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曲折,那瓶香水被放在了九五至尊的御书案上。
花半羽凝视着那像海水一样蔚蓝透明的液体,有些恍惚。
那人曾说,蓝色是忧郁之色。可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为什么仍会忧郁?难道……
听说,他回岛不到一天就配出了此香水,速度可谓是神速。“那时光阴”是他耗时半年才想出来的,可这次不到一天……
那人就这么急于离开他,就那么自信他会满意?
他伸手取过那瓶香水捏碎蜡封,抽出研磨得很细的瓶塞。
一股极淡的香气溢出瓶口,有层次地进入他的鼻腔,气味越来越浓烈。
在香气里,花半羽似乎看到了一幕幕的过往:穿金钱翠衫的少年和他擦肩而过;少年在槐香中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神伤地看着另一个男人;少年披头散发地在落叶飘零中走向他;少年满脸红云地在他身下喘息;少年像看陌生人一样跪在黑色大理石地上和他对视;那个越飘越远的怪东西……
香气初始甜蜜,而后苦涩,最后是夹杂着一丝辛辣的忧郁。
原来忧郁是给自己的,花半羽了悟。甜蜜而苦涩,是他对他们这段感情的诠释吗?那人爱得有保留,却依然付出过真心,就如同他一样。
只是,他明白那人的心。那人呢,是否同样明白他的心?皇家无真爱吗?他一直这么想,所以到现在仍是不相信自己。
毕竟甜蜜过,虽然忧郁是主调,甜蜜仅仅是副歌。
但也是仅此而已了,在那人心中,他们曾经相守的日日夜夜早已成为过去,剩下的只是忧郁中丝丝甜蜜到不能自已的苍白的惘然。
那缕辛辣不是在讥讽他,而是那人的自嘲。真是冷情冷性又任性自私的一个人,对他自己都不能原谅,更遑论是他了。
他们之间,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到底是谁负了谁,是谁的心中先没有了谁?花半羽不想知道,他只感到真正的束手无策。
奋斗多年,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不该经历的也经历了。如今的他,已是站在了权力的最高峰,已经具备保护想保护的人的能力。
然而那个想保护的人却告诉他:不需要!
他所做的一切,对耶?错耶?如今的地位,是幸,还是不幸?
罢了,罢了,让他自由吧。这样,至少算是真爱他的一种表现吧。
他合上瓶塞,将瓶子藏入自己袖中。然后姿态优雅地端起案上的葡萄酒,踱到窗前。
透明晶莹的高脚玻璃杯,是那人的主意。盛着深红的酒液,还真像他所说,赏心悦目。就像是他。可他终究不信自己。
“冰衣……”他不自觉地在那个人听不到的时刻喃喃自语。
这个名字,不是那个人真正的名字,但他所知道的却只有这个而已。曾经爱过,现在仍爱的,这个名字……
御书房前面原本是青砖广场,现在遍种深红的玫瑰,为此他给自己增添了不少危险,然而他却从不后悔。
在万物肃杀的北方,玫瑰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在这烟雨的江南里,它们却仍在倾吐着芬芳,中人欲醉。
那人曾说,颜色越深的红玫瑰代表爱情越深厚……
然而,面前这片深红的美景,看在他眼里只是荒芜。再美的景致,少了特定的人不过坟墓尔。
手一松,玻璃杯从指间滑脱。他静静看着,能挽回却不愿意去伸手,就如同对那人。舍不得,却终是不忍心,只有放手。
一个近侍的小太监冒着跌坏的危险飞身扑上去欲接,却仍是晚了一步,玻璃杯在他手边摔个粉碎。几点酒液溅在他手臂上,细腻的白肤染了红色,异样地美丽。
“抬头。”花半羽回眸,注视那头似曾相识的青丝。水样滑,墨样黑,冰一般地冷。
小太监忍痛跪立,安静地扬起脸。清秀的脸上一双棕色的眼睛清澈纯净,里面是掩不住的恋慕崇敬。
“叫什么?”花半羽挑起他一缕头发用指尖轻辗,淡然问。
一样坚韧的发质,仍是不能随意打成卷儿,难得。
“回皇上,奴才月衣。”
小太监没有受宠若惊,镇静地回答。声音是刚变声后的清脆,隐含着不易令人察觉的颤抖。
“哦?又是一个衣……看你牙白似银,嗓子也像银铃似的,以后就改叫小银子吧。”花半羽眯起眼睛,眼尾弯弯。
尾声
数月后,皇上专宠阉人,冷落后宫的传言天朝上下尽人皆知。
据说,皇上为阉人造一黄金屋,号称银月宫。
据说,皇上为阉人修一水池,内嵌夜明珠无数,纵晚益亮,曰银月池。
据说,皇上夜夜与那名叫小银子的阉人同床共枕,龙床几成阉人专属。
……
楼春深散完八卦口干舌燥,揽着七夫人喝茶润喉。
浅香听得津津有味,口中的烧烤同样吃得津津有味。他递给梅香兰一串烤鱼丸,再放上新的材料继续翻烤。
“皇后怎么说?不是说他爱皇上吗,他能忍受这事儿?”浅香很内行地撒着调料,颇感兴趣地问。
一股臭气熊熊地从炭火中升起,弥漫在区家精致的客厅里。
“还能怎么的?他又生不出皇子,只有给皇上广纳采女美人充实后宫这一条道儿可走。朝中各大臣更是争着送女入宫,都想让自家女儿诞下个小皇子。皇上子息艰难,现在只有几位公主,皇子……咳咳……”
臭气终于钻进八卦的楼春深鼻子里,呛得他猛咳几声,掩鼻皱眉:“你烤的啥东西这么臭?”
“臭豆腐干儿!公子前一阵子想出的东西。别看闻起来臭,吃到嘴里真是香死了,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浅香用猪毛刷又刷上一层油。臭豆腐在火上被烤得滋滋直响,更加臭气鲜妍。
二楼客房门忽地打开了一扇,沈笑君闪身出来反手关上门,动作异常快捷。
他面有不悦地瞟瞟炭火架子,说:“浅香,我不是事先提醒你了吗?锁锁最受不了臭豆腐味儿。你怎么又烤上了?”
“哎呀!对不住,沈大哥。我和楼哥光顾说话忘了这码事了,实在是对不住。”浅香忙把豆腐干儿塞进楼春深手里,连声道歉。
无端被塞了串臭哄哄的东西,楼春深呆滞,下意识地凑上去闻了闻,脸皮立刻直抽。
“算了,你也不是存心的。”沈笑君见此也不好再责怪他,揉揉鼻尖泄气,抬脚下楼。
“咱三毛侄女吃了吗?”见顺利过关,浅香马上关心地询问,一边从仍表情怪异的楼春深手里夺过那串豆腐,送进自己嘴里大嚼。
楼春深斜眼瞟浅香,鼻子都快气歪了。七夫人抬起衣袖掩口而笑,眉眼妩媚动人。
“吃了,不够。这不,我正要去热牛乳。”沈笑君头痛。
三丫胖得出奇,饭量大得吓人,金锁锁根本喂不饱她。他只好每顿再给三丫加上些牛乳,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楼春深听着楼上三毛洪亮的哭声,再看看厅内装饰一新的摆设:
塌塌米小桌上摆着一盆白水仙刚打花苞,玉雪可爱。
粉色、米色、绿色的沙发靠垫缀着金丝流苏,柔软篷松,靠上去很舒服。
白色长毛地毯上是圆形矮桌,插瓶里的梅花清芬浓艳、色欺红霞。四周散放着厚墩墩的坐垫,五颜六色遍地开花。
原木壁上悬挂着各式小灯笼,可以当装饰也可以实用,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
门及楼梯护栏上是冬青松柏花环,还束着漂亮的缎带。
墙角竖棵一人多高的松树,上面挂满布做的大胖星星、月亮和各种小玩意儿,像是棵圣诞树。
他想想日子,今天还真是圣诞节,可是那两位主人却奇怪地始终没有露过面。
“那对夫夫到底去哪了,这半天也不回来?”楼春深纳闷地发问。
“去摘菜。”
“在算账!”
沈笑君和浅香不约而同地回答,答案却不一样。客厅里忽地一静,在场众人都怔了一下。
楼春深摸着下巴,轮流研究他们各异的表情,慢条斯礼地喝口茶,问:“他们是去摘菜还是算账呢?这两件事好像不能同时进行吧。”
沈笑君严肃地瞅浅香一眼,仍退回厨房热牛奶,放弃解释。
浅香得意洋洋地吃着烤鸡心,烫得直吸气:“我刚去偷听,他们好像在算几个月前丁九受伤时的一笔旧账。公子说丁九赖账,丁九说他没赖,是公子最后不想要了。后来又说到新的账,他们笨得像猪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话,算了半天也没算清。我听得想打瞌睡,就回来吃东西了。”对俩人的弱智,他深表不屑。
“这天寒地冻的,他们在哪儿算呢?有账回家算不行吗?”楼春深怀里搂着七夫人热乎乎的娇躯,仍有疑惑。
浅香刚想告诉他,梅香兰悄悄拉一下他的袖子,眼睛朝前边儿使劲地眨动。浅香扭头,果然见沈笑君一脸正气地身穿花布围裙端奶立在楼梯口,目光威胁地盯着他。浅香缩缩头嘴里含糊一句,大嚼烤肉,任楼春深威逼利诱再不透露更多的信息。
遮着厚稻草帘的暖房内春意盎然,不时响起暧昧的低吟。
区小凉只着上裳,凌乱的长发沾在脸颊上,高高扬起的脖颈如天鹅颈子般柔软。他的脸已红成了蕃茄,琥珀眼里全是粉红星星,嘴唇微张,唇边挂下一丝银色的唾液,妖娆得像只水妖。
丁九则连件上裳都没有穿,半躺在干草上扶住区小凉的腰帮他起落。他的俊脸泛紫,星眸沉醉地望着面前摇摆的人,呼吸急促而热烈。
“衣衣……吾爱……”他忍不住轻呼,抱住身上人小心地翻个身,颠倒了位置。
区小凉将腿搭到丁九肩头,随他动作咬住了嘴唇,脸更加红上来。
俩人的身体激烈交缠,燃起的热度将暖房内感染得温度又升高了一些。
粗重的喘息中,区小凉颤抖着昂头闷哼,足尖蜷起。丁九紧紧搂住他停止不动,后背上是浅浅几道被区小凉抓出的指印。
半晌,他们长出一口气,躺在干草里相拥亲吻。温柔地安抚过区小凉,丁九拿手帕给他仔细清理。
区小凉趴在草堆上,无目的地望着绿油油的菜地,意识逐渐恢复。
“刚才我怎么又是下?明明讲好我要在上面的,你又赖皮!”他生气地翻身坐起,质问丁九。
丁九清理到一半听到他叫嚣,宠爱地笑笑柔声说:“乖,把腿张开。”
“噢。”区小凉不假思索地分开双腿方便他继续清理,想想不对又叫,“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快说,为什么我又在下?”
“刚才你不是一直在上,最后才到下面的吗?”小心翼翼地导出液体。
“不对,你曲解我的意思!”区小凉誓为自己的权益作斗争。
“好,是我曲解你。可是,衣衣,你不是更喜欢在下吗?为何非要到上面去?”丁九有些不解地问,丢了手帕给他套上裤子。
他家衣衣的皮肤真是好,白净滑嫩,上面吻痕犹存,怎么看怎么好看。丁九忍不住摸了又摸,借穿衣之便大吃豆腐。
区小凉脸红,咬了咬已被吻得通红的嘴唇。
丁九说的是事实,比起抱丁九,他更喜欢让丁九抱。因为那样时,看到丁九陶醉的表情会让他很满足,有一种被需要的认同感。而且,丁九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每次被他拥抱,区小凉都会觉得如腾云驾雾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反之。他自己攻技仍是烂到家,每次都手忙脚乱不说,还累个半死。
可是,和丁九争上位很有情趣的说。每次他一争,丁九就很紧张,连肌肉都会变硬,让见惯了他处变不惊表情的区小凉开怀不已。
“小九疼爱我,我也想疼爱小九嘛。”区小凉转转眼珠,柔情似水地回答。
丁九闻言打个哆嗦,帮他着袜的手一滑白袜就歪了。
疼爱?那种僵硬到变形的动作,每次带给他的不是被疼爱的感觉,而是像在受刑,他确定那也叫“疼爱”?真搞不懂,他明明在下很享受……
看来他得再用心点钻研攻技,好让他家衣衣彻底打消攻的念头。
“衣衣乖,小九明白你的心意就好,不用身体力行的。你身子不好,要注意养生,以后还是我来好了。”丁九诱哄着,给他穿鞋。
区小凉眼睛一亮,笑弯了眉抱住他:“好啊,以后我攻你动,说定了哦!小九对我实在是太好了。”说完他就在丁九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吻。
丁九面色不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惊愕和无奈。
他搂住区小凉梳理着他的乱发,唇角抿起:“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时候不早了,他们该等着急了。”
“对呀,咱们好像是来摘菜的吧?天啊,天都黑了!小九,快,我帮你!那帮家伙又要念咱们了。”区小凉跳了起来,赶紧着帮丁九着衣穿靴,反而让丁九手忙脚乱了一阵。
俩人匆匆整理完仪容,挽着菜蓝冒雪跑回家。
客厅里众人吃完烤肉正在搓麻,一室哗啦啦的洗牌声。见他们头上身上都是雪花地冲进门,浅香赶忙让梅香兰帮他摸牌,自己接了菜蓝回房,再送出两条热毛巾。
楼春深瞅瞅丁九扣错的一个扣子,再看一眼俩人略乱的头发,了然地扬声问:“你们到月亮上去摘菜了吗?我可都到了二个时辰了。”
“咦?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刚打月亮上来?”区小凉毫不心虚,甩了他一句。热毛巾擦得他小脸泛红,眉毛乌黑,更显唇红齿白。
丁九冲楼春深点头招呼,换上拖鞋。
他接过区小凉的毛巾送回浴室,不一会儿灌了个大汤婆子出来,塞进区小凉怀里:“衣衣,抱着它会暖和些。”
“谢谢你,小九。”区小凉展颜一笑,抱住汤婆子缩进沙发里。
室内本升着火炉人又多其实不冷,可是丁九担心他刚才吹了风,才做此防范。区小凉自然知他心意,乖乖抱着好讨他欢喜。
丁九果然喜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转身又从卧室取出条薄毯盖在他腿上。最后拿来俩人茶杯,都倒了热茶。
楼春深在旁边见他们互动,觉得俩人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那份亲昵和谐调,怎么看怎么像是对老夫老妻的架势。他不由大是宽慰。
“小祝啊,如此瑞雪,你拿什么来招待远来的客人呢?”楼春深打出张九万,黄龙子忙碰了,丢出个二条。浅香正缺将头,见到二条不由得眼冒绿光。
“老楼,不是我说你。大冬天的,你不缩在你花都的老巢,跑这大老远的地儿干什么来了?”
区小凉暖暖和和地喝口茶,笑着看丁九。丁九坐在他身边低头喝茶,面色温和。
“你太没良心了吧?回到这儿好几个月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以为你还在内地办孤儿院。白跑一趟不说,浪费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啧啧,我来和你们一起过年,不行吗?”楼春深不满,斜眼瞟他。
他那第七房夫人名叫如花,见状忙给他嘴边递瓣桔子:“深深,吃水果哈,别再皱眉了,脸上比上个月又多条褶子了。”
“什么?!不是吧,我还说用了小祝的深层保湿祛皱营养面膜后皮肤好多了,原来还是这样!”楼春深大惊小怪地咋呼,慌忙去摸脸,央着如花问她可看仔细了,牌都忘了打。
众人见他头戴员外帽,身穿员外袍,四肢强健有力,脸上皮肤光滑紧绷,哪有什么皱纹?纯是如花在开他玩笑。他的反应却大得不一般,还从袖中掏出面小镜左顾右盼,拼命要找到那条根本不存在的皱纹。
“听说,人停在镜子前的时间越长,老得就越快哦。”区小凉全身懒洋洋地靠在丁九身上,促狭地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