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使,他是答应了夫人要将末儿给找回来的。否则,区区小事,还不至让他一个将要归隐的三朝元老出马。
......池朵儿,还是没有消息么?
书案前,婷婷立着的一个女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末儿怕是已凶多吉少了呀......!识汗感叹。
父亲!没有找到姐姐,就还有一线生机,千万不要丧气呀!母亲还等着我们回去呢!那名叫做池朵儿的女子坚定地说。
诶...... ......闻言,识汗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老爷小姐!
这时,门外跑进来个仆役,正是他们从姚国带来的贴身侍卫。老爷小姐!那梁国太子又来了!
识汗闻言与池朵儿对视了一眼,叹口气说,朵儿,你先退下吧。记得,好好打听末儿的事!
朵儿遵命。池朵儿说,于是,她款款转身离开,跨出房门。
而与之错身而过的,正是急匆匆赶来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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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个女子!央暗叹了声,借着让道的姿态,充满意味地审视她--传闻中极受识汗疼爱的干女儿。
池朵儿的确有受人疼爱的资本。弯眉琼鼻,一张小脸十分的俏丽。她头上缀着西地的银饰,蓝布坎肩搭着雕琢成鸟儿状的黑曜石,看起来活泼又不张扬,走起路来也灵动多姿。在姚国的都城,追她的儿郎都能组成好几个小兵团了呢,就连姚国三皇子也对她表示过爱慕之情!
......但义父也曾经戏言过她和姐姐的容貌。义父说,如果朵儿的娇俏能评上八九分的话,那末儿的美便是十八十九分的了!对于末儿的美来说,朵儿的容貌也只能勉强算为中人之姿!
将要与央错身的时候,池朵儿撇过头迎着央的目光看了过去。如果央的目光可以称之为犀利的话,那池朵儿的眼则要比央来得更加刺目--像是有千朵焰火霎时间在她的眼中迸发了一样。
央的眼神从兴致浓厚转变得愈加严厉起来,而池朵儿则不动如山,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眼神胶着着、战斗着,互不相让!
......
是太子殿下驾到了吗?老夫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识汗从里屋迎了出来,梁云央不得不停下与池朵儿的意气之争把注意力暂且集中在眼前这个老狐狸身上。
央很讨厌这个老狐狸。比如说识汗口头上虽对他恭敬有加,但见到他却从来不行礼。
识汗为此解释说他这个太子是梁国的又不是他们姚国的,对他恭敬是因为礼仪,却并无所谓的尊卑之分。
又比如刚才,难道他看不出来他是在袒护他的干女儿吗?
识大人客气了!央笑着对识汗说,本太子耐不住冷清,又来找识大人排遣寂寞来了!
识汗摸摸胡子笑得甚是慈祥:太子此言差矣!据闻太子身边有两侍妾娇嬴无双,怎又会令太子宫中冷清......!哈哈哈哈...... ......
梁云央有苦自知。别人只当他得享齐人之福,天晓得他有多久没碰过那两个侍妾了。这一点,就连芊芊也已经看出了端倪出来,只是常日里惧于自己的余威,不敢多言罢了。现在想来,母后那里想必也是早晚就要察觉的。自己毕竟身处众多皇子之列,像九弟梁仲都也有一个好几岁大的儿子了,自己一直一无所出,这也不免太奇怪了......
若是两年前大当然还可以称自己大病初愈、身体孱弱,那现在呢...... ......?
大人休要取笑与我,央想了想,似乎是极为苦恼地说,唉...其实是近来有一件事困扰我颇深啊!......因而今日里特来请教识大人。
这话倒不假。虽说央很讨厌识汗经常让他吃鳖。但不知道为什么央并不恨他,反而很享受和识汗在一起针锋相对的感觉,虽然识汗的年纪也大他很多--在这点上,识汗做他的爷爷都已经足够了--但这对于梁云央辖眦必报的性格已是非常难得的了。
对于识汗这个人真的恨不起来呢......这可能也是识汗能够成为驰名的外交大臣的原因之一吧,央心想。
正因为恨不起来所以才无法狠下心来使手段。这可谓是梁云英的一大弱点。在央的心里面,傅雅肯定是身居首位的。原以为这样的软肋一生也只会有这么一个了,但现在对于敌国的且不涉情爱的识汗的好感,这又是难得加上难的了。
话说回来,其实对于太子给予自己的特殊感情,傅雅也曾在这上面费心思的,只可惜收效甚微。
太子来找老夫老夫家中蓬荜生辉、自当扫榻以待。却不知能令梁国太子心忧的究竟是为何事?太子出身显贵、从小衣食无忧,应当做一个至情至性之人才是。
大人这话是言轻了。梁云央正襟危坐道,居上位者自当先天下之忧而忧,怎可如识大人所说般独善其身呢?!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敢问太子,识汗敛眉肃目,一反适才的无状之态,像是话家常般无意地问起,那太子究竟是想兼济何方呢?
...... ......这...
梁云央言辞哽涩。这识汗的一问他丝毫防备也无,难道让他说出他志在天下的话来么?!
这原也是怪不得他的。想识汗久经官场,又是姚国的外交第一大臣,这比起言语机锋起来,别说梁云央,即便是太子太保在场,也不一定能够讨得半分便宜。
央在众多皇子之中的机谋计算,也的确是出类拔萃了的。但若论经验老到,却远远还不是这老狐狸之流的对手。
但梁云央那一顿之后,却也不急。好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侥是识汗淡定从容的脾性,却也不免多出猜疑,这太子今日是怎么了,不如之前会和我咬文嚼字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难道,他这次竟是有备而来?!
或许,自己找不到末儿了......也真该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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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轱辘辘地走上青石板路,傅雅一行人已经进入卓王城了。
自然,城中四万大军还是安排不下来的,如今正与卓王城的守军扎营在一处。而与傅雅一起的,则是景元、谢奇、魏杉等重要官员,还有他们身边的近卫亲兵。
萧然听闻我对军中谍报的抱怨后,恭恭敬敬地说道,雅公子英明。
只可惜,听在我的耳朵里,却尽是讽刺之意。
素来厌恶身边有口不对心之人。尽管对于萧然的心思是全凭我猜测出来的,但他眼底里的几分冷意我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不自在地从萧梓怀中坐正身子......至少,像傅璃从前,就从不会待我这般!
自嘲似地笑了笑,感觉似乎是自己钻牛角尖了。萧然从来就不是傅璃,我将他放在身边一遍遍地寻找傅璃的影子还真有点自欺欺人了。
固执地将一个不相干的人束在身边......说不定萧然对于得跟随我北上还是不满的呢。
我越寻思下去心底越是淡然,忍不住开口道,萧梓萧然,你们是否不愿随我......?若是不愿,那就在这卓王城中别过吧。
萧然仍未开口,萧梓却急道:公子是不要奴婢了吗?
我淡淡道:若是就此别过,自然是主仆情分殆尽,又何来"公子"一说。
看向萧然,果然他眼神犹豫,看来此人之意并不在我...既然如此,那便是赶也要将他赶走的。
公子待萧梓恩重如山,萧梓无以为报,当日就发誓要服侍好公子。萧梓是万万不能离开公子的!双胞胎姐姐率先表态。
我朝萧然望了去,那你呢?
萧然天生反骨,又因我被毁了容,我不信他对我就没有怨忿。
萧然遵璃主子之命...... ......果然,萧然迟疑道。
我打断他的话,不要给我提你们的璃主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兄长,我们之间的事情还容不得你来插手!要完成任务,马车外还有个撰组的易不是么?!少给我打太极,你要不要跟着我,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萧然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小人愿意跟随公子!
我倒没有想到他仍会要求留下来,冷哼了声,你可要想清楚了!从此你跟随的就是我,傅雅。而你们,和撰组和你们的璃主子也再无瓜葛!
萧然和萧梓同时俯首道:萧梓(萧然)想清楚了。
好!萧然,是我欲放你走而你自己不肯走的。如以后有所背叛......
我澄澈的双眼扫过两人,两人俱是一抖。
记住了,从此,你们不叫萧然萧梓,你们也不再是撰组的人了!......璃那里,我会知会声的。
请公子赐名!二人齐声道。
从此,我看向萧然,你就叫机锋;而你,就叫七巧。记得自己从小就是傅府的人,与八宝楼再无干系!
七巧记下了!机锋也是。......
好了,你们也已经算是我的心腹了。还有什么疑问就问吧。事情解决了,我反而闲散下来。
公子,京城传信,说是识汗终于肯跟太子动身回依苫关调解两国军队了......不知...... ......?
机锋问,想来他似乎也被此事困扰许久,百思不得其解吧。
七巧也在思索:识汗本来是赖在京城中不打算走的了,他一员外交大臣,梁国也不能奈他如何。太子晓之以理也不知多少回了,如今怎么又轻易地被说服了呢?
我浅笑道:识汗就是在梁国有再要紧的事,也比不上自己本国内发生的紧要事吧......
可是姚国最近没有发生什么要紧的事啊!......七巧失声道。
所以,我写给央的回信中也只有八个字--无中生有,三人成虎!现在想来,央也是必定已经了解了......毕竟识汗身在梁国境内,对于姚国的情况还是不甚清楚地,不回去看看又怎么能让他放下心...... ......?
人老了......总是越来越稳重的...... ......呵呵...... ......
宴
此时,马车已经驶入卓王城约三十公里了。
真不愧是梁国的第二大城啊!傅雅扬声问车外的易,还是没到么?
回公子,还有段路程呢!马车车厢的前头传来易的声音。
闻言,傅雅愈发懒散地靠在七巧怀中,嘀咕,好麻烦啊......易...真是辛苦你了呢...... ......言词模糊,怕是连身边的七巧都没听清楚。而车厢外的易却像是听得清清楚楚似的,轻快地回道,小人是璃少爷派下来服侍少主的,不碍的......
......
撇撇嘴,我心里深深浅浅地想,璃派在我身边的,果然还不是一般的高手呢......!
再前行了约摸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是何城守的府邸到了。
而于道旁列仗队相迎的最前面一位灰鬓须发的中年人,便是卓王城的城守,何之遥了。
何之遥身着蓝色长衫、灰发束髻,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颇得遗世之风,不愧是十分得皇上和卓王爷倚重的人物。据说,他二十岁入仕,一无家世、二无背景,七八年的奋斗下来,竟也得了个边远小镇的一方县官。
这已是非常难得的了,要知道,一般当官的无不像魏杉、抑或像我或者谢奇一样。魏杉虽然舍弃了家主的位子,但他当官之后,自还有家族的财力给他打通上下关节;我就更不用说了,父亲和祖父都是梁朝的大臣,家中是世族官僚,传到我和傅璃这一代,傅府已经有三代入朝为官了,兄弟同朝,更是难得。
何况傅璃位及左相,傅府在朝中的气焰更见嚣张。
而谢奇这一类型,可以说是官场上的例外。在官场上,是没有一个靠山便寸步难行的,就是没有背景也要弄个背景出来,否则,一辈子可能也就是个九品芝麻官。而军方,则较少讲究这些,较官场上是多讲求军功的。就算是你有再大的背景,是皇帝的儿子,战死了,也不过是黄土一杯。
所以,像谢奇一般的白手起家、最后封官封爵的还是将领比较多些。
而何之遥早年不要说是投靠世家,更是不屑于买官卖爵的勾当。因此直到他三十岁以前,都还只是个县令。直到他遇到了他的夫人--顾氏。而顾氏的祖父,正是太子梁云央的老师,太子太保,顾岌。
从此,何之遥自然是平步青云,后来又得皇上和卓王爷的赏识,取得卓王城城守之位。
至于顾岌,想起那长胡子老头,傅雅不禁又一笑,说起来,自己和璃都可以算是顾岌的弟子,与何之遥看来还是有些渊源的呢!
何之遥身边的一个管家样子的男子见车马都停了下来便向前一步道,卓王城恭迎三位统领!
于是,连何之遥一起,整个迎仗队伍都欠下了身,其中还有先行一步抵达卓王城的魏杉。
虽说这是官场礼数,但景元、谢奇下马时候还都是吓了一跳。因为何之遥的官阶虽然比三位统领低,但实权却不比他们少多少。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何之遥是梁国的第二大城市卓王城的城守,掌控着左近方圆三百里的大小城池,傅雅一行将要路过的庚更和宜兰城也在其中。
景元下马一揖,不敢当。谢奇也在其后。
而傅雅则慢悠悠地下了马车,由机锋七巧服侍,步至何之遥身前一拜:晚生傅雅拜见何大人!
何之遥笑眯眯地虚扶起傅雅,道:下官曾有一位老友对傅大人可是推崇备至啊!称大人为少年英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傅雅一脸疑惑,敢问雅是否见过何大人的这位好友吗?
何之遥笑眯眯地说:见过!见过!此人正是下官年少时同年及第的好友--穆子清。
诚然,即使雅在年幼时见过穆子清,想必对穆子清也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穆子清何许人?在雅五岁时因傅苏两派的党项之争而被牵连入狱的傅派官员。他当时的官阶不可谓高,是巡抚使;也不可谓低,毕竟手握着朝廷的一部分重要金属矿脉,是相当有实权的!至少,已经比当初同年及第的何之遥要好很多了。
所以,傅派将穆子清交出,等于将傅派手上掌握的矿脉资源归还给皇帝。有十分讨好梁朝皇帝的意味在里头。
而穆子清死的时候,正是傅雅五岁--他神童之名再起,且如日中天的时候!
有谁不知道这傅苏两派之争是由傅雅这五岁童子所消弭?!经过十年后傅臣的大肆渲染,傅雅之智在朝中早已不是秘密。可叹当时傅雅还自以为瞒得不错,可以过段闲心日子了呢!
只是傅府出来的人哪能说散就散?最后雅还不是被送去了太子行宫;璃更是年少便位至左相。
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啊......以前还没怎么觉得,毕竟自己阅历尚少,思虑所及也尚不那么深远。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初入宫为侍确实是父亲与皇帝一唱一和操办起来的,可是太子侍读这一官儿并不大,太子当时又是久病成疴的身子,平日里也并不显山露水。把他送到太子的身边,这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傅雅对此心结多年,至今还未曾想明白过。
而何之遥即使是以前不知道他是怎生的一个人,现在也不可能不清楚了不是。毕竟他是姑子的父亲;而姑子又是待在自己身边这么长久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