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邵槐在一起越久,邵槐对他越有感情,成渐就越觉得杨桂喜欢自己。
成渐不是傻瓜,杨桂做过的事情他都一件件记在心里头,杨桂一路来的成长和变化他都一幕幕刻在脑海中,而很多举动都在这一年和邵槐的表现有著异曲同工的微妙重叠。
那时候成渐才恍然发现,杨桂早就已经把他的心田沾满了,竟连一丁点的位置留不下给邵槐。
邵槐肯定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才被逼急了想用同性恋绯闻毁了自己,可到底杨家还是本事大些,把露骨的照片全都给买了下来这才没让邵槐得逞。
其实如果杨桂没有干出那件把他自尊伤地太狠的事,也许来美国过日子的就不只成渐一个人了。
成渐觉得杨桂毁了自己,而自己也把杨桂给毁了。
这真相,苏良生是在成渐去美国两个月後才知道。
苏良生是清楚杨桂的真面目的,眼看成渐心目中杨桂就是那头天真纯洁的小羊羔,便没忍心对成渐说,只是随意地爆了几句嘲骂。再说他想骂杨桂这种心狠手辣的贱人很久了。
苏良生转眼又看著柳湾那两个刺眼字儿,不禁暗自苦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又能给谁带来多少实质的安慰。
这是屏幕上又弹出了一句话:
『……良生,我开始想家了。』
成渐靠在床架上,笨拙地用手指一键一键地码字,他其实很不喜欢网上聊天这玩意,总觉得没有张口说话实在,可这时候只要让他听见一点儿来自那边的声音,那眼泪绝对是破天荒地照缺堤形势而流。
就算自己审美再西化性格再叛逆,他还是个中国人,他还是属於那个拥挤的复杂的人人脸上都在为著明日而迷茫的国家。
成渐觉得自己是被放逐出那个国度的,因为他在那早就没有家了。
可是,他还是希望能回到祖国,只有那里,才有他所牵挂的东西。
只有在背井离乡後,才能感受到灵魂的根,只会落在那个生你养你的地方,一旦离开它,你就会总想著回去,回去摸摸它,看看它还好不好。
他什麽都可以斩掉,就是这个断不得。
曾经有一个人说他把他的心遗留在了三藩,成渐摸摸自己的胸膛,他也把心给丢了,他知道丢在了哪,却不晓得要不要地回。
贱货 六.
六。
日历翻得飞快,杨桂越来越不想看到和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只是一味把视线停留在那刻意被排地密密麻麻的大学行程表上。
他害怕时间如流沙般在指尖下流逝,手里却依旧只能捧著空虚。
到头来什麽都抓不到。
成渐离开以後的日子,实在过得太快,一晃眼就是两个月。杨桂除了每天在空闲之余麻木地打开那塞著一大堆垃圾邮件的信箱,一封封地细细寻找那人的痕迹,而始终是一无所获外,并没有多大改变。
他知道成渐不会打电话来,更因为懒得打字而使用电子邮箱,他只不过也就靠著这每日例行的检查来找一个心里安慰而已。
天晓得起不起作用。
稍稍有了变化的小腹被宽松厚实的外套很好地掩盖著。
谁都会谅解杨家大少爷身子不太好冬天需要塞著暖袋。
柳湾一如杨桂所愿,从哥哥上升为妈妈级人物,每天围著他嘘寒问暖,又是喂饭又是补品还专程接送上下课,反正成渐离开後他也正好休假。
“听说柳大美人最近跟你走地很近哦,小心我表哥使用暴力警告你,那家夥的拳头可是不张眼的,孕夫照扁不误。”
由於临近大学毕业,邵槐开始变得更加忙碌,去调戏杨桂的次数反倒愈加频繁。
当杨桂在一周内第四次见到邵槐驼著背手插裤袋吊儿郎当地歪在他家门口前时,终於忍无可忍。
杨桂眯起那越发锐利的双眼一把扯过邵槐的衣领,咬牙低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邵槐不以为然地笑笑,抬起手握住杨桂那拽地紧紧的拳头,一面轻轻摩擦著那暴起来的指关节,一面用那让人听起来始终倍感亲切的带著浓厚鼻音的声音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一个表壳过於坚硬的人,崩溃的底线到底会在哪里而已。”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让你加速碎裂。
杨桂拧著眉头松了手,嘴角也跟著勾起,“你以为你算哪根葱,老子想做什麽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你的外壳只能掩盖你的柔软脆弱,可不代表你真正坚强。”
邵槐继续自说自的,不出意料看见杨桂的蔑笑被冻结在唇角边,他便继续道,“更何况你的内里,已开始逐渐腐败,我已经嗅到臭味了哦。”
杨桂闪了闪神,嘴巴张合半天才吐出几个干涩的字,“你说这些……又有什麽用。”
邵槐面无表情地由著杨桂双手掐死他的双肩,不为所动地听著那些歇斯底里的嘶吼,“你根本就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帮不了!只会在那冷眼旁观瞎动嘴皮,你还以为你真本事了?!有本事就把成渐给叫回来啊!!愣在那里干嘛?!啊?!除了看我在这出洋相,你还能做些什麽?!!”
吼到後面,杨桂已是双目泛红连指尖都在发抖,“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他妈才不要你这麽个虚情假意的混账同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麽,老子就是那成渐的毒瘤,长在他身上只会让他痛苦难过,你当然是巴不得早些把我给除掉。但他何尝又不是我的毒药,没得解了……是我自己犯贱,把解药给砸了。你一心就想著他,可又有谁能替我去想想……”
邵槐扶著像是溺水般渐渐软下去的杨桂,眼底依旧一片黑黔黔的幽深。
他刚刚被冠上同情二字了?他开始同情杨桂了?
邵槐困惑著,不自觉又看了一眼突然开始安静下来面如死灰的杨桂,心底猛地一个咯!上来。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
计算太多终会有被算计的一天。
怪谁呢,自找的。
隐隐察觉到什麽後,他开始觉得,有些东西,自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
成渐,以後那什麽圣诞新年生日情人节,要是被我发现你醉死在夜店里,老子准把你先奸後杀再煎皮拆骨合著水泥沈大海去。
我靠,杨桂你这少女病啥时能轻一点,两个大男人一起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节,你丫腻不腻歪点?放我一马成不?
放你一马?
成渐,很多事情,做了就不能回头了。
可更多的事,你就算回头也弥补不了。
第一种滋味你已身有体会,要不要第二种也尝尝看?
就在杨桂面无表情地说出那一句话时,他就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弹起。
事实上这事确实发生过,在三年前的圣诞节前夕。
那时杨桂并没有说最後那三句话,只是直接冲上前跟他扭打成一团。
那样无聊的记忆成渐突然觉得很怀念,要是时光能够倒流,他真想说一句,算了,老子认了,一辈子就一辈子,谁怕谁。
然而脑海中出现的不是杨桂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而是自己的前任情人与他浑身赤裸的接吻画面。
到底谁把谁当真。
成渐垂著头很用力地把滴著冷汗的额发刨到脑後,可是又不断地有碎发从指缝中漏出来扎进眼球去,反复了不知多久,最後无力地倒回床上,两眼空洞地像是什麽都可以包含,又像是满满地什麽都不能渗入。
杨桂,我他妈最讨厌你那种老是一口受害者的调调。
你憋屈你委屈就你最凄凉,老子就是那世界第一混蛋就晓得一天到晚欺负你。可你又曾几何时好好地跟我说上过一句话了,你鄙视我脸长在下半身上那是天经地义,老子不过一个烦字就他妈成了千古罪人。
我只是个平平凡凡的人而已,不是内裤外穿的超人,别说拯救全世界拯救你,就连我自己都无法拯救。
想到这里成渐突然一个咕噜滚下床,顶著一头乱糟糟的鸟窝,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便直奔到电脑桌前。
成渐伸手摸过桌上一盒烟,抽出来点燃叼在嘴边,对著彻夜未关的照片窗口,发了好一阵的愣,成渐都忘了点开这匿名邮件的昨天自己到底干了些什麽,相片里的两人一个是邵槐一个是杨桂,相片上的时间是他离开的那天,相片显的大小只符合杨桂那台限量发行手机。
成渐皱著眉毛猛吸了一口烟,然後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棍按熄在杨桂那张还带著泪痕的脸上。
唯一的屏幕光源,闪烁一下便再度熄灭,室内恢复成接近清早的沈寂色调,深映在成渐眼里。
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那麽我也该下流卑鄙一回,以最快的速度让你老老实实等著我回来收拾你。
已管不上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杨桂怎地也没想到,屏幕上居然还能显示出早已不抱期待的名字。
这个异国号码是邵槐给他的,也不知是哪根别扭经作祟,他从来就没有拨通过,手指总是卡在最後一个号码上。
杨桂觉得今天状态还挺好,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连按下接听键的动作,都显从容不乱。
电话接通後,一阵不出意料的长久沈默,杨桂把嘴皮死死抿成一条线,怎麽也不愿自己先开口。
他害怕一张口,说出的话,会让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自尊心在从中作梗,沈重地让他难以屈服。
“都这麽久了,一个电话都不打过来问候问候你老子。”成渐的声音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虚渺地比以往更加不真切。
“你小子赶紧去翻翻成语字典,查查什麽叫自食恶果。”
话筒一声接一声的忙音,让杨桂也跟著茫然起来,哽在喉头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成一个字。
操。
杨桂咬著牙把那天价手机狠命往地上一砸,再转身把房屋里的东西一个接一个歇斯底里地摔。
成渐你到底要把我耍到哪种程度才甘心才满意。
好不容易打一通电话,仅仅就是为了来忽悠我?
你要发神经也就算了,反正老子也习惯了,为什麽就不给我个机会,让我对你多说一句,成渐,你回来吧,我已经快到极限了。
无论怎样,我只是想让你待在我身边。
仅此而已。
一星期後,杨桂怎地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跪在父母面前的一天。
旁边还有个邵槐,眼前甩了份最热销的八卦周刊。
头条上的文字在他眼中早已是模糊一片,只有那张赫然印著自己与站在他身边的男人的赤裸热吻的照片,显得格外清晰刺眼。
贱货 七.
七。
“错一次,可以原谅,一错再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杨达开把枯瘦的指头放在桌上敲了又敲,然後阴著脸把一张薄薄的纸片往儿子脸上掷去。
光滑的纸面磨著皮肤下滑的感觉,如擦到倒刺般的疼。杨桂木然张脸,艰难地把视线移向纸上,白纸黑字,研究所的胎测报告,姓名栏上,赫然印著杨桂两个黑体大字。
像被海浪强行推上岸边,垂死扑腾又被尖枪狠戳一下的鱼。杨桂扭曲著脸孔,眼瞳里锋利地几欲要把一切都割碎的视线,直直射向仍默不吭声站在他旁边的男人。
“杨桂,你都是个成年人了,做事要有分寸,把那违反常伦的怪物给我立即拿掉。然後你两干出的混账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杨达开把眼睛危险地眯起,转而对著邵槐说,“这照片到底是不是你小子流出去的,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不追究。你也是订过婚的人了,少给自己惹麻烦。”
杨桂敛回目光,几乎出於本能性地摸向已有明显成长迹象的小腹,头深深地埋下。竟是第一次感觉到,掌心下那弱小的生命,隔著皮肉和衣物,在微微地挣动著,似乎在无言地叫唤,不要抛弃他。
杨桂湿著眼眶,把眼珠转了又转,终究还是死咬下唇轻轻摇头。
被最依恋的人所丢弃不要的滋味,实在是太过难受,我又怎麽可以让那个只能靠著我活下去的无辜生命,尝受这种折磨?
杨达开二话不说,蓦地站起来走到杨桂身前,硬是把对方的肩膀扯到自己的水平线上,第一次扬起巴掌狠扇那不争气的儿子一耳光。
杨桂默不吭声地用手背擦去因口腔破裂而淌出的猩红,见父亲仍没有歇怒的趋势,下意识弯腰护著肚子,又再次跪了下来,姿势显得无比窝囊。
然後他抬起头来用无比卑微的姿态恳求著,“爸,打脸就好,不要用脚踢。”
“谁都没有在我面前讨价还价的资格。”
杨达开冷啐一声,作势挽起袖子要狠揍杨桂一顿,被终於忍不住插手的妻子厉声制止,“杨达开,你够了,不就是有了成家的骨肉吗,你用地著为这个把他逼上死路?!”
杨达开浑身一震,这才愤愤收了手,背过身不愿再看杨桂母子俩。
杨母看著仍蜷缩著身体一动不动跪在原地的儿子,不由弯下腰来,手颤抖著慢慢伸向杨桂的腹部。
内心稍微挣扎了一下,杨桂最终还是顺从地把挡在肚前的双手拿开,在母亲的手碰到自己的腹部时,身体忍不住也跟著轻颤了一下。
“妈,对不起。”
随著杨桂这句话的吐出,那只按在腹上已经明显开始苍老的手,又突然像触电似的弹开,女人脸上飞快地略过或是羞怒或是怨恨的神色,最终还是化成满满的不忍与心疼。
“杨桂你怎麽那麽傻,以後你要让那个无辜的孩子怎麽去面对他的人生?”
脑海中千句万句相互矛盾的责骂与安慰,杨母能说出口的终究只有这一句。
杨桂仰起头看著眼角已经泛红的母亲,深吸一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那不知何时溢出眼角的液体,追根究底,最自私的原来还是自己。
这时杨达开转过身来,双眼依旧冰冷,嘴里仍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总之我还是那句话,要不把那怪物给流了,你就不要回来,我杨家受不得这个耻辱。”
被赶出家门的第一天,杨桂卷著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在短暂的浅眠後,又是长期的清醒,接著再度昏沈过去,如此往复不断循环。
邵槐一如往常,嘴里叼著根棒棒糖,斜站在杨桂床边,亦是一夜未阖眼。
为什麽要把那张照片发给他?
为什麽要把研究所的事情告诉我爸?
明明他就不甩我,但我还是为了他的孽种,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抛弃,你说我是不是很犯贱?
你当初干嘛要跟他闹绯闻呢,这样我就不知道他喜欢男人了,然後我继续在圈子里混混日子无聊了就换换伴儿,不挺好。
如果对一个人付出真心换来的却是这种下场,我宁愿虚伪一辈子。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老子打死都不会去招惹他,也绝对不要跟他认识,就做他的粉丝,饭他一辈子,谁敢讲他的不是我就跟谁急,谁敢让他吃苦我就要谁好看。
就这麽傻傻的单恋。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一定的吧,我的人生已经狗血到连我自己看著都觉恶心了……
可有什麽办法?单恋有什麽错?自私有什麽错?同性在一起有什麽错?男人怀孕有什麽错?杨桂爱著成渐……
又有什麽错。
邵槐从昨晚直到现在都一声不吭,杨桂也不管有没回应,只是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自说自话地将近一宿。最後实在是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才倒在床上拧著眉头不太安稳地睡去。
那时候邵槐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成渐曾对他说过的一些已经太过久远的话。
邵槐,你想知道我唯一一个暗恋过的人是怎样的麽,他啊,刚开始看著好可爱,再後来感觉又挺可怜,可等我发觉那份同情开始转为心疼时,就已经陷进去了。
我真没觉得他该做我“女朋友”,可要不把他照顾好,不陪著他一起疼,心里就会难受地跟快死掉一样。
邵槐,我这个人很怕累,如果哪一天我毅力不佳支撑不住了,你一定要敲醒我,给我几巴掌,骂我不是男人,怎麽样都好,就是千万不要让我继续颓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