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没吭声,静静地看着他。
许幽转头,与他的视线相接,淡淡地道:"阿野,你是不是警方的人?"
田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却仍然没说话。
许幽转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冷静地说:"阿野,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就不值你一句真话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说你是,我信,你说你不是,我也信。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田野看着他,犹豫片刻,便肯定地说:"我是。"
许幽的平静外表被撕裂了,猛然站起来,向前冲了一步,却又停住,往后连退几步,直到被桌子挡住了,这才停下来。
田野冲上去抱住他,连声道:"幽哥,幽哥,你听我说。"
许幽拼命挣扎,想摆脱开他的拥抱。他的心里乱成一团,只能喝斥道:"你出去,出去。"
"幽哥,你听我说。"田野力大无穷,将他紧紧箍住。
两人在屋里四处冲撞,将椅子、茶几全都撞翻了,发出巨大的声响。
很快,王晓舟便冲了进来,一把抓住田野,用力将他的双手扳开,随即按倒在地,狠狠一拳,打到他身上。
许幽本能地叫道:"晓舟,住手。"
王晓舟停了手,却仍然牢牢按住田野。他眼中喷火,显然十分愤怒。
许幽急促喘息着,半晌才平静地说:"晓舟,我们没事,只是有点小争执。你放开他吧,让我跟他单独谈谈。"
王晓舟听他这么说,略一犹豫,便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起身走了出去。他一直站在外面的花园里,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却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动静。
许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迟疑片刻,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人。
田野很激动,紧紧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许幽叹了口气:"坐下吧,我们好好谈谈。"
田野点头,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放到他身旁。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下去。
许幽看着他,心里仍然非常混乱,难过得无以复加。
田野低低地说:"我不是本地警方的人,而是公安部的,专门负责重大经济犯罪,不管别的刑事案。两年多以前,我被派过来,主要是查明白啸风的巨额赌资究竟是怎么出境的。这里的专案组怀疑是你做的,却一直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部里根据他们的报告,就派我过来......可是,你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你性格光明磊落,凡事替人留有退路,处处为人着想,你的沧澜集团发展迅速,你本人拥有巨额资产,根本就没必要犯罪。我很疑惑。可是,本地警方有确切消息,你与白家有着很亲密的关系,有可能被白啸风裹挟,身不由己。我也常常看到你的手腕上有勒痕,似乎受到了虐待,我就更认为你是被白啸风胁迫,不得不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想帮你,结果自己的心却越陷越深,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幽哥,那时候,我的心苦极了。我爱上了你,却发现你跟白啸风的关系比我想象的更亲密......我不知该怎么办。白啸风的风云帮是不折不扣的黑社会,犯下的罪行不只一桩,你跟他们绞在一起,迟早会陷进去,不能自拔。我实在不愿意看你走到那一步。我一直努力工作,希望能离你越来越近,尽我的力量将你拉住......我做梦也没想到,你愿意接受我的感情。幽哥,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情愿我的工作永不成功。可是......最近,你越陷越深,以你个人的力量是根本无法再坚持的,我无法再听之任之。"说到后来,他渐渐激动起来。
许幽冷冷地道:"那你就出卖风哥?出卖三哥?陷我于不义?"
"我没出卖他们。"田野冷静下来。"风云帮是本省黑社会的最大帮派,卧底的人不止我一个。白啸风做过什么,白啸云做过什么,在他们的指使下,他们的人又做过什么,你并不清楚。他们触犯法律,被捕是迟早的事。幽哥,我希望你置身事外,从此摆脱黑道的控制,真正过上正常的光明的生活。"
许幽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大惊。如果这次警方抓捕白啸风和白啸云并不只是赌博的罪名,那可就不是小事。
田野的眼中有了一丝悲哀:"幽哥,做为一个警察,我已经渎职了。我没有把你给我的帐本交出去,而是报告说我什么也没找到。白啸风和陈三现在发展的规模越来越大,不单是与澳门和亚洲的那些赌博公司勾结,而且还开始与意大利黑手党和英国著名的投注公司直接合作。专案组不想再耽误下去,便决定收网。"
许幽低下了头,半晌才道:"谢谢你。我知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风哥有这一天,我心里也是有准备的。"
"幽哥,我希望你趁机脱身,不要再陷进去。"田野郑重地说。"警方这次突然动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你。你是著名的企业家,对社会贡献良多。如果放任不管,让你陷进罪恶的深渊,那就不得不抓捕你。这样一来,你旗下的那么多企业势必大乱,许多人的工作、生活都将陷入困境,市场也会跟着动荡,很可能会影响当地经济。因此,我向部里提交了报告,说明你目前尚未涉足犯罪,即使白啸风和陈三他们利用你这里的一些企业洗钱,你也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渠道。如果掐断源头,你这个渠道自然而然地也就失去了作用。"
许幽猛地抬头看向他:"原来......是......这样......"
田野忽然苦笑:"幽哥,这件案子结束后,我就辞职。我已经没资格当警察了。"
许幽仔细看着他,忽然问:"你的原名就叫田野?"
田野微微摇头,随即说:"我以后都想继续用这个名字。幽哥,我知道这有点痴人说梦,可我仍然想跟你在一起。"
许幽也苦笑起来:"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了。现在,你是兵,我们是贼......"
"不。"田野立刻打断他的话。"他们是,你不是。"
许幽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田野,我是被风哥收留,被他养大的。我与他的关系是水乳交融,血脉相连,割不破,斩不断。我生日那天,发生那样的事,我以为从此可以不欠他,不再与他有关系,可他一坚持,我就无法拒绝......"
"并不都是这个原因。"田野斩钉截铁地说。"幽哥,我太了解你。你之所以仍然答应继续跟他在一起,其实是怕他伤害我,对吗?你为了我,如此委屈自己,可见他有多么可怕。这样的人,我更要铲除他。"
许幽半晌无语,良久,才长叹一声,苦苦一笑:"看来,我可真是祸水了。"
"幽哥,你别这么说。"田野很难过。"其实你并没有错,只是你太有情有意了,这才不得不帮白啸风做事。现在就好了,他们的赌博网不再存在,你就不用再做那些事,可以集中精力做你最在行的正当生意,充分施展你的才华,造福于民。"
许幽心乱如麻,转头看向窗外。
今天是阴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阴霾中,一片苍茫。
许幽的心苦苦挣扎着。与白松、白啸风和白啸云不同,他的本性永远是趋向于光明的。他憎恨罪恶,一直致力于将风云帮漂白,使那些年轻人能够摆脱黑暗,走上正途。他承认田野说的都是对的,可他却不能弃白啸风和陈三于不顾。在他最困难最迷茫,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白啸风给了他可以遮风挡雨的家。如果没有白家,就没有他的今天。
他轻声说:"田野,也许白啸风触犯了法律,也许他对不起的人有很多,可他对我却恩重如山,我不能离开他。你走吧,我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我也不希望你在我这里出什么意外。"
田野心里一疼,不禁热泪盈眶:"不,幽哥,我不走。我爱你,不能离开你?"
许幽木然地说:"你可以继续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田野一阵冲动,猛地扑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幽哥,幽哥,我不会走的。我一直想保护你,也一直努力想把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可是,白啸风他犯了罪,就得接受法律的制裁,这是他做出的事,他就要负责任。但你不一样,你是无辜的。"
许幽苦涩地一笑,忽然说:"不,田野,我并不无辜......"
田野猛地捂住他的嘴,咬着牙道:"幽哥,不要跟我说那些,我什么也不想听。那些事,是你自己想做的吗?你不得不插手的时候,心里不难过吗?"
许幽看着外面的城市,眼里满是痛苦。
在他心里,田野就代表着光明的正常的世界,却没想到,他终究是拥有不了这种生活的。
田野用力抱住他,浑身都在颤抖:"幽哥,在我眼里,你对社会的贡献已经足以抵消你曾经犯过的错误。我爱你,别赶我走,让我留下来。"
许幽的心拧成一团,就像被凌迟一般,仿佛已血流成河。他痛得闭上眼睛,不能呼吸,良久,才极轻极轻地说:"我不能。"
田野将他越抱越紧,不肯放手。
许幽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第63章
这几天,许幽只觉得心如油煎,以前大得空荡荡的房子,现在却闷得厉害。
警方那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仍然是按赌博罪立案的。他们也想追加洗钱罪、伤害罪甚至杀人罪,但证据不足,没有获准立案。
许幽这次真是急了眼,不惜一切代价,大把大把地撒钱出去,方方面面都打点到了。白啸风和陈三多年来发展的关系这时也都动了起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都设法把他们的罪名定到赌博罪上,再也不让蔓延。
田野看着他,只能苦笑,却已不再试图阻止。他现在也明白了,白啸风和陈三他们多年经营,编织成庞大的关系网,那不是他能够触动的。他惟一的安慰是,尽管只是赌博罪,白啸风和白啸云仍然会被判刑入狱,而这个全国最大的赌博网络也被摧毁了,至少许幽可以不再陷进去。
两人度日如年,却并没有分房而居。田野是不愿意,许幽是不敢。王晓舟在这里,许幽不敢让他看出丝毫端倪。他始终不愿意让他们知道田野是警方卧底。
虽然不清楚现实中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可那么多电影电视剧都演过,黑道对卧底的态度是相当残酷的,不但是格杀勿论,而且是极其血腥的虐杀,许幽绝不肯让这样的事发生在田野身上。
他们仍然睡在一张床上,却不再做爱。许幽不愿意,田野便不去勉强他。两人都很安静,在黑暗中睁着眼。田野会忍不住握住许幽的手,而许幽也并不挣脱。
这是他们最后的温柔时光。
隔离期到了后,没有人出现疑似非典症状,大楼的封锁便解除了。
许幽让王晓舟先离开,叮嘱他不要再介入这边的事,既然已经出去了,就不要再进来。
随后,他对田野说:"你走吧。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总得有所选择。你没做错什么,我不怪你,可我早已注定跟你不是同路人。既然这样,我也不能误了你。阿野,我们还是分开吧,你最好离开这里,不要再出现了。"
田野痛苦地摇头:"幽哥,我没办法离开。我宁愿失去工作,失去朋友,失去一切,也不想失去你。"
许幽的心也拧成一团,疼得厉害。他轻声问道:"你能失去正义感吗?"
田野苦笑,反问他:"你能吗?"
许幽顿时无语。
他们仍然坐在玻璃屋里,外面暮色苍茫,黄昏的气息弥漫进来,让人感觉特别惆怅。
许幽看着外面,忽然说:"我觉得一生真是太长了,还要过那么多年,经过那么多事,才能走到尽头。"
田野猛地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忍不住失声痛哭。
许幽也潸然泪下,伸手回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田野,忘了我吧,你还这么年轻,去找个值得你爱的人,好好过日子吧。工作你也别辞,这个世界需要你这样的人。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成为你的敌人,不会再成为你们的目标。你就放心吧。"
田野将他抱得很紧,浑身都在颤抖,热泪不断渗进他的衣服里。
许幽的情绪也濒临崩溃,忽然将他拉开,激烈地吻上他的唇。
田野立刻回应,灼热的唇舌与他纠缠不休。
两人跌跌撞撞的,紧拥着从玻璃屋出来,回到卧室,倒在床上。
他们迫不及待地撕扯开对方的衣服,吻咬着对方的肌肤,吸吮着对方的身体。
情欲的火焰熊熊燃烧,让他们疼痛难忍。他们隔化在炽热的烈焰中,沉溺在无比的情潮里,在痛与快乐中呻吟。
他们精疲力竭,大汗淋漓,却久久不肯停息。
直到黎明来临,离别在即,极度的痛苦又袭击了他们,让他们相拥痛哭,难分难舍。
过了很久很久,许幽才勉强镇定下来,低声说:"阿野,你走吧。"
田野沉默半晌,才微微点头。
他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有许多衣服和日常用品,可他却什么也不带,就这么走了出去。他连一秒钟都不敢耽搁,怕一犹豫便再也走不了了。
许幽在床上躺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他走出门去,赶到公司,先发了通知下去,说助理总裁田野最近因家中有事,暂时请假,要大家把过去应该交给田野的报告、文件什么的全都直接交到总裁办,有事也直接向他请示。
非典期间,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正常的,大家对这个变动都没有太多议论,平静接受。
反正公司没什么业务,许幽没管公事,先开车出去找人,想见白啸风一面。
不过,他的那些朋友都劝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但是都答应会全力帮忙。刑法对赌博罪量刑很轻,他们都知道,因此劝许幽不要着急,以免节外生枝。
许幽松了口气,只好耐心地等着。
这个案子警方进展得不快,直到非典过去,警报解除,市场逐渐恢复,才移交检察院。
经过仔细研究,检察院决定对陈三不予起诉,对其他人以赌博罪提起公诉。
陈三随即被释放,许幽亲自去看守所接他,把他带回自己家,让他好好洗了澡,然后到沁园春去,为他接风洗尘。
虽然在看守所呆了两个多月,可陈三仍然风采依旧,许幽却苍白消瘦,精神也不大好。
陈三先喝了一碗汤,舒服地长出口气,微笑着说:"小幽,你怎么瘦成这样?"
许幽笑道:"担心你们。"
陈三摇头:"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太担心。我和风哥心中有数,就算这次折了,也不至于太惨。警方下了那么大功夫,如果不让他们抓住,岂不是太不给他们面子?"他幽默地笑着,神情很轻松。
"话是这么说。"许幽长叹。"可你们都进去了,剩我一个人在外面,我肯定担心啊。"
陈三理解地点头,随即指了指桌上丰盛的菜肴,体贴地说:"来来来,你也多吃点。要是风哥看见你现在这个模样,一定心疼死。"
许幽喝了一口汤,忍不住问他:"三哥,你说他们会怎么判风哥?"
"最多三年。"陈三笃定地道。"风哥在里面认赌博罪认得挺爽快的,算是认罪态度良好吧,我们找大律师来,组个实力强劲的律师团替他们辩护,估计判个两年也就差不多了。云哥也一样,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