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在数日后前来拜访,别后特意叫了苏念。
“五殿下像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啊。”东君奇怪道。
“他如今已无大志,心头唯一一点儿争夺之意也被此次下凡贬得消失殆尽……”
“那殿下为何依旧愁眉不展,莫不是三殿下还在三番四次与他为难?”
苏念叹道:“他恐怕是觉出异常,怪我待他太过淡薄。”
东君又劝:“你与九殿下是无缘了,往后别再想了,若长久下去,与谁都不是好事。”
“我若是不理落非,叫他情何以堪……”
东君苦笑说:“你当初为五殿下执迷不悔,不愿接受九殿下一片真心,如今倒反了。”
“若是能叫伏桓好,落非也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
东君连连摇头,“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
苏念固然是沉不住气的脾性,落非更是心性更是火爆。但苏念在伏桓身边一呆,便收敛了不少,伏桓性如水,能灭火一般。
刚刚消停了几天,眼看伏桓与苏念也渐渐找回往日感觉,不再像先前那样生分,桑泷却气喘不迭的赶来。
“九殿下捉了苏,说是要叫他灰飞烟灭,如今三殿下十分震怒,恐怕……”
苏念惊道:“落非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万一炎衍当真动起怒,不念兄弟情谊,那可如何是好……”
伏桓听他言语中却不在自己身上,心里泛酸,却又想起苏那张璀璨的笑脸,胸中情感阵阵翻腾。
“快带我去!”苏念道。
桑泷却拦住他说:“不成,我正是拦你来的,你若是去了,九殿下不定还要惹出什么乱子来,你叫他独自闹腾,三殿下自然有办法应付。”
“不,我要去见落非……”苏念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若是不见上他一面,恐怕再也不见了了。
第十一章
赴宴归来落非早已心痛如绞,往日种种如在眼前。当年苏念亦是在伏桓怀中亲昵撒娇,如今经历数载,伏桓上天下地一番,终究还是将苏念揽在怀中,任他九皇子高高在上,竟连话也无法搭上半句,怎不叫人扼腕。
炎衍对苏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高位如此,幼时便已定了性子。但凡与此位者,岂又能多有情愫,只恐招变。炎衍为人冷酷又谨慎,岂容自己犯下因情而生的过错。如今胞弟却又不听管教,如此任性,绑了苏是小,毁了幼弟才是他心中所忧。
“九弟,我不想你竟如此不成气候。”炎衍负手而站,眼中尽是冰霜,深沉如潭水。
落非却也固执,眼中亦无半分退让之意,伏桓归来,苏念便乱了心神,眼神也不如以往坚定,落非怎不忧心。
落非反手扼住苏的脖项,须臾便是几道红印。苏瘫坐在地,只被他恰住脖子不能动弹,身体早已软绵绵的耷拉在下。
“原是极小的事,三哥就不能成全我吗?”
“九弟。”炎衍沉然唤了他一声,顿了顿说:“你是在逼三哥下杀手?”
落非周身一震,手也渐渐松了下来。
“你就当他是个物件,留着总比毁了好。”
落非悲极而笑,凄凉定在原地,眸子直直的望向炎衍问道:“三哥,在你眼中,我也不过是个物件吧?”
炎衍怔了半晌,头一回不知如何回答。
东边厢苏念正闹得不可开交,桑泷自然是拦不住的,苏念闪身跑出去正撞在伏桓身上。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伏桓见他神色匆忙,也是关切极了。
苏念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回答,倒是桑泷机灵,急忙替他圆场,她施礼道:“五殿下好,御犬司有了点小麻烦,苏主才如此着急。”
苏念也心虚的点了点头,转身便与桑泷离开。伏桓玉人一般站在后头,不笑不叹,虽是风姿依旧,却如风中火烛,令人担忧。
方才走出殿门,一个仙子附到桑泷耳边几句耳语,两人便又停了下来。炎衍拧不过落非,倒没大问罪,只是罚他面壁数日。
桑泷临行前拉着苏念交代说:“方才五殿下恐怕识破我的谎话了,你回去好生应付。”
“五殿下温润入玉,不是暴怒之人。”苏念连忙安抚她。
“如此甚好,我去了,你也好生将息。”
苏念心事重重的回了殿内,却见伏桓还立与原地分毫未动,面色沉静,只是神色有些黯然。苏念主动过去喊他:“五殿下。”
伏桓轻叹一声:“你回来得到是快。”
“嗯、嗯。”苏念心虚,回得也是极不自然。
“方才那仙子好生眼熟,念儿又是在何处识得的?”
苏念哑然无语,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天性虽倔强,却也不是善于说谎之辈,想当年落非用尽手段折磨,苏念也并未因此并出口诓他。
伏桓神色疲累,抬手说:“我累极了,你扶我进去躺会儿吧。”
苏念正想扶他,落非那日的倦容却印入脑海,手在空中顿了半晌还是扶了过去。苏念刚一伸手,便被伏桓抬起抱在怀里。伏桓把他轻轻放在床头,动情的想要吻上来,苏念微微一退,避开了一吻。
伏桓皱着眉说:“如今却连碰也不让我碰了?”
当日在天上老君炼丹房内苏念被那样糟蹋,落非自然是撕心裂肺般痛楚,苏念却想,若是让落非看见他与伏桓唇齿相接,恐怕比杀了他更令其难受。
苏念略一沉吟,终于说出实话:“殿下,九殿下如此待我,我不能负他,也不想负他。”
伏桓闭目坐了许久,起身问:“你究竟是负了他,还是在负我?”
“殿下,你魂思终归在苏的身上,何故为难我呢。”
“不想我二人竟如此生分。”伏桓背过身去,仿佛见也不想见他。
“殿下,论情份,九殿下决不及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苏念说得也是实话,伏桓给予苏念的不仅是作为犬奴所未有的尊重,更令他明白尊严二字。落非是情,深如水,烈如火,怎能辜负。
伏桓却摇头说:“你也是朝秦暮楚之辈,枉我如此。”
苏念如同胸口被人重锤一拳,解释道:“我不瞒你是不想误会更深。”
伏桓转身就问:“你当我心思还在那猫身上吗?我若不如此,落非岂不更加不肯罢手要夺你回去?我当你看在心中,了如指掌,不想你也误会我?”
苏念惊得张嘴立在原地,都不知如何应付下去。
“我为你失了太子位,失了一切也不打紧,到头来也是你一句话就可将此份情意随意丢弃的。”伏桓言辞激动,苏念从未见伏桓如此,竟无法判定话中所言的真伪。
但苏念清楚自己心中所想,并无混淆。伏桓虽难得如此激烈,但却给人空软的感觉,像是远处的白云,看得着摸不见,只是一团水气罢了。落非却恰恰相反,他虽无情爱之话,却字字戳人心扉,通彻骨髓,真乃刻骨铭心。
而伏桓如此诉衷情,苏念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狠话刺伤他的,毕竟这是他的伏桓,他心中那个伏桓。
今日一役二人坦诚相对,再无半分隐瞒,苏念念及旧情,竟有了几分回心转意的意思。思想落非虽动情如此,但毕竟伏桓如今一无所有,若再失了他,恐怕从此就要萎靡不振。想着他这样一个仙人之姿的人,却日渐憔悴,任谁也于心不忍,更何况苏念。
桑泷来找了几回,都被伏桓挡了回去,苏念也未主动迎见。桑泷起了疑心,回到落非殿里还不敢吐露实情,生怕他如箭在弦,一触即发不可收拾闹出更大的事端。
时日,落非唤来桑泷,张口便问:“近日小念过得如何?”
桑泷支支吾吾不肯明说,严词闪躲回他:“过得、倒还好。”
“何为还好?也不见他来半点消息,早知当初便教他学着写字也好。”落非心思飘远,倒没注意桑泷的神色不对。
“殿下……”桑泷轻唤。
“讲。”
“看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您还是另寻个欢奴,也好解闷。”
落非哈哈大笑道:“就他那脾气,若是知道本殿另寻新欢还不咬上我几口。”
桑泷掩住失望,也假意笑了几声,心里却有几分落寞。
另边厢苏念迫着自己调整心神,重新接受伏桓。一是为还伏桓的情份,二来也是怕炎衍对落非不利,天庭中传来传去,也扫了落非的面子。
正在郁闷之际,外头来了个仙女传话,说是董双成唤他去。苏念掂量着自己的分量,不想再做越举之事,又不想拒绝,终究还是去了。
董双成独自坐在云亭中,亭外几许桃花飞散落入她手中玉杯之中。苏念老远就闻见了香味,是极烈的美酒。想当年蓐收在时也是贪杯的,如今美酒由在,却早已物似人非。
“仙子。”苏念柔柔唤她,生怕惊扰了一般。
董双成酒量定是不浅,喝了几壶也不见醉意,她点头说:“你过来坐吧。”
“多谢仙子。”
待他坐定,董双成问道:“不是说要学玉笙吗?怎么也不见你来找我。”
“五殿下倒是喜欢埙乐,我也学了不少。”
“只是太过悲凉了。”董双成默然。
苏念正想接话,背后却有一阵凉风。董双成抬眸过去,眼中有了几分笑意,颇有豪气的冲后面喊道:“还不快过来坐。”
苏念转头去看,只见后面站了一个蓝衣神仙,是极其浅的天蓝色,穿在身上像是清风一般飘逸,发端末处轻轻飘起,似有若无。此仙神色肃然,相貌英俊不凡,眉宇之间却有几分戾气,像是极不好惹的人物。
他轻轻飘来,张口便说:“双成,怎么叫只犬奴与你同坐,你几时忘了身份。”
“无妨,我从不管那些你是知道的。”
苏念却起身站到一旁,不愿与那人目光对上。
董双成看他不自在,便说道:“你今日先回去吧,五殿下那里,也代我问候了。”
“是。”苏念应了一声便要走。
“等等。”蓝衣神仙突然拦了他的去路。
“我当是何等的美貌叫天庭闹了个遍,想也不过如此。”他拦了苏念的去路上下打量,蔑视的贬低他。
“风伯,放他走吧。”董双成倒还淡然,只是轻声劝。
原来此人就是风伯,传说他与雨师是挚友,更是炎衍的坐上之宾,怪不得看了就叫人生厌,苏念心中念着,却未说半句不是。
“就是这双眼还算机灵,就是脑子笨了点。”风伯捏着苏念的下巴转来转去的打量,苏念被他弄得不适,眉头也皱成了“川”字,渐渐的便有些不耐烦了。
风伯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说:“莫非是伏桓床上功夫了得,叫他流连忘返?”说罢还自顾自的笑起来。
苏念脸上一热,连脖子都红了。没想到此人竟出言下流,更何况旁边还有董双成。只是董双成还是一脸平淡,责了他一句:“你话过头了。”
董双成一劝,他才松了手,苏念愤愤的看着他,多年未有如此牙痒痒的感觉,恨不得咬上一口。
“你回去告诉伏桓,叫他安分些,否则叫他好看。”
苏念这下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就骂:“你纵有天帝撑腰有何了不起,为何一二再三侮辱五殿下!”
“呵呵。”风伯像是见了极有趣的事,边笑边指着他望向董双成。
“不错,倒是有些脾气,只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风伯旋即就变了脸,竟夺过董双成身旁的玉笙一棒就敲了下来,这一下是施了仙术的,玉笙倒是完好无损,苏念前额却已鲜红一片。
苏念摇摇晃晃没站稳,眼睛被鲜血迷了,还想往前时便听到后面一声惊呼。落非与雨师谈笑走过来,却看见苏念满头鲜血。
雨师身材瘦小,一头银发也是由水做成,摸得着剪不断,他天性柔弱,一副温软的性子,外表看来也是叫人怜惜。
落非抱起苏念心疼不已,大声吼道:“是谁干的!”
苏念昏昏沉沉看见雨师走过去夺过风伯手中的玉笙,像是责备了几句,面色有些潮红,跟他怄气似的背过脸,方才还得意洋洋的风伯即刻变了脸,急忙赔罪。
“你伤他做什么,活腻了是不是。”落非脑子充血般,手也滑向腰际,想要摸出鞭子来。
雨师按住他的手劝说:“何必为了一只犬奴伤了互相的情谊呢。”
“哼,他要是顾念交情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落非怒不可遏。
风伯不甘示弱,还挑衅说:“你也不问我为何伤他。”
落非原本火烈,抬手就是一鞭挥去,雨师抬手让袖中一条水龙倾斜而出,银龙暂时缠住了落非的鞭子,雨师才说:“他是该打,你也问清原由。”雨师鲜少做这样的事,脸色通红,像是不好意思。
“他可是为了他的五殿下与我争执,你说该不该教训。”
落非像被人泼了一桶凉人,由头冷到脚,他抬起苏念怔怔的看,突然看见苏念颈边一个浅浅的红色斑点,他掀开领口一看,锁骨周围也是极暧昧的吻了不少痕迹。落非吓得像被蛰了一下将苏念丢在地上,像是不认识一样,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苏念迷糊之中觉得胸前一凉,也知落非看见会有怎样的心痛,他费劲的爬起来摇了摇脑袋,稍微舒缓些后说:“落、落非,五殿下需要我,我若也弃他而去,他便再也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