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哭自己的家破人亡,而是代替含恨九泉的家人哭出所有的不甘心与愤恨。
这一点,他和抱着他任他痛哭的男人都很清楚、很清楚……
※ ※ ※ ※ ※ ※
次日,朝阳斜照进破旧的屋子中,被阳光干扰到睡眠的封亦麒吃力的抬手挡住阳光后才睁开眼。
“师父?”
原本身旁的人不见踪影,两人份的披风全盖在他知上,昨夜生火的火堆已被人新添加了柴火。
看不柳煜颺,封亦麒有些慌张。
暗自责怪睡太沉的自己,他抓着披风冲出大门。
哗!苍羽在空中盘旋后落下,停在他手臂上。
“苍羽,师父上哪去了?”昨夜他哭到睡着,记忆中师父是抱着他的……
担心的四处寻找,百般找不到人的情况让封亦麒心急如焚。
突然,他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被人打点得干干净净的坟墓。
野草青苔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碎石也都捡开了,覆盖的白雪被清扫干净,甚至还摘了几枝寒梅……
“麒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双手温柔的替他披好披风,然后,他愣愣的仰头看着柳煜颺的微笑。
莫名的依赖感涌上,他转身扑到柳煜颺怀中。
“师父……师父……”
“傻孩子,师父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别怕。” 柳煜颺说话的声音很柔,回抱他的双臂却很坚定,紧紧
搂住他那颗不安定的心。
“我要待在师父身边……”
“我会保护好师父……”
“我会听师父的话……”
说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很想消磨掉自己的不安。
他只剩师父一个人了……万一连师父都离开他……他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变得如何。
“师父知道,已经跟麒儿的家人说过了。” 柳煜颺沉着的搂着他走到墓碑前。
“耶?”说……什么?
“说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让他们别担心一个人被留下来的你啊,放心吧,他们不会怪你的,真有不甘,
也只是放心不下你而已,所以别再哭了,要笑着告诉他们别再担心了。”
他一夜无眠,因为彻夜麒儿都被噩梦缠身,不断道歉的厣语显示麒儿对家人的愧疚感,所以他特别这么
说来解开这长达十几年的心结。
“担心我?”封亦麒喃喃道。
他们不怪他,还担心他吗?
“当然,他们最疼你了。” 柳煜颺柔声道。
瞬间,封亦麒脆弱的表情让他不舍的落下轻吻,然后,他看见迷朦的双眼中开始有了省悟。
“我没事了。”这次,他没有哭,虽然笑容有些悲伤,却是雨过天晴;“因为能跟师父在一起,所以我
一定没事了。”
“……以后每年都来吧。” 柳煜颺笑着回应他。
“每年?”
“让他们知道你每年都过得很好啊。”
封亦麒先是疑惑,然后体会了柳煜颺的用心。
这是师父想让他不要再悲伤的方法……
“好,我们一起来。”
他一定会努力的,要活得很幸福、很快乐,就算短期内仍会心痛,但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的……
番外篇之三
“臭娘们,我家少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少在那边哭哭啼啼的坏我家少爷兴致!”
热闹的街道上突然响彻怒吼,往来的行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杀人凶手!别碰我姐姐!”尚未变声的少年嗓音愤怒的接着响起,“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王法?”几个彪形大汉互看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王法?哈哈哈,这小鬼跟我们说王法?”
“臭小子,你给老子听清楚了,我们就是王法!”猖狂的笑声伴随着施以饱拳的闷声,间或穿杂着女子
哭泣求饶的声音,但到路上竟无人有所反应,只是面带漠然不忍的走避。
“住手,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被人抓住无法上前的美丽女子哭喊,却只能眼睁睁
的看着胞弟被打趴在地上。
“看清楚,小美人!”一只流里流气的手托住她小巧的下颚,强迫她蓄满泪水的双眼看清楚自己仅剩的
家人被打到吐血,“还不都是因为你太倔强,不肯伺候本大爷,才会害他被打得这么惨。”
“浑帐——不准碰我姐姐!”少年愤怒的低吼,发出的声音却弱如猫叫,想冲上前维护她,但颤抖的双
臂连自己的身体都撑不起来——
“放了他。”女子咬着下唇,像是觉悟什么似的低语。
“只要你乖乖陪本少爷。”轻薄的手爬上她丰盈的前胸。
“放——放他走——”屈辱的泪水不住滑落,修长美丽的双手忍耐的抓紧自己的罗裙,她只是重覆的低
语。
“姐、姐姐!”少年不敢置信的看着不再抵抗的姐姐,吃力的想靠近。
看他狼狈的在地上爬行,一名大汉一脚踩上瘦弱少年的后心。
“少爷,我看这小鬼长得也不错,干脆一并带回去吧,可以给颐红院当小倌呢!”
“不要!你答应说放他走的!”女子惊叫,“放过他,我家就只有他这个血脉——我来代替他——”为
了救他,她甘愿愧对列祖列宗当名令人唾弃的妓女。
“我反悔了,带走他!”男人残忍的邪笑,“至于你,等我玩腻了,就到青月阁当花魁吧!姐弟俩一样
被人上……哈哈哈……”
听到他说的话,姐弟俩人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手段折磨他们……
“你不是人!”原本温驯的女子突然大力反抗,挣扎中手腕的镯子划伤了男人的手臂。
“贱女人!”他愤怒的一掌就想挥下。
“啊——”
惨叫的响起了,却是原本的施暴者:本该被打得趴倒在地的女子却落入另一个男人手中。
“少爷!”一群打手惊道。
竟然有人可以在他们完全没发现的情况下打飞武功不低的少爷?
“小兄弟,你还好吗?”
在他们出神的瞬间,踩住少年的大汉同样被放倒;等他们回神了,姐弟两人已经被带到一旁去了。
“慢、慢着!”大吼的同时,终于看清楚打扰他们好事的程咬金是两个打扮迥异的人。
接连两次将人带到一旁的是一位白衣书生,此刻正目中无人的在替少年检查伤势;而打飞他们少爷的则
是戴着帷帽,隐约可见一双冷魅双瞳、身穿一袭黑色劲装、左肩还停了只巨大苍鹰的女人。
“阁下们习武是用来逼良为娼的吗?”开口的是白衣书生,温和的声音中蕴含少见的怒火。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光凭他听到的最后几句话就知道不可能是什么好事了。
“少罗唆!不想丧命的就把人留下来,别碍老子们的事!”
“不行,他们两人我要带走。”白衣书生非常坚持。
“浑蛋家伙,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本少爷?本少爷可是颐月楼的少主,这几个城镇归我们管,惹火我们谁
也别想活!”
放话的结果是又被女人打飞,不过这次见了血,一个血洞出现在他左上臂,而伤人的凶器是女人纤长的
手指。
“啊、给我打!把他们宰了!”痛哼坐倒在地,他斥喝手下上前。
“啊!”姐弟两紧张的低呼,白衣书生估量一下局势,然后决定不插手。
“恩、恩公,他们很残暴,您的同伴一个人会吃亏的。”少年吃力的说着。
“别担心,这几个人难不倒他的。”他确定没有谁的残暴能伤到他那剽悍的徒儿。
像是印证书生的话一般,女子只花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把他们全部打翻在地,还有空揍了那个少爷好
几拳。
眼看差不多了,白衣书生叫回女人,任手下败将逃窜——他并不打算让他杀生。
“辛苦了,有受伤吗?”
面对他和煦的关切,女人的眼神出现笑意,轻轻摇头。
“那走吧,这位小兄弟身上的伤必须早点治疗。”
走到街上,女人突然抢上前,挡在白衣书生身前。
才想询问怎么了,却接触到居民不友善的目光,白衣书生不禁一愣。
“竟然救了他们……”
“……多事的外来者,又把麻烦引来了……”
“找麻烦嘛!”
细碎的交谈清楚传进书生和女人耳中,并且想必脸色变得惨白的两姐弟也听见了。
“走吧。”白衣书生不想惹事,淡淡的说道。
女人提着手中的宝剑,威吓意思不言而明,让所有原本想上前的居民畏惧的让出一条路来。
※ ※ ※ ※ ※ ※
森林中,火光在黑暗中跳,围在火焰周围的人们刚刚结束了交谈,沉默于是成了唯一话题。
年轻的姐弟姓邓,姐姐叫邓雅如,弟弟叫邓鸿儒,爹娘在三天前被颐月楼的打手活活打死,姐弟两人仓
惶躲避了两天仍是被抓住了。
颐月楼,经营赌场、青楼、驿站,挟带巨大财力掌控了邻近几个小城镇的经济,连太守也得看他们脸色
,俨然成了统治者一样的地位,胡作非为、奸淫掳掠也没有人敢吭声。
“不要怪大家,反抗的下场太凄惨了。”邓雅和苦涩的安慰弟弟,但说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力。
不恨吗?怎么不恨?
父母被活活打死也没人相助,狼狈逃亡两天没有人愿意让他们进屋躲避,甚至连救了他们的恩公在居民
眼中都成了“多事者”。
倔强的少年一脸不甘,但他没有开口反驳姐姐的话,只是替她铺好干草堆,并叫她好好歇息。
邓雅如毕竟是柔弱女子,两天逃亡的疲累让本想让弟弟先休息的她很快就昏睡过去。
等邓鸿儒确定她睡着后,才抬头看向救了他俩的恩人。
白衣书生明显是握有决定权的人,此时正面带微笑的张罗烤好的野味给仍戴着帷帽的女人食用;一身江
湖打扮的女人总是沉默,几个时辰内他从未听到她开口,但她很小心的警戒着四周,就算有着薄纱遮掩
,仍依稀可见艳丽的容颜……
“恩公……”邓鸿儒低唤。
“嗯?你姐姐睡了吗?那你先吃点东西吧。”白衣书生,也就是前些日子才受托下山救治疾病所苦民众
的柳煜颺,轻声招呼。
“谢谢恩公……”随便吃了几口,他欲言又止的看着依旧面带温和笑容的柳煜颺。
“怎么了?”他的表现太明显了,柳煜颺关切的询问。
“恩公是江湖人吗?”紧张的问着,年轻的男孩有些无措。
“算一半吧……” 柳煜颺淡道,“还有,在下叫柳煜颺,你叫我柳大哥就可以了,不用称呼恩公。”
就是啊,您可还没到要称作“公”的年纪啊!封亦麒露出戏谑的笑容,眨着眼睛揶揄柳煜颺,那是只有
两人才了解的小动作,柳煜颺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斯文的唇角出现苦笑。
“柳、柳大哥。”邓鸿儒非常听话的唤了声。
“他是封亦麒,我徒儿。”
“啊?”收女人当徒儿?
也幸亏封亦麒不会读心术,不然多少也会出手教训这个把他当成女人的小鬼。但就算不会读心术,也大
概猜得出邓鸿儒的错愕是为了什么。
“哼!”轻哼一声,马上吓得邓鸿儒差点跳起来,他撕下一条免肉给苍羽吃。
“麒儿,别这样。” 柳煜颺叮咛,“小兄弟,你刚刚想说什么?”他把话题导了回来。
对喔,他刚刚是想说——
“柳大哥……你们……可不可以帮帮我们……”他的声音在封亦麒的视线中逐渐变小,但还是死撑着吐
出最后的话,“……打倒颐月楼!”
去!这小子找死!得寸进尺到爬起山来了?封亦麒差点跳脚。
“官府已经管不着了吗?” 柳煜颺斟酌情势。
“师父!”封亦麒一反沉默的低叫,“我反对!”
那嗓音低柔媚人,但怎么也不像是姑娘家的声音,连隔壁卖猪的大婶的声音听起来都比他有女人味……
那么,他一直以为是女人的这个人……是男人?邓鸿儒傻眼。
“你的考虑是什么?” 柳煜颺决定先听封亦麒的说法,毕竟他可没听过什么颐月楼,只好期望熟悉江湖
资料已经能当情报供应站的封亦麒了。
“颐月楼跟这里的贪官狼狈为奸,有江湖势力,所谓天高皇帝远,在这里他们才是土霸王,而我们只有
两个人,没必要为了救两个人杀到手软。”
“其他居民不管了吗?” 柳煜颺又问。
“他们有必要救吗?只怕我们杀得辛辛苦苦,他们还去密报呢。”他冷哼,将双手无奈一摊,表示他根
本不想搭理那些贪生怕死的居民。
“麒儿,他们只是不得已。”
柳煜颺柔声安抚,知道他从心底厌恶那些贪生怕死之徒,但谁能要求寻常百姓能够无畏死的强出头,只
为了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呢?
“要救,就只救这两个,多的我可不管。”封亦麒闷声道,因为他知道若他不强势点,柳煜颺真的会考
虑平两人之力铲除颐月楼。
柳煜颺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思考眼前的问题——
要摆平颐月楼并不难,只要他想办法会同几大派或者是找当朝宰相的大哥处理都行,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迫切的救人反而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麒儿,若只是我去救人呢?”他顺着封亦麒的意思问下去,双手交握搁置下颚,好整以遐的盯着封亦
麒懊恼的表情。
真是愈活愈回去了,打从他发现麒儿对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非常没防御力以后,这个跟他个性不合的表情
就经常有机会出现在他脸上。柳煜颺偷偷反省。
“赖皮,师父好诈,我才不会让师父一个人去涉险!”不甘不愿的在嘴里嘟嘟哝哝,双颊却有些薄红,
才刚提起的气势马上消匿无踪。
老天,色诱……杀了他吧,几年下来师父竟然学了这一招……虽然他也常用……封亦麒啼笑皆非的投降
。
“帮师父个忙吧,好吗?” 柳煜颺打铁趁热的加强柳煜颺动摇的心念。
他有位非常体贴的师父,也许是因为两人除了师徒关系外还要添上个地位相当的恋人身份,所以只要他
不使性子,在日常生活中,他们的对话常常是互相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