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曲 第一部————风染衣

一个药师上下扫视了凝一边，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去采药？你别添乱了，前几天三个术师加两个战士去都横着回来，你别再来浪费我们的精……”感到黑暗中射出两道犀利，看不清却明显一阵压抑。闭上嘴，不知怎地心头冒出一股寒意……什么东西，这里应该没有魔兽。

凝也同样感到，回头对着黑暗叫道：“小捷，怎么不睡觉？”

捷从黑暗中走出来，一头披散的长发随风飘扬，一脸严肃、目光如炬，气势迫人的往凝身边一立，如同万兽之王，威仪得让人不敢造次。

这孩子气什么？凝鲜少见他如此，伸手摸了摸他，然后抱了起来。宽大的衣袖硬是挡去几分威严，捏着他绷紧的小脸，亲上一口笑问：“怎么了？大半夜出来吓人。”

“别理他们！好心被雷劈！随他们死活。”

“怎么说这么无情的话？”又是谁惹了这个小太岁？

“他们狗眼看人低！”太瞧不起人了，三个术师两个战士又如何？还不是废物一堆！杂碎和杂碎怎么组合都是杂碎！

“别这样，我还指望你帮忙呢！”说实话凝实在不觉得药草和其他野草有什么差别，要他在一堆杂草里面分出哪些可以治病……未免太难了！

“不去！”忙了一天没人关心他不在意！用光花大把钞票买的名贵药品他不介意！甚至把他辛苦制作的特效药消耗完他也忍了！可他们居然把凝跟那种废物放一个等级评价？“不管他们死活！我不干！”

“小捷，病人是无辜的。”

“我也无辜！”

“算我求你了……”放软口气，好生相求。

“唔……不……”有点软……

“小捷……当帮我啊……”乘胜追击。

“那……亲一下！”

呃……“好！”点头抱着他隐入黑暗中……亲……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亲个够！

第 29 章

摸黑上山是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但事关生命也就顾不得山路崎岖，魔兽凶险了。

捷和凝一前一后在夜幕中穿梭，不知为什么捷似乎很能适应黑暗，借着朦胧月色就能准确踏出一条道路。黑衣乌发与夜色完全融合在一起，只有飞闪而过留下的残风让人确定他的存在。

捷穿越的速度非常快，快到凝几乎足不点地也很难跟上。

唉！那孩子，赶着投胎啊！

虽然是凝自己说要赶在日出前采集好药草，可凝并不擅长走夜路，终于在前方寻不到捷的影子后，放弃了追逐。他坐在一块扁石上喘气，很久……没这么跑了！

夜很静，捷似乎没有注意到后方的人跟丢了。凝独自坐在夜色中，月光落在白衣上，反出的柔光异常显眼。漆黑的山林中一抹白影如同幽魂般停留在那……

空气中忽得弥漫出异样的馨香，随着一阵悦耳的水铃声惊起了凝的警觉。

是……他……

凝站起身，看着走向自己的人影。两人一样的幽白、一样的缥缈却是不一样的柔静。

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中滑落下来，发现时已经被揉入温暖的怀抱中。

“……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沉声低泣，含着泪轻触上他柔软的金发。这个人啊……瘦了，不懂得照顾自己……

“听说你被他们追，然后没了消息……后来又听到有人在瓢香阁支了钱，知道你没事，就来寻你看看……”拉开凝，仔细端详，前前后后确认无碍后他扬起一个轻柔的笑：“看来真的没事，你懂得照顾自己，让自己很好。”

点点头，拿出白玉手杖问：“这是你找到的？”

“嗯！该是你的东西，找回来给你罢了！”

“那个人……你还没找到？”话问出口，见他眼神一暗，知道无望。凝眼中掠过悲伤，低着头安慰：“别太执着了，若真的找不到……”

“我知道，明白自己在白费劲，可只要一日没有灰飞烟灭就一日不会放弃……”

“你……太执着……”摇着头，那种个性让人无可奈何。

“我明白，你跟我不同，你不爱人逼你，不想负什么重任……当初带你出来我不过完成任务，剩下的路是你的，怎么走看你自己。无论你躲藏回避也好、坦然面对也好，或者你主动挑战也好。我帮不上也顾不了。只是为了那一点的可能性，我会尽其所能，等你真的面对的时候不会太无助孤单。”一双银紫色的眼看透了他的一切，清明得仿佛凝是透明的一般。

“你还是觉得我躲不过是吧！”苦笑，他看得太清，让他无所遁形。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不论结果如何……你既然来了这，多少回家看看，你姨……很想你！”

“姨怎么了？是不是又……”

那人只是摇头，没回答什么，从身上取下个东西给凝说：“这个给你，会在这遇到你说明你抛不开世俗。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不如你带着，多少有帮助。”

凝接过一看，吓了一跳。赶紧塞回去说：“这是你的……很重要……我……不能拿！”

“留着吧！你的力量在这里不能自由使用，有了这个会方便很多。”说完帮他带上，然后温柔的笑着：“这原本也是我偶然得到的，可惜我不擅长使用，留着好不浪费，给了你也算物有所值。”

“可你呢？世道纷乱，给了我你怎么办？”

“别忘了，我还有那个人赠与的……他给我的比什么都好，一般魔族近不了身！”心事了了，他不再留恋，转身就走，临走时还留下一句：“凡是别太心软，你身边的孩子留不得，久了怕是害了你。记住我的话，万不得已，杀了他！”

“……我……知道了！”

他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声长叹：“唉……你真的明白才好……”轻柔的声音随风飘散……

过后……夜依然很黑、依然很沉、依然很静……

那个人的话带给凝的冲击比想象要大，凝一直坐在原地未动。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又一句警言！

他的话……不曾出过错！

直到捷背着一大箩筐草药出现在凝面前许久，凝都没有回神。

“凝凝！”捷气得跳脚，他就是在夜色中难以辨认也不至于如此被忽略。

“啊？”抬起头才发现捷气呼呼得瞧着自己，“啊……你回来了！”尴尬得说着：“我跟丢了，就在这等你。”

“知道你跟不上！”捷放下箩筐，看了看天色说：“还发呆啊，再不走天就亮了。”

“啊……哦！”拎起箩筐就走，没几步就停下说：“小捷……谢谢你了！”

“谢什么？”奇怪，他今天怎么了？“凝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怪怪得！”

“没……没事……”勉强挤出个笑脸，牵起他的小手，突然停住了笑：“采药……很辛苦吧，手伤成这样。”

“没什么，很快好的。”

“我看看！”抓起那双小手，满手细小的伤口密密麻麻。凝眼中掠过一抹怜爱：“再不勉强你去了，别动，一会就好。”

捷看着凝对他使用久未使用的愈合术，一股温暖从指尖流入心头。可不知怎么形容，那平日异常贪恋的温暖却没有暖入心底，一种怪异的不协调感让不安开始扩散。

凝……他怎么了？

第 30 章

气氛很沉闷！

捷第七十一次张开小嘴想说什么却再一次在凝阴暗的脸色下放弃。

他的凝凝怎么了？

这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天天刚亮，凝叫醒沉睡中的某个药师，把草药塞给他后就再也没开过口。

他们现在去哪里？

这是他第二想问的问题……

凝带着他离开了那里，在大家都没醒的时候，甚至一句道别都没跟芝牧说。

然后……他们走到现在，穿过岳桦镇一直往斯灵的某个地方去。

走了多久？可能三天可能四天了，一路上除了必要，他们甚至连东西都没吃过什么，他这几天一共吃了几顿？一个手就足够数出来……

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困！走到现在觉都没睡过……

凝感觉到拖着的小人明显减慢速度，回头正对上他张得大大的嘴。

没时间停留，凝背起捷继续赶路。他没时间说话、没时间停留、更……不敢耽搁……

那个人的话还回响在耳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太过悠闲了，忽略了那么重要的事情。

凝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这种时候，能用的一切都上了战场，他甚至连借一只骑兽的机会都没有。

路只能靠双脚踏出来……

苦难终于在第十天清晨结束，捷看着眼前大到离谱的屋子，张大的嘴到现在都没闭上！

好……离谱的房子！

这么大，居然……只是个别院？

看着牌匾上写的“凝霜居--水之别院”捷还是无法想象，这里……是凝凝的家？

凝背着捷一脚踢开大门，迎面看到院子里几个打扫的下人。

“少……少主子……”一个年迈的老仆丢下手中的扫帚，颤抖着手迎了上来。

“柚！”低声叫了一句，听不出是喜是忧：“姨呢？”

“少主子，您终于回来看祖奶奶了，她老人家时刻念着您呢！”老眼含泪，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喜悦。

“姨在哪？”皱皱眉，他只想知道人在哪里。

“祖奶奶在西屋，您过去住的屋子里……她念着您，总不见您回来……”

“帮我照顾他。”凝把还在发楞的小捷塞到了老仆手里，快步走向西院。

走进屋子，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躺在床上，女子看似年轻却满头白发，和温婉的脸庞很不相称。

凝冲上前跪倒在床边谨慎小心的轻声唤着：“环姨……”

女子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慈祥得笑起来：“小凝啊……你回来了！”

“嗯，姨最近好吗？”伸手握住女子轻颤的手，轻轻贴在颊上。好冷……冰凉的体温让凝的心跟着降温。

“还是那样子，年纪大了，好坏都这样！”她摸着凝的脸颊，从额头到嘴角都仔细摸过：“怎么把头发染了？黑发不太适合你……你这些年……哪去了？那些人……没把你怎么样吧？你一走就没了消息，让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没事，他们当我死了，没再追！”

“你这孩子也是，没事也不知道给家里报个平安，不光我一个……都念着你呢！”叹口长气，目光有些失去焦距：“他自从抱你回来后就那么走了，再也没管过你！”

“他有他的苦，姨别怪他。”

女子摇着头，轻笑起来：“我哪有资格怪他，当初要不是他我还不知怎么过呢……他……还没找到那个人？”

“他太痴！不踏遍整个塔塔极亚不会死心的。”

“唉！你可别跟他一样……咳咳……”话说到这，女子突然猛得咳嗽起来，声声入肺。

凝紧张得扶起她，拍着她背说：“姨！近来身子很差吗？”

“还……咳咳……还不就那样……咳……死撑着就想再见你一面……”

凝听着红了眼，哽咽着说：“别那么说，我帮你看看……”

“别！”女子阻止凝接下来的动作：“傻孩子，别把精力浪费在我一个老太婆身上，我跟你和他不同，能活那么久该知足了！”

“不……姨！我该让你活更久！”

“小凝啊！你放过姨吧！姨真的累了，再也陪不了你了。”

“姨……”泪开始在眼角凝聚，星星点点闪烁着……

“小凝啊，姨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回去卡柯看看，她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看着女子越加苍白的脸色，凝明白已无希望，幽幽的告别着：“嗯……姨……走好！”

女子听完最后的告别，似是放下了长久的牵念，一抹恬静得笑染了开来，轻轻闭上眼睛，隔绝了与这个世间所有得牵连……

她活得太久太久，远远超出该有的年限……

她该走了……

凝站在已经烧成灰烬的遗体前，从日落站到日出又从日出站到日落。看着遗体在火中慢慢成灰，再看着灰烬被一阵冷风吹散……

姨，走好……

你生前曾想跟他一样走遍整个塔塔极亚大陆，可惜难以成愿，只盼这阵风能带你遨游，随你心愿……

站了好久，直到终于站不动跪了下来。凝捂着眼，脑中回想着儿时的点点滴滴，回想着这个温柔的人无怨无悔得照顾自己，回想着她的笑……那温柔到揉散一切烦恼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

泪，怎么都止不住……

“凝……你在哭？”

“小捷……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支开捷，他哭了，一整夜……

第 31 章

睡梦中，捷觉得有人在注视他，睁开眼就见凝站在床头。

“凝凝！”几日没见到，捷却不敢立刻扑上去，凝憔悴的脸庞找不出往日熟悉的表情。

“走吧！趁天还没亮。”一边说一边帮捷套上一件件衣服，抱起还没睡够的他就出了屋子。

“这么走？没关系？”为什么他又不高而别？凝难倒都是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

“有人会善后。”迎着拂晓一缕曙光，凝离开了那个家。

“我们去哪里？”被凝带出好久，捷觉得牵着自己的人如同飘荡的孤魂，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