷焰辩解什么，但洛平村一事不是他做的，你真的误会他了。好了，我言尽于此，你可有话转达于他？」

　　听了，雷无瑕终于明白雷焰给他妖灵是对他的惩罚。他要他活着，孤独地活着，承担对他的不信任，要永远都忘不了曾使他遭受的苦。

　　「我能见他一面吗？」

　　「好，我会替你转告给他，但他想不想见你我就不知道了。雷无瑕，也许你能善用妖灵，让你永恒的生命获得快乐。」夜岚当然也明白雷焰做这件事的意图，劝不了他，只好希望雷无瑕看开。

　　雷无瑕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漫漫岁月，要他一人独活……就是给他最大的责罚，这是他自作自受，不能后悔。

　　不能后悔啊……

　　* * * *

　　夜岚记挂着雷无瑕脸上露出的悲哀，不自觉的认为雷焰的手段残酷了点。

　　回到妖界，他又问雷焰，是否真的要这么绝情。

　　「怎么，你同情他了？」雷焰讽刺地一笺。

　　「你不也看得很清楚，他已经很懊悔了，毕竟在他刚失去他娘时又听闻到那些事情，你要他如何判别真相？盛怒之下的冲动只是一时的，你为何不能原谅？」夜岚明白雷无瑕其实是个善良的人，他当然也不希望雷焰太难为他。

　　「他居然连我的解释也不听就一剑刺来，你说我要如何原谅？怎能原谅？他对我的信任居然那样薄弱，还有什么话好说？」

　　「真的是要惩罚他，抑或是……不希望他死呢？」

　　「就算他死，我也不会有感觉，妖灵我随时都可以取回，你不必再揣测我的心意。」雷焰别过脸，不想对上夜岚审视自己的目光。

　　「他想见你一面。」在劝雷焰不成后，夜岚放弃了，继而转达雷无瑕的愿坦。

　　「不见。」

　　「雷焰，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个性这么不讲情分、那么固执。」

　　「我与他的情，早在那一剑之后什么都不剩了。」雷焰满脸寒霜，语带怨恨的说。

　　夜岚不能认同雷焰的作为，也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最后他只是说：「若你再这样下去，我现在就能预言，你总有一天必定会失去他。」

　　* * * *

　　又是等待。

　　雷无瑕突然发觉，自己这一生仿佛一直都在等待，而他所等待的对象永远是雷焰。

　　日复一日，不曾改变。

　　每一年，夜岚都来看他一次，与他闲聊、陪他谈心，排遣他的寂寞。

　　夜岚劝他看开，但他却再也走不出东兰湖，再也无法与其他人来往，只能一个人静静地住在小屋内，也没留下段书尧，只有孤独一人。

　　后来他反而与夜岚成为朋友。

　　然后在夜岚离开之前都会问雷无瑕同一句话——可有话转达于雷焰？

　　他的回答也未曾变过，同样是——我能见他一面吗？

　　只是这心愿从没有达成的一日。

　　百年后——是真的过了百年了吗？

　　其实他也不太记得，一旦日子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后，他没去计算过。

　　依稀记得应该是百年后吧，夜岚对他说这个月的满月，雷焰会来见他一面。

　　于是雷无瑕的心又燃起期待，只是却不是怀抱着被原谅的期待，而是想再见雷焰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就好。

　　满月时，月光映照整个大地，一切都染成晕黄的颜色，十分美丽。

　　雷无瑕等在东兰湖边，雷焰依约前来。

　　察觉身后的妖气，不同于在天苍湖的那次，这回他没有勇气回头。

　　等了等，等到湖面吹皱了，雷无瑕才开口：「那一次，你为何不还手？」若雷焰有心，要杀自己不是难事。

　　「你怎能要我杀了我最爱的人？」雷焰也很坦率地回答。

　　听见雷焰的回答，雷无瑕轻轻转过身来。

　　风飞扬，衣袖轻飘，发丝纷乱而飞，他那模样与百年前记忆中一模一样，令雷焰一时间难以压住心底的激荡。

　　「那现在呢？」迟疑好久，他终于又问。

　　雷焰冷眸轻扫，他的回答尽在不言中，雷无瑕也听得明白。

　　然后又是一片的寂静，雷焰耐不住这样的低气压，主动问：「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要回去了。」

　　雷无瑕又多看雷焰几眼，淡淡微笑，神情一派地从容优刚，不再如同适才那样紧张不安。「好吧，既然你有事，我也不留你，雷焰……」最后再唤一次他的名，他笑得更灿烂，「再见，你对我的好，我会记住的。」

　　雷焰不太喜欢他那种仿佛什么都不再在乎的表情，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雷无暇的这抹笑容特别的美，美到使他觉得有股寒意爬上背脊，有种不好的直觉。

　　他没有如过去一样使用法术在雷无瑕眼前瞬间离去，而是选择步行，一步一步拉开他们的距离，之后脚步一顿，他踌躇了，可最后依然没有回头，笔直走入树林内。

　　慢慢地，他们的关系也随同他的步伐越来越远……

　　若你再这样下去，我现在就能预言，你总有一天必定会失去他的。

　　夜岚的话言犹在耳畔，回想起这一句，心跳就没来由的加快。

　　蓦地，雷焰感觉到自己的妖气就在身后窜升，那是他的——妖灵！

　　他脑子内顿时一片空白，几乎是马上回奔到东兰湖，他看见雷无瑕跪倒在湖畔，红色的珠子与月光相呼应，在他手上绽放耀眼的光芒。

　　百年过后，失去妖灵的人，只有死路。

　　「无瑕！」他怎能这么傻，他明明知道这点，为何要取出妖灵？

　　雷焰冲过去抱起雷无瑕，心里盈满有生以来最强烈的害怕。

　　看见雷焰回头，雷无瑕轻轻地笑。

　　「我们之间的情仇的确难以算清，谁对谁错我也无法辨别。这百年下来，我仿佛又承受着过去孤独的可怕，倘若你永远都不肯原谅我，那你是否有一丝心软呢？我不怪你不原谅我，毕竟是我伤了你，只是别人走错可以回头，我却无回头路了。雷焰，我这一生都在等你，真的、真的等得……好累了。妖灵还给你，愿你能再找到一个足以与你交心的人，不再受到背叛，你我之间，再无……相欠。」眼角的泪水慢慢滑出，雷无瑕清楚地能感受到自己心正慢慢停止跳动。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手再也无力盛起妖灵而缓缓坠下，红色的珠子也随之滚至草地上。

　　乍见雷无瑕闭上眼，雷焰的心底激起万丈高的懊悔。

　　「不！不——无瑕，醒来！你给我醒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走！无瑕，醒来啊！」雷焰用力摇晃着再也没有动静的雷无瑕，但尽管他怎么摇，怀中的人儿依旧毫无生息。

　　痛入骨里的极痛，雷焰终于尝到，也后悔了。

　　任凭他如何呼唤，都唤不回雷无瑕的魂，他想再把妖灵送入他体内，试过几次之后却是徒劳无功。妖灵并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雷无瑕死在自己面前而心碎。

　　夜岚对他说的那句预言，再次萦绕耳际，更加深他的心伤。

　　再无相欠——他却不想。

　　「无瑕——」响彻云霄的咆哮，雷焰全身的妖气全都顺这一喊冲出体内，百里之外依然可昕见。

　　但，后悔已晚，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的执着害他失去无瑕。

　　假如时光能倒流，那该有多好？他们再无重逢的机会了吗？

　　等到激动的情绪慢慢平静后，雷焰轻道；「无瑕，我不想失去你，我已经原谅你了，形单影只的确寂寞，就让我陪着你走吧。」

　　雷焰举起手，准备要击溃天灵，倘若要他活着承受自己的罪，那他宁愿自私地一死了之，至少在地府内，他还能再见无瑕一面。

　　最后一面……

　　就在雷焰的手运劲之时，夜岚现身拦住他。

　　「错过一次，还要再错第二次吗？怀日己经前往地府了，耐心再等等吧。」夜岚早有预感会有这结果。

　　毕竟在他与雷无瑕交心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察觉他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但他始终劝不了雷焰，也只能采取补救的办法。

　　饶是强悍的雷焰，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夜岚总算明白他爱雷无瑕有多深。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假如还有一次机会，我只希望你别再错过，要不然谁也帮不了你。」夜岚无奈的道。

　　怀日前去地府，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 * * *

　　假使还有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再如此了，绝不！从不祈求的雷焰，抱着雷无瑕已经冰冷的身体不断在心底渴求着、忏悔着。

　　时间慢慢过去，雷焰仍旧紧紧抱着雷无瑕等待。

　　雷无瑕说他一生都在等待，现在就换自己尝一次等待的滋味。

　　许是一阵风吹过的时间，他都己万分难熬，恨不得无瑕快快苏醒，那么等了他百年的无瑕又是如何度过呢？

　　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残忍。

　　无瑕，回来吧，让我有机会补偿你，回到我身边来吧！

　　就在湖面又扬起一阵涟漪后——怦怦！怦怦！听见怀里熟悉的震动，雷焰瞬间睁开眸子。

　　「呼……」

　　怀中人儿一声长长的吐气，更让他欢欣不己。他等到了。

　　夜岚也清楚雷无瑕应该已经回魂，放心之后，他径自离开东兰湖。因为他明白他可以不用再为他们操心，现在，就换他去偿还怀日对他的情意。

　　「无瑕。」轻轻地，仿佛怕碰坏最珍贵的宝物一般，雷焰小心翼翼摸着雷无瑕的脸，低唤着他的名。

　　雷无瑕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雷焰的容貌，他自然地露出微笑。

　　「我是在作梦吗？」只有在梦里，他方能看见雷焰对自己展现温柔。

　　「不，你不是在作梦，你终于回到我身边，别再离开我了。」

　　「你还恨我吗？」

　　「我爱你，一直都爱着你，不曾变过。」雷焰深情低语。

　　「人间再也没有能留住我的理由，带我回妖界好吗？我不想再等待了。」走在地府内，他想的全是雷焰，既然他们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就让过去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吧。

　　「好，我们回妖界。」

　　百年的等待，终于告终。

　　百年的思念有了回应，而百年的折磨，也将不再。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们将会更好好珍惜。

　　最后东兰湖边只剩下月光相伴，一切，回到了最初。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