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短暂的25年岁月,我很高兴曾经爱过玄,而且,到现在也还深深的爱著,如果不是爱著他,我不会是这样的我。
我可怜的玄,被误解的时候,连为自己辩驳都不会。
对於孤单到老死的诅咒,对於心爱的人已经变成鬼的玄来说,真的,太过残忍了。
虽然,茶店老板是为我出气,但是,我真的觉得,玄揍他,刚好而已。
不过,如果茶店老板听到我这样说,大概会气到吐出血来吧,整个就是妄作小人了。
可是,感情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吗?谁能管得清?
我听到茶店老板又说:「休想不休想,不是你说了算,小纬如果够聪明,就会知道谁能给他幸福。不然,我们问他啊,问他愿不愿意去投胎来跟我在一起好了。」
西装道士还躺在地上哼哼唉唉,我真的觉得这个家伙一整个像是出来跑龙套的。可是,偏偏只有这个家伙看得到我。无论多不可靠,能帮我与他们沟通的现在也只有这个选项了。
我怕他再说下去,玄又要浪费力气揍他。
我飘过去,凑近西装道士:
「不要再鬼叫了,我才是鬼。我有话要跟玄还有茶店老板说,你快点起来帮我转达。」
听见我的话,西装道士一脸委屈,捂著腰侧说:「斯~~~好痛。我明明很小心了!难怪师傅当年说,要找到宿命的对象,是要受皮肉痛的。那,如果我帮你了,你可要帮我找宿命的对象啊?」
跟我讨价还价?「我不知道你的命定对象是谁。」
「你知道的,我师傅告诉过我,我命定的对象,就是你欠了他很多感情债的那个人。」
20 无解
盥洗完之後,一边听著广播,一边泡了杯有奶香味的金萱茶,还弄了两个水煮蛋。以前,你还在的时候,对於我的早餐,经常露出不赞同的眼光。
你说,早餐不是牛奶加麦片,也该是咖啡配吐司,不然就是红茶加面包,就算想吃中式的,烧饼油条加上豆浆米浆,那才是正常的组合。
有时,你还会强迫我吃你所谓的「正常组合的早餐」;我们总是要弄到几乎要打上一架,最後才由我认输。有时,我会想,既然每次都是我认输,那干麻还要跟你吵架或打架?可是从小被你强迫到大,我真的很不爽;如果没有坚决表达我的立场,你搞不好就更予取予求、无法无天了。
我是让你,不是怕你。
你总说,金萱茶伤胃,早上喝不好。但是,我从小常这样吃,也没因此怎麽样过。何况,早上闻著金萱的香气,会让我觉得很平静。
你走之後,再也没有人为了我早餐的嗜好和我吵架或打架了。
吃完早餐,再整理一下手边的资料,已经十点多了,我抓起你走了之後才新办的手机,和Meeting要用的资料,开车出门。
手机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你走之後,我怕有人打电话来,把你给我的最後一通电话里头那好听的声音洗掉了,所以,就换了新电话。
当初买车是因为你一直吵著说有车才能去到比较远的地方,闹腾了好久,最後还是买了这辆二手车代步。你走了之後,一个人开车,我总是觉的空旷。
车子经过小时候我们常去的那个小公园时,我忍不住望了一眼公园中央的大溜滑梯,上面空无一人。我们就是在这个小公园里认识的,那时候的你,看起来怯生生的,看著我的大眼睛却闪闪发亮。後来,我们开始有了不正常的关系,补习要回家的路上,你还在这个溜滑梯上勾引过我几回。
你走了之後,每天出门经过这里,我总是忍不住想去望一眼这座溜滑梯的顶端,期待那上面,有个眼睛亮晶晶的大男孩,用力的挥手和我打招呼。
思绪的飘过,只是一瞬。那些荒唐的日子,现在去回想,有时都会觉得是一场不真切的梦境。
到了研究室,就开始向教授报告我目前的研究进度。原本想要两年毕业的,不知道为什麽,你走了之後,我的进度落後得很严重,到现在毕业论文的大纲还没有办法拟好。
今天也是一样,花了很多的时间和教授讨论搜集到的资料是否足以作为论文撰写的论点,越听教授的意见,越觉得搞不好连原本订好的论文题目,可能都要再修正方向。
教授问我这次搜集整理的资料,觉得可以怎样运用。想一想,我简单地陈述了一下可能还要再补充哪些资料,「──所以,我觉得......」
「玄......」我突然好像听到你在唤我的声音;摇摇头,甩去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努力集中精神和教授讨论。
教授提出他的想法时,我的意识却不自觉地回想以前一起念硕班的时候,每次Meeting,你只要坐在我的对面,就会用专注热情的目光,干扰我的思绪。
会议结束後,我连忙到图书馆找教授刚刚建议的一些期刊和书籍资料,今天不知道为什麽,总是觉得你好像在我附近,我想一定是昨晚梦见你的关系。找完资料,才感觉到肚子饿。由於已经错过午餐时间,因此,收拾各项资料和NoteBook之後,来到停车场,找到了我开了五六年的二手车。
坐到驾驶座,打开手机,我听到了你母亲的留言;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失去了饥饿的感觉。原来,今天是七月一号啊......
开著车,来到以往我们都爱来的茶店,坐在我们都熟悉的位置上。窗外的景色依然那麽美,我彷佛还觉得你在我身边。你走了之後,我常来这家茶店,那是我当年家聚,你死活也要跟来的地方。
每次来,我总是不忘甄一杯茶给你,因为,我总是想,你会笑闹地出现在我面前,端起桌上属於你的茶,对我说:「对不起,玄,我迟到了。」
我不愿意祭拜你,正如,我不希望你以鬼的身分回来。
我没有亲眼看到你死掉,我也没有去看你的遗体,因为,我偏执地相信,你是舍不得就这样丢下我的。别人都不知道我,但是你知道,我想这也是为什麽你能坚持要在我身边,还一撑就是二十年的原因。
我猜,你一向都知道我不如大家以为的独立勇敢,也不如表面上的那麽冷漠。所以父母在我大一那年出国後,几乎每个夜晚都来陪我度过。
可是,这次,你真的离开很久了。久到,我几乎要以为,你其实并不知道,我并没有你以为的坚强。我想到今天早上听的那首歌,那个声音清亮的女歌手,歌词里面说:「用起伏的背影,挡住哭泣的心,有些故事,不必说给每个人听......」那是我,我以为你知道。
然後,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探头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说,他是来找跟著我的那一只鬼的,他说,那只鬼在我背後抱著我,那只鬼,是你。
如果你在我背後,那,我猜你没有看见我脸上的惊喜和悲伤。但,我很快就找回理智。
那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说,错过你、错过爱。我就想,背後的不该是你,你不会是谁的爱,因为,你的爱都给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信不信鬼,但是和我们两个都熟识的茶店老板显然很相信,他先是被吓得脸色发白,然後就开始胡言乱语,因此,我揍了他。
茶店老板说,要叫你重新投胎,还说,你如果够聪明,就会知道谁能给你幸福。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幸福从来不是要靠人家给的,是要自己去抢的。
我不知道我信不信鬼,但是我信你。你如果知道我,怎麽样都不可能变成一只鬼回来的。要回来,你会是热腾腾、活跳跳、会和我胡搅蛮缠、会和我吵架和打架的那个;固执而令人又爱又恨的人。
言敬纬,我不要相信你已经死了。
21 决定
我不愿意祭拜你,正如,我不希望你以鬼的身分回来。
言敬纬,我不要相信你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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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遇到这个怪里怪气的西装道士,他就一直在讲什麽命定之人、缘分什麽的,现在他说,他命定的对象,就是我欠了他很多感情债的那个人。
这一生,如果我欠了谁很多感情债,那不是父母,就只有玄了。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去追逐、去勉强,去让他爱上我,却说死就死了。
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希望独占他,希望他爱自己,但是,更会希望他幸福和快乐。如果我活著,幸福快乐和彼此相爱并不冲突,但,无论如何也活不了的我,和玄在一起的那种幸福和快乐,已经不可能了。
他说,只要完成了我的心愿,我就会帮他介绍命定之人。
我的心愿吗?他说我阳寿已尽,回魂或附身都不可能了。但我唯一的心愿,只有和玄在一起而已。如果要退而求其次......难道是,有谁能代替我,去给玄幸福吗?我不知道。
如果这个道士说的是真的,难道,就是让我知道玄也爱我之後,然後让玄能够跟这个道士在一起吗?这个念头,让我的心纠紧了。
今天初一,我还有二十九天,然後,又是地狱三百多年的折磨。我愿意每三百多年的疼痛换三十天,根本见不著、碰不到的爱情吗?
或是,如果他们真是有一生缘分之人,终究,还是会走到一起,而一年中的这三十天,对我就再也没有意义了呢?
我猜我信服了他说的话,不然我现在的心情不会这麽纷乱。
我重新观察眼前的这个道士。
撇开梳著油头、穿著西装,初步印象看起来将近四十岁之外,仔细观察的话,眼前的人其实并不难看。身材保养的还不错,能把西装穿得这麽笔挺,一定经常运动健身。眼神清明而有有神,五官也很立体。如果换上休閒一点的打扮,其实,应该不会这麽老态。
他和帅气好看的玄站在一起,应该是不错的风景。
至於性格,目前为止观察到的:
在公园搭讪孤魂野鬼、随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诡异的旧报纸。穿著打扮明明像是某公司社长,真实身分却是个道长。
为了追寻什麽一生缘份,利用法术,追我到这里来,还疯疯癫癫地说什麽错过我错过爱。
明明什麽也帮不了我,还吹嘘自己道行高。
看我一个男鬼缠著一个男人,却一点也不惊讶,还帮我们完成拥抱的姿势。看起来很热心,可是我叫他帮忙劝架的时候,却选择明则保身。腰侧只是被波及到一拳,就没用得鬼吼鬼叫......
看起来没什麽心机、好像有些粗线条、有小小的热心,但是又怕事的要命。
与我是截然不同类型的人。
虽然像是万箭穿心,我还是试著中立地去猜想,如果是这个道士和玄。
如果,眼前的这个道士爱上玄,他看起起来神经粗,大概不会像我以前一样,被玄的冷淡薄情刺伤,他的怪里怪气和少根筋,我猜,如果是爱的话,大概会觉得可爱。如果是他和玄一起生活的话,我想,应该不会像我以前活著的时候一样,一天到晚不是吵架就是打架。
想著这些念头的时候,我其实觉得难受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哭。但是,没人会看见我,所以也不用躲,哭泣的话,我却连眼泪都没有。
我终於在也控制不住,大声乾嚎。
道士看我突然开始嚎叫,连忙遮住耳朵。表情很是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嚎叫了多久,不过等我停下来的时候,道士已经脸色苍白了,听得到鬼嚎声的他,大概痛苦的要命。
玄刚刚似乎和茶店老板一言不合,又打了一回合,直到两人都再也挤不出一丝力气,玄整个人趴在茶店老板身上,像是连移开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了。
我望著几乎可以说是东倒西歪的三个大男人,轻轻地飘往窗边。
我想去把玄扶起来,但是我没办法,就像,我也没办法活过来一样。乾嚎之後,我并没有比较好受,纷乱的心事和猜想,让我觉得比在地狱受三百年折磨还要苦。
我猜,是到了我作决定的时候了。
22 报警
他和帅气好看的玄站在一起,应该是不错的风景。
我猜,是到了我作决定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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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店外头传来喧闹声,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锺,天色还很亮,但是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虽然是平日,但是这时候应该是要有客人陆续上门了。
「有人在吗?啊!有凶杀案!」领再最前头的年轻人一走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三个男人。「报警!报警!」
道士受创最轻,连忙挣扎著从地上想要站起来,「没有凶杀案啦,闹鬼而已,不用报警啦。」
年轻人听到闹鬼,脸都白了,惨叫著往外跑。跟在他後面的几个朋友不明所以,也跟著惨叫著往外跑。
我回过神来,将目光从窗外移回三个男人身上。茶店老板听到,大概会欲哭无泪吧,被说这里闹鬼,以後要怎麽做生意?不过,看来他是真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只有呻吟两声当作抗议。
玄似乎比较恢复力气了,轻哼两声,努力撑著双臂,滚下了茶店老板的身体,和茶店老板并排仰躺在地板上。
道士东倒西歪地终於从地上站起来。幸好刚刚玄他们打第一场架时,那壶热水已经被他放到比较远的桌子上了,所以分别被我的嚎叫疼到在地上打滚,以及一言不和又打了一场的三个男人,都没有受到烧烫伤。
看到玄躺在地上了,我轻轻地靠过去,假装自己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忍不住低声唤他:「玄......」
玄突然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胸膛和肩膀,一抖一抖的起伏,像是,在无声的哭泣。
认识他二十年,我没有看过玄哭。包含,我的丧礼。
我惊慌抬头望他,他的手臂遮住了两只眼睛,可是,透明的液体,却从手臂和脸交接的缝隙处,不断地涌出来。
「玄、玄,疼吗?疼吗?」我伸手想为他拭泪,当然什麽也没碰触他。他打架比茶店老板厉害,其实茶店老板的伤势看起来远比玄要严重多了,可是,谁知道刚刚在拉扯和互殴中,有没有打中什麽要害之类的。
玄没有回答我,透明的液体,不停地从手臂遮住的眼睛附近溢出来,那当然不是汗水。我焦急地望向道士,「玄怎麽了?你不要在那边装死装活了,玄被打到什麽要害了吗?你还不快帮我检查看看!」
道士哼哼唉唉地,总算从地上站起来,却不是走过来检查玄,反而走过去看茶店老板。「喂,你没事吧?会不会死掉?」
「呜。」茶店老板的嘴整个被玄打到变形,只能从喉咙发出声音,表示他没有被打死。玄下手真狠。
「臭道士,我是说玄!玄是他。」我飘过去道士面前,指著玄。
他没有溢出言语或哭泣,但是一耸一耸的胸膛、不断溢出的泪水,却叫我心疼得慌了手脚。
道士抬头,对我苦笑一下:「你也拜托一下,就算是瞎子也知道,刚刚被痛揍的不是他,是这个家伙吧?你看他的脸,都肿得像猪头一样了。」
「搞、搞不好是内伤啊。」
玄都疼到哭了,从小到大没看过他掉眼泪的男人,泪水这样涌个没停,一定是很重很重的伤啊。
摇摇头,道士没有回答我,也没去检查玄,反而警告我:「你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经常这样失控的话,说不定最後会变成没有意志的恶灵。」
「恶灵?」我轻轻飘回玄的身旁。
我知道恶灵,就是完全失去神识的鬼,用人来比喻的话,大概可以说是神经病患。被痛苦折磨到失去意志,然後,陷入完全的狂暴与疯狂。
完全变成恶灵的话,是没有机会被放出地狱的,连七月也不行。就像,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重度病患,不可能被放出来过年过节一样。偶尔,有一两只逃出来的,下场都是魂飞魄散。因为,不只是人间有道士收鬼,地狱也会派出鬼卒捕抓,魂飞魄散的过程,绝对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不能变成恶灵。不然,就连七月的盼望都没有了。
玄的眼泪还是掉个没停,我突然明白,疼的,是他的心。茶店老板那些残忍的话,肯定伤他很深。
我重又伏到玄的胸膛上,轻轻地呼唤他:「玄,不疼。不疼。」
时光彷佛流转,回到还很小的时候,立场对掉。
五六岁的我,虽然是个男孩,却因为是倍受宠爱的独生子,而非常娇气,一点碰著喀著,马上就要人哄。哄我的那个人,最好还是玄。即使是前一天在家受的伤,隔天遇到玄,也会马上凑过去要他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