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
看来太子对秦留的兴趣倒是不小,曹子文挥了挥手,扬声答:“当然不止这些!秦留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又是聪明睿智,长得也不错——当然,比起我这个文华殿大学士兼工部侍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太子挑眉,露出淡淡一笑:“你官从二品,他职正二品,你为探花,他为状元,哪点比你差了?”
只听这清澈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柔软,缓缓道出的也是事实,何况这秦留还是个皇亲国戚,曹子文想想,于情于理,从外头人眼里看来,自己确实是不如秦留。
太子抬头,见他正有所思忖,似是被自己说中,眼神幽深处透出光亮来:“你总是口口声声说要我信你,那么,你说,我该如何去信你?”
曹子文一侧身,对视上太子幽幽深深的目光,心中顿时一阵说不出的滋味,难耐间却心思一转,想到,太子这却是在套自己的话,不仅对其驭人之术起了几分敬意,扬起下巴,信然一笑:“只要是殿下吩咐的,微臣必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若违此言,必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若是老天爷不灭我,就让殿下把我给五马分尸,千刀凌迟,杀了!”
信誓旦旦完,还不忘垂下头来对他眨了眨眼,灼然一笑。
太子愣住,没想到他竟然出口如此之狠,发下毒誓,不由心中一惊,却是避开他的目光,平声道:“很好,曹子文,你自个儿记得今日说的话。”
言毕。
头顶传来了马蹄声,救援的人果然是到了,一群人惊天动地手忙脚乱的又拧了好几股绳子,总算是把人从坑里救了出来。
曹子文被拖上来后,拍了拍土,松了松筋骨,抬眼看到站在树旁的秦留,施施然走过去说:“望书,还好有你。”
秦留勾唇一笑:“望书还以为打搅了子文与殿下在坑底的独处时光,遭嫉恨了呢。”
“哪有哪有,”曹子文嘿嘿一笑,“若不是望书相救,我与殿下不知要在底下被困多久。”
“这春天一来,熬了整冬的猎夫等急了,居然动起了皇上的御猎场的歪脑筋。”秦留感慨道。
曹子文笑着叹息道:“是啊,望书,你看这些猎夫傻不傻——不但猎物没抓到,还白白浪费了个陷阱,岂不是白忙乎了?”
秦留眼角如丝,露出媚态,却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倒也未必,春天才到,一年里头日子还长的很,陷阱这玩意……留着今后也许还能用。”
曹子文深邃一笑:“看来,哪怕皇上不来,这些林子里的动物也还得小心点。”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笑中各藏心思。
此刻,太子被人扶上马,转过头来刚想唤曹子文上路,却看到曹子文与秦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而曹子文一手倚着树,一手垂握着一根枝柳,眉目流盼间全是笑意盈盈盛情款款,林荫下一袭长衫翩翩,浑然是风流自在的模样。入了眼,太子脸上忽然一热,待自觉后,便是没来由的一沉,召来身边一个公公,俯身吩咐了几句,吩咐完后便牵马走人。
“曹大人!这边说话……”一声打断了曹子文与秦留的攀谈。
曹子文转过身来,原来见是公公走过来,便跟着走去,只见公公一脸神秘的样子轻声说:“曹大人可是答应了殿下,找一日同去春花楼看姑娘,殿下让奴才来问一下曹大人的意思,明晚可好?”
这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曹子文喜上心头:“殿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公公答道:“确实是这样说的,殿下还问,春花楼里哪间厢房较为僻静?”
曹子文脱口而出:“当属西厢阁最好。”
公公笑:“那好,奴才这就去回复殿下,明晚戌时西厢阁见。”说完,公公还不忘发出几声阴阳怪气的笑声,却叫曹子文听得心头喜滋滋的,抬头看着太子略显疲倦的背影,心想像他这般沉静却又透着十分倔傲的秉性却也有开窍的时候,突如其来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自得意满的笑了起来,三步两步跨上马,赶紧追上。
马声渐近处,已是斜阳。
“锦燃,听说你受伤了,快让朕看看。”看来,皇上早听人来报了太子摔马之事。
太子低声道:“父皇,儿臣无大碍,只是脚扭伤了,休息几日便无事。”
皇上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大喝道:“曹侍郎,你是怎么陪驾的!”
曹子文刚才一直躲在太子的马背后,这回唤了他,才驱马向前委屈道:“微臣自知有罪,护驾不利,令太子殿下受伤——但这全是奸人所为!”
“奸人?”
“臣本与殿下在林子里骑得好好的,殿下箭法无双,还狩到了一只大野兔,却怎知有侍卫跑来通报说是皇上摔马了,太子殿下救驾心切,情急之中就失足落了奸人的圈套。”
“陷害太子,胆大包天了,”皇帝一吹胡子,怒道,“那该死的侍卫人呢?!”
曹子文赶紧邀功道:“臣当时觉得那侍卫鬼鬼祟祟,便叫人将他押了起来,来人,还不快把那该死的侍卫给陛下提上来!”
却无动静,半晌,一具尸体被台了上来。士兵怯懦的跑上来答道:“回陛下,那人,已经死了。”
“什么?!”马上的众人都惊得不轻。
“他怎么死的?”曹子文急着追问,“谁下令干的!”
秦留的声音忽然亮起:“此人名叫李禹,并不在此次狩猎同行队列之中,乃是一名逃兵,且在服役期间作奸犯科,已是犯下累案,在兵营中早被判了死刑,却在行刑前被他给开溜了。大理寺亦早有接到前营通报,若是抓到此人,概杀无论,追捕他也有些时日了,却不料在此处能逮到。”
曹子文愣住了,随即哼的笑了一声:“那倒是巧的很,但秦大人能解释一下,一个逃兵何故要陷害殿下?”
秦留款款一笑:“一个逃兵,逃到林子里,突然撞见太子殿下,自知断了逃路,躲避不及,情急之中,难免鬼话连篇,引太子离开——却怎知会被曹大人抓个正着,反而为自己惹下祸端来?”
曹子文听他扯谎倒是圆得很,心里暗骂连迭。
“皇上,”秦留转身毕恭毕敬道,“臣本是想将他押于陛下再作发落的,哪知途中他自知大祸已筑,眼前死路一条,乘人不注意,手起刀落,自果了,而如今,也只有一条尸首,是将它给好生安葬了,还是再车马分尸,大理寺全凭皇上与太子殿下定夺。”
皇上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心中觉得厌烦,这本是小事一桩,如今人反正也死了,死无对证,不如就此埋了作罢,刚欲开口……
却听太子忽然凛声喝道:“拖下去,抽尸三百鞭!”
皇上转声问道:“皇儿,这又是何必?!”
太子的目光盯着地上的尸体,忽然眼中露出泠然的笑意:“之前,父皇曾问儿臣,林有多大,天下有多大,如今儿臣终于想明白了,这天下有多大。”
皇帝心中略惊,道:“那你说来听听。”
太子面若冰霜,冷傲的脸上却透出几分煞气,字字珠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一切尽归一人,那即是天子。”
这言语中透着几分凌厉的霸气,不仅令在场之人无不胆战心惊,背浸透冷汗。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臣子一方土,天子之欲,即为天下所欲,天子之为,即为天下该为。”
皇上点了点头:“所以?”
“所以,所谓天下,”太子嘴角露出一抹深意,对着皇帝伸出手,负掌于空中,朗声道,“其实,尽在掌中。”
那一掌,宛若筱然遮盖了日月星辰,漫天穹宇,大有擎天架海之势,似是沧海不过是一粟,白云如梭是过隙。
一语出,全场噤声不语。
好一个厉害的只手遮天,好一个天下皆在掌中的当朝太子。
太子冷冷的目光扫过,忽然定格在曹子文身上,曹子文被太子的目光一灼,突然心头一紧喉头便觉得干渴,咽了咽口水,对着太子扯了扯嘴角,干干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拍着手道:“殿下……好气势啊……”
场面才暖了起来,众臣也都赶紧跟这马屁精拍起手来。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儿子,心里打量了起来,以前总觉得这个二儿子素来跟着淑妃,也不知是惹了哪些妖蛾子,从小文质体弱孤僻阴冷,容貌端秀清丽非凡却是个美人薄命的相,对他虽是疼爱有余,但若非是大儿子锦犀已经不在了,这太子之位又怎是会给他?
而如今看来,他看似孱弱的身体里,确也是藏着几分王者的汹涌霸气,不由感到一阵欣慰。
“不错,”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谓天下,尽在掌中。锦燃,你的答案,父皇很满意。”
太子眉间释开,却是冷眸一闪,言辞中透出寒意:“这个侍卫身虽已死,却莫要以为一死,便可逃脱罪责。鞭尸三百,儿臣是要在场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何谓皇天后土,何谓公是公非。”
“好,依锦燃所言,”皇上召来人,“就地鞭尸三百!”
圣意已下,全场人只得呆在原地不动,定睛眼睁睁看整个鞭尸的过程。
几鞭下去,那尸体便已被打得血肉开花,随着一声声抽鞭声落下,曹子文觉得这尸体长得实在不美,而是朝秦留看过去,只见他正抿着唇皱着眉,看着地上的尸体,面部凝重,脸色不好看,好似那一记记鞭子不是打在尸体身上,而是打在他的脸上。
曹子文专注的欣赏之,心中一阵酣畅,不由迎风一笑。
浑然不知,自己对着秦留笑眯眯的模样,却全然落入了一旁太子的眼中。
第 19 章
第二日,戌时,曹子文飘飘然的走到春花楼门口,笑得一脸沉醉,摇着一把扇子上面上他新题的字——春风笑——与春花楼这金光闪闪的大匾,倒是十分合应。
“哎呀,曹公子,你又来了呀!”老鸨欢乐跑来,熟稔的搀住曹子文的手臂,挥舞着薰香漫天的手帕,道,“今个儿怎么一个人呀,状元爷呢?”
曹子文眼角一弯,嘴角漾起:“嬷嬷好生偏心,只惦记漂亮的那位爷。”
老鸨赶紧又挥了挥手帕,把曹子文就往楼里推:“曹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来的都是客,再说曹公子一表人才,不比秦公子差,不比秦公子差。”
曹子文嘿嘿一笑:“嬷嬷就是会说话,西厢阁可是空着?”
老鸨突然面露难色:“这……”
“莫非是有人了?”
“曹公子啊,实不相瞒,今个儿西厢阁还真是不方便。西厢阁来了两位爷,正在那喝酒乐着……”
曹子文悠悠的扇了两下扇子,芸芸中拾阶而上,边走边道:“二百两银子,我包下了。”
“这……还真是难倒嬷嬷我了。”老鸨三步两步追上。
曹子文看了她一眼,说道:“四百两。”
“曹公子,这……这真是不好办。”
“那嬷嬷开个价吧。”
老鸨挥了挥手帕,叹道:“实话跟你说吧,他们给了我一千两,包下这西厢阁三日,只怕要曹公子掏一千两出来……”
曹子文定下脚步,神情中饶有兴趣的望向老鸨:“哦?三日?那倒是有些意思了。”说着,已熟门熟路摸到了西厢阁门口,乘老鸨还未反应过来,伸手砰然推开了房门。
房中果然是坐了两位爷,见门被推开,皆猛然抬头,一位浓眉大眼双目炯炯,另一个相貌清朗却是眼神涣散,虽然同时朝向曹子文抬起头来,却显然,其中那位眼神涣散的公子——是个瞎子。
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子拍案而起:“你是谁?!”
曹子文笑嘻嘻的朝那两位男子袅袅鞠了一躬:“在下曹子文,叨扰。”
老鸨赶紧跑上来打圆场道:“都是雅客,都是雅客,有话慢慢说。”
那男子走上前,挡住身后的瞎子,对曹子文吼道:“我管你是谁,滚出去!”这人一看便是习武之人,身上肌肉健壮,一句吼得只吓着老鸨屏息不出,默默挪去房间的一角。
曹子文悠悠扇了一下扇子,侧身反问:“春花楼乃是风月场,都是来找乐子,买笑寻欢的。这位兄台如此动气,只怕与这西厢阁的美名,不符吧?在下中途闯入确属冒昧,却只因此间厢房对在下意义重大,不知两位能否卖个顺水人情,迁去别的厢房再叙,费用则由在下全部包了。”
那浓眉大眼的男子未开口,其身后的瞎子公子却传出了嗤嗤的两记笑声:“看来是个斯文人。”
看来这瞎子公子才是正主,曹子文眉角一挑,身子轻巧的晃过那浓眉大眼的男子,笔直坐落在瞎子公子的桌前,凑身上前,音中带着嗔笑:“这位公子,眼睛虽是看不见,心镜却是明的很。”
说完,眼光便往他身上打量去——这个瞎子,剑眉入鬓,脸长得清朗周正,衣着甚是朴素,神色虽是茫然,浑身却透出稳匀的气息,叫人倒是看得舒心。
瞎子公子知道他正用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笑了笑,开口道:“曹公子何故执意于此偏厢?”
“这,还真叫在下有些说不出口,”曹子文清了清嗓子,“咳咳,最近,在下相中了一个人,却是苦于难以表明心迹,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约此一叙,却怕错失良机。”
“如曹公子此般风趣之人,也会有难承之欢?”那瞎子公子倒是爽快的笑了起来,“想来,公子所相中的意中人,必是绝代风华。”
曹子文眼中透出明亮的笑意:“相中,只是,缘于相克。”
瞎子公子愣住,瞬间合扇,笑声中带着几分凛然:“未想到曹公子如此痴情。让,本不是不可,只是我两也在此等人,相谈要紧之事,怕是无法成人之美了。”
曹子文暗啐一声爹啊娘啊咋就倒霉碰到这么一个冥顽不灵破坏自己好事的大瞎子呢,心想你不卖我面子我也不卖面子,便敲起二郎腿,道:“好,那老子就不走了,坐这儿,看你们谈什么要紧事!”
斯文公子顿时化身为泼皮无赖。
浓眉大眼之人,冲上一步:“主子,少跟这种人扯蛋,让我一剑把他杀了。”
站在角落的老鸨赶紧应道:“曹公子,您还是赶紧走吧。”
瞎子公子却抬手阻道:“言欢,不得无理。”转身朝着曹子文的方向问道:“曹公子,当真是不走?”
曹子文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