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隐岚听他哥哥教训,喜笑颜开道:“这个自然。”
程至真又对小陶道:“他要是对你不好了,就来告诉我。我来给你做主。”
小陶一听,脸上刷地红了,也不知说什麽好。
这天晚上总算一家人吃了团圆饭,程二少爷举了杯子对乔夫子道:“活命之恩,此生难忘。”一旁的婢女又碰了一个木盒出来呈在乔谨辞面前。
那乔谨辞对程隐岚使了个眼色,悠然道:“程二公子言重了。我同程少侠是朋友,这些事不过举手之劳。若收了你的钱钞,倒变成小人了。”
程至真见他如此说,便道:“乔夫子高义,程某领教了。只还有一事想烦劳乔夫子看看。”
“何事?”
程二少爷这才说:“内子的腿,早前因伤致残。乔夫子可否替他诊诊?”
原来当日戚昭云身陷泥污却对程至真动了真心,又听程至真要给自己赎身便打死不肯再接客。
想不到後来程二少爷被他父兄用了家法关在家中几月不得出门,那老鸨见势不好早前的银钱早用干净了,就催著他开张做那皮肉生意。
戚昭云自然不肯,险些被那老鸨活活打死,结果右小腿断了落了个残疾。
所幸王秀才还算有些义气,暗地里同程二少爷通了气,私底下赎了戚昭云出来。
也怪那老鸨自己不好,把个红牌相公打瘸了已是少人问津,再者戚昭云寻死觅活,真要出了事少不得要被官府讹一笔,见还有人要便干脆收了银子把人打发走干净。
那程府得知戚昭云被人买了,不明就里,只当没了狐狸精勾引程至真,也就不再拘束。
谁想程二少爷甫一出来立马收拾了银钱,打点完就领了戚昭云私奔,跑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事後只苦了王秀才,少不了被他父亲骂几句,急急给他娶了老婆收心,这才算完。
乔谨辞不明就里,见这二当家瘸腿,只看了几眼就道:“也不是什麽难治的,只戚公子要受些苦。原是骨折後位置没有矫正才落下的毛病,只把腿再打断了重接,躺几个月便是。”
他说话轻飘飘,似乎简单得很,落到众人耳里,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程至真脸色更是难看,不知该如何是好。戚昭云倒是脸色如常,对乔谨辞一揖道:“多谢乔夫子指点。只是我家老爷病势初愈,累不得;家中事体还需戚某接手管办,若再治著脚伤,家事无人管著实在不像样。反正我也习惯了,不碍事。”
他说话间,眉目英伟倜傥,已无半点风尘气。
众人听罢都有所感慨,饶是程三少爷也经不住对他另眼相看了。
柳梢青25
乔谨辞是不告而别的。
程府里的人都莫名其妙,只程隐岚毫不在意。
所谓的江湖人,总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外人看就是神神秘秘的。
“你师父今天都见著什麽人了?”
葛儿想了想,道:“喝酒的时候遇上两个登徒子。师父打完了人,好像看到什麽人,跳下楼子就去追了。我下楼时,早没人影了。”
程隐岚摇了摇头:“你这武功也太差了,哪点像你师父?”
葛儿一脸不以为然:“我轻功就不错。再说,我学的是医术,又不打打杀杀。”
程三少爷翻了翻眼皮,懒得跟他计较了。
隔天,程隐岚领著小陶和他二哥道别,他们要回龙陵了。
戚昭云给他们喊了马车,临走话别的时候,程三少爷对他二哥道:“那县尉邓光同我认识,是条好汉。若有什麽事,可找他帮忙。”
又对戚昭云说:“你好生照顾我哥,多多费心,我程隐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戚昭云却道:“三少爷哪里的话,这原是我的本分。”
程隐岚跳上马,冲他一笑道:“如此甚好!二嫂。”
难得倒把戚昭云臊红了脸。
他们此行为的是赶回小陶的老家给久病的母亲治病,於程隐岚来说更有些拜见丈母娘的意思在里头。一路顺风顺水转眼就到了龙陵。
依小陶的意思,既到了镇上不去饭馆看看大李阿青他们心里必定过意不去。他这些年在那店铺里干活,累是累,受了人家那些恩情却不是假的。做人要知恩图报,於是买了好些东西做礼物,程三少爷料他们必然要说上许多话,自己也受了二哥的托付要给父亲送信,两个人便各自回去。
大夏天的正是生意冷清的时候,小陶才进店里就见个半大孩子冲他道:“客官,给您沏壶茶?”
那样子与他当时如出一辙,他不由笑道:“我不喝茶,我找大李哥。”
那小子听他这麽说,便点点头,冲里头喊道:“掌柜的,有人找。”
大李正算账,听有人找才抬起头,一看是个穿细绸衣裳的年轻公子,不免心下奇怪,只听那人喊他道:“大李哥。”
这才回过神来,吃惊道:“小陶。”
小陶高高兴兴把东西放在桌上才走过去,对大李道:“阿青人呢?”
大李愣了愣,这才答道:“他在後厨呢。”又把他上上下下一通打量。
小陶才想到後厨去,大李拉住他道:“等会。你这衣服穿进去,还不给熏坏了?”便叫那小跑堂的去後厨喊人,等坐下了又道:“你,你如今可变样了。”
小陶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又听大李道:“这衣服可金贵,是……程三少爷给你买的?”
“恩。”
大李点头道:“我原先还担心,想不到他对你这麽好。小陶,你这东家可找对了。”
两个人正说著话,阿青揉著眼睛从後面出来,一看小陶立时跳起里叫道:“我还当是哪个公子爷找我,想不到是小陶你!你,你如今可发达了!”
多时不见咋咋呼呼的阿青,小陶也忍不住笑起来。
阿青见他穿的漂亮,样子也好看了,打趣道:“你这样可不能让那姓王的见了,不然又得招你了。”
大李道:“混话!程三少爷是好惹的麽?”
小陶倒不好意思了。
又说了会话,大李道:“那程三少爷倒是个好人,你娘都病了这些年,如今要治好了可算能享福了。”
阿青忽然想起来,说:“你当日走後不过几天,你那大哥又来过,问你去处呢。後来听你是跟了程府三少爷,好像又去了程府打听……”
小陶听罢,微微皱了眉,不知为何心里忽然觉得不放心起来。
过了不多会,程隐岚倒来了,带著个笠帽,骑了匹枣红马,把马随便一栓,进来唤小陶上路了。
小陶急忙与大李阿青俩道别,跟他去了。
只见他给小陶也戴了笠帽,把人一抱便上了马。
大李和阿青在里头看地一清二楚,霎时有点懵了。
“掌柜的,……那啥,你说那程三少爷跟小陶该不是……?”
听了阿青的话,大李难得没驳他,一个劲摇头道:“说不好,说不好。”
柳梢青26
那马上的人却不知他们这般对话,小陶一颗心更是早飞到白沙村去了。那村子偏得很,在镇子的东面,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两个人俱是汗流浃背也全不在意。
小陶照著记忆里的印象从一条小路走向自己的家,然後,他看到的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和几幢破败的房舍。
小陶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
程隐岚见他呆立在荒宅前一动不动,上前安慰道:“你多少年没回来,少不得记岔了。问问邻居什麽不就知道了?”
小陶这才醒悟,跌跌撞撞地跑向邻挨著他家的那户农舍打听。有个满脸皱纹的老妇正在院子里晒菜干,见有个衣装鲜亮的少年人跑过来,还当自己看岔了眼。
小陶问了几句,那妇人才明白过来,只叹气道:“你说这隔壁的陶家大婶?早死了。
哎,要说她这命可真苦啊。两个女儿嫁出去没多久,一个就死了,还剩下个被婆家人打得不敢回家来。
生了个不孝的儿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老子娘都爬不起来了,还要出去赌,你看他家还剩下什麽?但凡有点值钱的都卖光了。”
小陶吃了一惊,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程隐岚见状,忙扶了他,自己问那老妇:“那陶大婶不是有两个儿子麽?你说的那个是哪个儿子?”
那老妇点点头说:“是有两个儿子,那大的把家败光了,前些天也不知怎的,溺死在河里了。报应啊!那小的我倒没见过,陶大婶还活著的时候,说是小儿子送镇上学生意去了,每月还托人带点钱回家,可不都让大的拿去赌光了麽?
对了,你们是他家什麽人啊?”
程隐岚道:“是他家小儿子托咱们来看看。听说,他还有个小妹,倒怎麽不在?”
那老妇恨道:“还不是他大儿子,赌输了拿不出钱,倒妹妹押给许家做丫头。听说那家人规矩大,那孩子又小,每回都挨鞭子,可叫人心疼了。两位少爷看著就是好人,若是能把她赎出来,可算是一件大大的功德啊。”
小陶整个人只觉天旋地转,待听到妹妹还在世,却被人这麽虐待,立时嘶声问道:“大婶,她,她如今在什麽地方?”
那老妇便把地方说了,程隐岚念她说了这许多是个心善之人,便施了她些碎银子。那老妇忽然得了这些银钱,顿时欢喜地要磕头道谢。
许家不甚远,和白沙村隔著一片林子。程隐岚和小陶赶到的时候,便见一个瘦小女孩穿著件宽大的旧裙子低著头慢慢从院子里出来,她一手提著马桶,一手握著竹帚,头发黄而蓬乱。
忽然见两个衣著华丽的公子哥骑著马到自己门前,她顿时慌了神。一旁的仆妇一见,走过来就拍她的脑袋,道:“死丫头!就知道偷懒,还不把马桶倒了去!”
说著就迎上前来,对程隐岚和小陶道:“两位大爷可是找我家主人?”
程隐岚一翻身就下来,一把把小陶抱下来,对那妇人道:“大嫂家可有个叫陶七的丫头?”
他声音洪亮,那仆妇和女孩都听见了,妇人眼珠一转道:“大爷找这丫头何事?”
小陶急急开口道:“我是她哥哥,我来给她赎身。”
他才说完,一旁的女孩放声大哭,说话就扔了马桶扑过来抱住他。
小陶一看,急忙道:“小七,是你麽?”女孩一边哭一边喊,“哥哥,哥哥我要回家。”
那妇人见状急忙来拉扯她道:“你个死丫头,乱认什麽。老爷还没说要放人呢。给我松开!”
她一脸凶狠,小陶也不怕她,伸手一推道:“让你家老爷出来!”
陶气连忙躲到自家哥哥身後,那妇人见不好办,急忙进屋去找主人,不多时就来了七八个家丁同一个中年男人。那妇人指著小陶他们道:“老爷,就是这两个要抢人。”
小陶回道:“我是陶七的哥哥,今日要给她赎身,领她回去。请许老爷多多包涵。”
那姓许的是地方上的恶霸,向来只有他惹人没有人惹他的。今日看到两个年轻少爷要买自己婢女,心里乐得敲竹杠,脸上却肃然道:“这女娃是我买下的,你既然要赎,也须遵照买卖来。”
小陶不知有诈,应声说好。
那姓许的拿了文书出来,说:“这女娃是我出了纹银二两买的,她日日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如今你若要买去,须得十两。”
十两银子!
小陶心里愤愤,知道他是讹诈,但看妹妹被折磨地如此境地,却也忍下,道:“好,十两就十两。”
姓许的没料这麽容易,知道这人有些油水,又见他们才两个,自家人多势众,心更黑了,忙叫道:“我刚才算错了,她在我家一年多了,用的不止这些。须二十两才够。”
那些家丁会意,上前围了小陶他们三个,陶七被打怕了,直把头紧紧贴在哥哥身上,害怕道:“哥哥,我怕。”
小陶见势心里也有点慌张,却见程隐岚气定神闲也不当回事似的,便也定下心来,安慰她道:“小七别怕,有哥哥在。”
柳梢青END
程隐岚见小陶为了妹妹出头,心下觉得喜欢。
他本觉小陶可爱,却未免有些瑟缩,想不到这样有情有义,顿时爱意更深,索性让他做主,他乐得在一旁瞧热闹。
可惜姓许的不长眼色,弄得自讨没趣。
程隐岚拍了拍手,凉凉道:“许老爷好精的算盘,在这种乡下地方呆著,实在是屈才了。”
那姓许的没料他这麽说话,只觉有点意思,便道:“你这小哥说话倒有点意思,我看你也有点身份,我们也算一场相识。今日便把银子和马都留下,我也就不难为你们了。”
他正说话,只觉一阵风吹过似的,才眨眼工夫,家丁们都躺在地下呻吟起来。胸口一疼,已被人踩在脚下,那姓许的被程隐岚一脚踹地浑身痛极,又被摸走了陶七的卖身契,刚要骂人,只见一把剑插在自己的颈间,吓得一下子住了口。
程隐岚闲闲地看了眼卖身契,立刻撕得粉碎。碎片飘了一地,被风一吹就无影无踪。
那姓许的抖著嗓子慌道:“好汉饶命!”
程隐岚见他这样,心情大快地想今日就来一回“劫富济贫”。又回头看被小陶护在怀里的陶七,便道:“要我饶你也容易。
你许老爷拐带良家女孩,坑害我妹妹的账该怎麽算呢?”
姓许的一下子懵了,颤声道:“好汉,大侠,这女娃确实不是我拐的,是他哥哥卖给我的啊!”
“哦?是麽?你有字据麽?”
字据已随风飘去……
姓许的欲哭无泪。
回程的时候,程隐岚骑著马,身後跟著一辆马车,带著小陶和他妹妹慢悠悠地上路了。
驾车的老农亲眼看著许家老爷捧了五十两银子给小陶,眼都瞪直了。只拿人银子从不给人银子的许王八也有今天?
陶七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可她毕竟又瘦又小,袖管中露出来的手臂上新伤叠著旧伤。小陶看著忍不住心酸起来。她看著哥哥的脸,轻声问:“哥哥,那个大侠是什麽人?”
“他是程三少爷。”
“他真是个好人!”陶七一脸感激地说。
祭拜过小陶的父母,回到镇上,程隐岚也不回程府,带了小陶他们去了个小院。
“咱们明日去言池。”
小陶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什麽用意。
“我在那儿有处庄子,往後就是咱们家了。”
“还有,你往後可不能再叫少爷了,要喊我隐岚。”
小陶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程隐岚又道:“我往後也不叫你小陶,喊你立秋,好麽?”
小陶低了头道:“小时候,我娘听人说我八字不好,又取了这麽个名字,命太硬了,留在家里不好。所以就把我送去学徒,那时我十岁,我真讨厌自己命硬,连名字都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