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入江湖人不觉,且听且看三十年。
待到今日幡然醒,伊人将逝难独眠──
“玄宁,你当真愿意用自己毕生的功力换回尊夫人的性命?”白雪皑皑的山上,一位飘逸绝尘的白衣少年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中年男子,缓缓问道。
被称为玄宁的男子低头看了看怀中行将逝去的女子,沈沈的道了声:“是!”便不再多言。
淡淡的看了眼玄宁,少年转身看向被白雪覆盖的群山。这一看,便是三天三夜。
少年不动,玄宁也不动。
虽然担心妻子的安危,但他知道,如若眼前的少年肯出手,那即便是妻子已死也可死而复生,如若这少年不肯出手……他便跪在这山上和妻子一同化作冰雕。
凛凛猎猎,三日来,这山上除了风声外再听不到一丝的声音,直到第四天的清晨,在红日越过山峰喷薄出散发出他所有热力的时候,少年才背对著玄宁道:“你听得到风声吗?”
风声?
玄宁的眼望向少年,不知这话究竟是何意味。
少年头也不回,只是叹道:“我果然是心急了,仅此三日而已,你又心系爱妻,听不懂,也是应该。”叹罢,少年转身,对玄宁道:“放心吧,你的妻子,我救了。”
听到这话,玄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
他轻轻的将爱妻放到雪地之上,恭恭敬敬的对著少年磕了三个头便反手开始积蓄掌力。
见此,那少年微拧了拧眉:“你要做什?”
“自废武功。”
“自废武功?为什麽?”少年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少许的困惑。
玄宁亦不解的看向少年:“不是前辈说要用在下毕生的功力来换取妻子性命的麽?”
愣了愣,少年才明白玄宁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遂微微一笑道:“你将那精修了数十年的功力费的一干二净於我有何好处吗?”
闻言,玄宁怔怔的摇了摇头。
“呵呵,这就对了。既然你费了全身功力我也得不到什麽好处,那你费了武功又有何用?”少年微微笑的看著玄宁,超凡脱俗的气质恍如天仙。
“还请前辈指教。”玄宁明白这一身的功力必定是救治爱妻的关键所在,只是不知眼前这不知年岁的仙长要如何取走自己的这一身功力。
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右手之上凭空出现了一颗悬浮著的丹药:“待我带走这丫头後,你便服下这紫府丹。你的功力我自会收到。”少年说到这里顿了顿:“但是……你若想再见到这个丫头,这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虽然这少年对外表看来明显比他年长的玄宁之妻一口一个丫头,但玄宁却不敢有一丝意见。
半年前,他领著一众武林同道踏遍了大半个中原,方才灭了为恶武林十余年的大魔头独孤溯。可等他回到家中,却得到爱妻遭人暗算,中毒月余的消息。他为此悲痛欲绝,抱著爱妻寻遍天下名医,最後,千手医圣张淼生告诉他,除非他能有缘得见修真之人,否则便不必再寻他人了。
从那日起,他抱著妻子四处找寻传说有仙人出没的山林。
凡俗之人不知修真为何物,只把那些成天高来高去的修真之士喊做仙人。
半月之前,在踏上这座雪山的时候,他的妻子便昏迷不醒,原以为自己和妻子必定会将坟墓立在这雪山之上了。却不想在雪山之颠遇上了这有如少年一般的仙长,仅眨眼间便救醒了爱妻……
深吸了口气,最後看了平静的躺在雪地之中的妻子。玄宁缓缓的伸手取下悬浮著的紫府丹。
见玄宁已取了丹药,少年道:“这紫府丹药性极烈,鲜少有人能撑过这紫府丹长达两个时辰的旋风裂体。若你能撑过这两个时辰……我要你在人间静待三年,三年後,你若能听见风声,便去找个叫吟风原的地方,我就住在那吟风原上。”
看了眼手中的丹药,玄宁不知自己能否撑过那旋风裂体,只是又再恭敬的对著少年一叩首:“如果玄宁无缘与妻子相见,还请前辈代为照顾一二。玄宁在此谢过。”说罢,他便闭上眼等待少年带著他妻子先行离去。他担心自己若睁著这双眼,便会再也舍不下自己的爱妻。
淡淡的扫了眼闭著眼的玄宁,少年随手将一块由红绳系著的玉简抛到了玄宁身前的雪地之上:“好好戴著这块玉简,到时候到了吟风原,原上之人见了玉简就会带你去见我的。”
看著玄宁将玉简系到了项上,少年满意的点点头。
半个时辰之後,玄宁睁开双眼,看著茫茫天地间只余下自己一人,悲凉的笑笑,将手中的紫府丹放入口中──
九霄之上,少年抱著玄宁的妻子,看著玄宁吃下那紫府丹,满意的转身飞盾──
一
红墙绿瓦,翠柳摇风。小桥流水,潺潺不绝。
玄宁站在这富丽却不失清雅的庭院之中,手扶著笤帚却呆立不动,不知在想些什麽。
自从半年前在那雪山之上得知那少年样貌的仙长答应他救治妻子後,他应约服下紫府丹,却不知为何并未有那少年所说的旋风裂体之感,仅仅昏睡了三日便清醒了过来。一身功力如少年所愿全然化为乌有,且按少年的说法,他今後将无法修习任何武功。但为了妻子能得救,便也不管这些了。
只是……直到他好不容易从雪山回到家乡,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原本高大魁梧的身躯竟成了文弱书生般的模样,不仅年轻得有如十六、七岁的少年,甚至连相貌都变得清秀无比。当时看到自己白皙细嫩的肌肤,不由想到所谓的貌比潘安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从一个堂堂大侠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玄宁哭笑不得。但不论是大侠或是小白脸,这饭总是要吃的。但如此这般的模样却决计不会有人相信他就是曾经带领群雄消灭魔头的穿神剑玄宁的。无奈之下,惟有四处找些工作以保温饱──可偏偏他这副模样使得无人敢用──或说他细皮嫩肉吃不得苦;或说红颜祸水,男人若长成这样,定然也是祸水一个。更有甚者,竟怀疑他是哪家老爷养的脔童出逃,气得他当场踹翻了桌子更因此招来了十多个大汉,要不是看他长得文文弱弱清秀无比那些个大汉看著不忍下手现下他早被人打残了。若是从前有人敢这麽对他说话,他定会狠狠得给他一顿老拳,打得他爹娘都认不得他。但话又说回来,他若还是从前那样,却也不必这般辛苦的出来寻一顿温饱了。
最後,他惟有用长发遮下了大半边的脸,在下半边脸上涂上黄水,这才在京城的瑞王府找到了份小厮的活。
“小宁子,小宁子!”
一阵震天价的吼声传来,终於惊醒了沈浸於回忆之中的玄宁。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在王府中用的仍旧是玄宁这个名字,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穿神剑玄宁,但没有一个人把他和那一个玄宁联系在一起。
在这里,大家都叫他小宁子。
玄宁转向吼声的源头,看到一身管家服饰的福伯正向他走来。见此,玄宁不禁微微一笑──虽然他此刻蜡黄的下半脸和那半脸长的头发让他的微笑显得颇为骇人。
尚未走到玄宁身边福伯就扯开嗓子教训了起来:“你个宁小子,让你在这扫个地你也扫了大半天!以後要是让你做个什麽大事你还不得拖上个大半月?!看你这傻笑的样,看看,像个什麽样?”
放置好笤帚,玄宁走上前扶住了骂得正兴起的福伯,脸上依旧是那略为有些骇人的微笑。
“福伯,这院子本就不易打扫干净的,方才我扫起了一堆叶子,一阵风过去就又成这样了。再说,这庭院里的绿地上,多些落叶其实也多了一分雅致。我想还是不要扫了罢。”在王府中呆了小半年,原本性格刚直的他不知是因为相貌的变化还是其他什麽原因,竟改变了许多。而这其中,府中待他最好的管家福伯对他的疼宠怕也是极大的一个原由。
象方才这般偷懒的借口,有大半还都是福伯教授给他的。实是罪魁祸首之一。
福伯看了眼这个拿著自己教的借口来搪塞自己的小家夥,无奈的摇了摇头。
当初这小家夥来应征的时候,自己莫名的就对他大有好感,那感觉就跟自己的亲孙子似的。甚至连他那张蜡黄蜡黄能吓坏小孩的笑脸自己也觉得甚为亲切。
虽然这小家夥长得瘦瘦小小的,但当个小厮也是足够的了。於是便第一次用私权留下了这个小家夥。
想来这一切都是缘分吧,自己一生都没有子孙,临老能见到一个得缘的小孙子让他对这小家夥越发的疼爱了起来。
“你小子,每次都拿福伯教你的话来顶撞福伯。”瞪了眼始终微笑的玄宁,福伯的气也消了大半。
当初是看玄宁长得极为瘦弱,担心太重的工作他吃不消遂让他好好休息,他偏说既然拿了王府的工钱就该好好干活。自己怕小家夥累病了才给了这麽些许的理由好让小家夥安心休息。可小半年下来发现小家夥除了长得瘦弱些和那张怎麽补也始终蜡黄的脸外,其他地方没有一星半点的毛病。可小半年的偷懒早将小家夥养成个懒人,总是动不动的在工作的时候发呆,要不是有自己保著,这小家夥怕是早被王府给辞了工了。
“福伯,你怎麽跑这来找我了?有什麽事吗?”玄宁微微笑的看著瞪著自己的福伯。
自妻子被那仙人带走之後,他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若不是遇见了这福伯,他恐怕还会一直消沈下去。
如今他每日都喜欢和福伯闹上一闹,感觉真是有如祖孙一般温馨。
“怎麽?没事就不能来找你麽?”福伯假意恶狠狠的瞪了玄宁一眼“看来是有人嫌我老头子罗嗦了,想躲得有多远是多远吧?”说罢,福伯还对著一旁的绿柳自怨自艾。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玄宁无奈的看向正耍著脾气的福伯,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说福伯您每日里的事务都如此的繁忙,得空了就该好好休息嘛。”原本不知拍马为何物的玄宁在福伯的荼毒和哀怨下,已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拍起大大的响马。
瞄了眼正在苦笑的玄宁,福伯心道:小家夥的表面功夫还是不够啊。想想还有正经事没说,遂决定先放玄宁一马。
“咳咳。”干咳了两声,福伯道:“宁子啊,也不是福伯说你。你看看你怎麽动不动就发呆呢?要不是有你福伯给你担著怕是早给辞了。”
闻言,玄宁呵呵傻笑了两声。
说著,福伯看了眼玄宁,疑惑道:“你发呆时究竟想的些什麽?发呆时竟连雷响都震不回神来。”
裂了裂嘴,玄宁看向不远处正被微风吹起的绿叶:“我在听风的声音。”
“风的声音?”福伯愣了愣,随即皱了皱眉:“风有什麽声音?不就是呼哧呼哧的刮风声麽?”
“不,不是……”玄宁摇摇头,蒙蒙胧胧的望著远方的风吹处,微微笑道:“他们有声音,他们会哭,会笑,也会说话……”
自他来到王府安顿下来之後,便私下打听吟风原的所在。可他问遍了南来北往的商人船家也无一人知道这所谓的吟风原所在何方。
这时他想起了那少年所说过的话,便时不时的开始发呆。渐渐的竟听出了风声中的喜怒哀乐,有时甚至能模糊的听出些语意──
“会说话?”听著玄宁的说法福伯越来越迷糊了,遂阻止了已有重新发呆的倾向的玄宁,道出了来意。
“什麽?要我做小王爷的书童?我都这把年岁了……”一听之下,玄宁大为震惊。
不是因为惧怕四书五经之流,玄宁自小也有先生教导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曾被他的先生称为惊世之才。若不是他出自武林世家且在武功上的才华也不逊色於他的文才,只怕如今世人就不是称他穿神剑玄宁而是玄宁大才子了──虽然他曾经的那副魁梧的身材和不怒而威的相貌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如此的才子究竟该是何番。
如今他苦恼的是,虽然自己的外貌仍是十六七岁的弱冠少年,但他内里实已是不惑之年,这把年纪再跑去做什麽书童……他简直无法想象!
但这话听在福伯的耳里就不是那麽个味儿了,他眉头微微一皱:“你个小家夥,什麽叫这把年岁?!你要是一把年岁了那你福伯是什麽啊?老不死的是麽?!”
“呃。”知道自己的话刺到了从不服老的福伯,玄宁连忙安抚起老人来了:“福伯,我不是这个意思嘛。你看我也是四……十六七岁的人了,你看那些书童啊什麽的都是十一二岁的幼童,我这麽大个人不太合适吧?”说著玄宁猛拍福伯的後背替他顺气,边拍还边说道:“福伯你最疼我了,总不会想看小宁我在那丢脸吧?是吧是吧?”合著说话的语气玄宁用他那张能吓坏小孩的蜡黄脸拼命挤出可怜的样子。
看到玄宁挤出的那张‘凄惨’面容,福伯忍不住露出一脸慈爱的笑容。
伸手摸了摸玄宁的头发,福伯微笑道:“不用吓成那样。你也知道的,我们小王爷向来好武厌文,练得一身上佳的武功,却偏偏从来不读四书五经诗曲词文,除了尚识得字外其他一概不通。王爷担心小王爷以後成了莽汉武夫。你也知道的,王爷只有这麽一个儿子,对他是疼逾珍宝,这王爷定然是由小王爷来继承的。若小王爷不通文墨,不懂礼仪,到时官场上的尔谀我诈必会让小王爷伤痕累累。所以王爷这才请来了名师望能教好小王爷诗书礼乐以盼小王爷能略通此道不致太过单纯被人欺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