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赋 第一卷————语秋

皇上盯着小秋，小秋的眼睛里一片空白，全无神采。

费了好大劲才将小秋哄着劝着睡去，皇上出了一身汗。这叫什么事啊！皇上苦笑，真不成是欠他的，要服侍他哄着他了。

“求求你杀了我～～”小秋的哭求声还在耳边萦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楚歌对他太狠了。他突然明白了小秋为何怕见他。小秋是怕见到过去的人，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所以他躲在深山里，逃避过去、逃避一切。想到小秋并不是因为恨他才躲着他，皇上心里倒安然了一些。

第二日清晨，常青、程庭轩前来请安，跪在门外。看看依然熟睡的小秋，皇上叹口气，没有宣二人进来，而是走了出去，令两人惊惶不已。

程庭轩吩咐搬了几张椅子，皇上便坐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听二人汇报军情及其他要事。

二人明显地感到皇上有些心不在焉，不禁彼此互视了几眼，有些茫然。

二人汇报完后请皇上用早膳，皇上却挥挥手说等会吃。皇上不开言，二人也不敢说话。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气氛紧张而尴尬。

许久，太监在皇上耳边轻言几句，皇上点点头，吩咐传膳到睡房内，二人这才退下。

小秋已经梳洗更衣完毕，坐在椅子上发呆。看见皇上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很久之前，皇上就已经免了他行跪拜礼。

两人平静地用膳，似乎昨夜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

所有人都已做好出发的准备在外恭候，临上马车的时候，小秋看了看小光，淡淡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很好，没什么事情。小光看到小秋脸上一片平静，眸子里如往日一般清亮，心中这才释然。

47 异症

小秋钻进马车后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一幅无精打采的蔫样儿。皇上故意找点话头，他也只是嗯两声。在一个密闭的空间，话不投机偏偏旅途又无比漫长，这算不算一种煎熬？皇上心中头一次生出一种苦闷的情绪。

“外面清风习习，你不去骑会马儿？”皇上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我想睡会儿。”小秋懒懒地答到。

“又睡！你这才刚起来！睡睡睡，有本事睡了别醒！”皇上没由来的一股怒气冲上脑门。

小秋愣了愣说到：“皇上您生气了？我真的很困，昨夜～～似乎是睡了，但却觉得好累。”

“昨夜？”提起昨夜皇上便没好气，“昨夜你差点轼君！朕看朕迟早不被你气死，就被你吓死！”

小秋脸微微一红。看到小秋变了脸色，皇上问到：“你记得昨夜的事么？”

“记得。”小秋垂下头低声说。

“朕还以为你不记得呢，早上看你若无其事的样子，朕几乎疑心是朕自己做了个恶梦。”

“皇上您就当是一场恶梦吧，有些事情，我就只当是一场恶梦，醒来就好了，什么都没了。”

“那你还老闹着要睡，闷死朕了，你在这儿睡着，朕连找人解闷子都不敢，怕扰了你。小秋，你想要朕怎样做？你就不能好好面对朕？”面对皇上一连串的逼问，小秋只得低头不语。

“算了！给你置个马车，你想睡多久睡多久！”最终，还是皇上妥协了。

“皇上～～”小秋声音越发微弱，“皇上的心意小秋知道。小秋真的不是要避着皇上，小秋真的很累、很困，只想闭上眼睛。”说着话眼帘已经垂下，斜倚着车壁。

看到小秋说睡居然就闭上眼睛，皇上心里不免恼怒，自己的一片心意他竟毫不在乎！

看了一会，又觉得不太对劲。之前小秋要睡觉都是在长榻上摆出舒服的姿势，今日就那样斜斜靠着，身体拧成不舒服的姿态。皇上伸出手摸了摸小秋的额头，没有发热，心下略安。正要缩回手，却突然感觉不对。小秋是没有发热，但他的额头却是一片冰凉。皇上又摸了摸小秋的脸，同样的冰凉。现在正是夏末，时不时还觉得有些躁热，不该是这样的冰凉。

“太医～～”皇上喝到。

太医速度赶到，搭了搭脉，沉吟许久。

皇上等得不耐烦了，问到：“怎么回事？”

太医跪下惶恐说：“公子脉象平稳，但脉速极慢，因而身体温度很低。以前在医典里曾看到有记载这种状况，但非常罕见，臣下无能，并不知如何救治。”

皇上大怒，“要你何用，三番两次都看不出毛病！来人～～”

太医听到来人两字，吓得瘫软在地，磕头求饶不止。

皇上想了想，又平静下来，挥了挥手，“算了，滚！”又吩咐到：“去叫云之光过来！”

太医连滚带爬地逃出车厢。

方才皇上叫太医，小光心中便是一惊，一直关注着马车的情形，看见太医哭丧着脸退下来，便守候在马车外，一听见叫自己，立刻走了进去。正要施礼，皇上挥手示意免了，先看小秋。

看了看小秋的情形，
      “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小光先给皇上宽宽心。“小秋以前受创太严重，身体非常虚弱，体温经常处于比正常人低的状况，有时看起来，真象死人一样。这些年在山中修养，连小病也不太得，又是练武之人，本应看起来比别人健康，但您看他脸色总是苍白，人也懒懒的。也许他是真的累了，皇上不必太担心了，让小民唤醒他。”

“让他睡吧。”皇上叹息。

“不能让他老这样睡，要让他自己调养生息才行。”

小光伸出手掌抵在小秋后心，缓缓输入真气，片刻后小秋便醒转过来。

“小秋，你不能这样！”小光心疼地责备。

幽幽醒转的小秋靠在小光身上，找到那熟悉的安心感觉。“我想回家，小光，带我回家吧。”

皇上无力地靠在软软的背垫上。“我想回家～～”小秋的声音犹在耳边。

“皇上～～小秋暂时没事了。只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山中静养，这些天突然奔袭操劳又伤愈不久，身子的确不太好，能否～～能否让他先回谷里休养休养再去京都？”小光试探着问。

“不行！速回京都，朕会找最好的大夫，最珍贵的药草，他会受到最好的照料。”皇上断然否决。“小秋，你再坚持些日子！”转了温存的语气，皇上怜惜地对小秋说。

小秋从长榻上几乎是滚落下来，跪在地上，小光一边搀扶着也一起跪下来。小秋是免了跪拜礼的，这一跪，皇上的眉头便拧了起来。

“皇上，求您，放我回家吧！”果然，小秋提出这样的请求。

皇上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收了柔和的眼光缓缓说到：“你以后断了这个念头吧！”

小秋抬头看了一会皇上，冷冷说到：“小光，下车！”

“你想走？”皇上厉声问到。

“我虽然愚蠢地向你祈求，但还没愚蠢到不识时务！”小秋毫不顾忌，放肆地挑衅。说罢也不叫停马车，直接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皇上大怒，将车内的桌子一脚蹬翻！这个混帐东西，仗着我宠他，居然敢如此无礼！好，我非得把你拿下，非得要你百依百顺！

从奔驰的马车上跳下来，小秋竟然晃了一晃。小光惊讶地扶住他，眼里充满疑问。马车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立刻有几人来到二人身边，气氛骤然紧张。

“请公子速速上路！莫要延误。”有人递过马缰。

小秋接过马缰，打算纵身上马，却突然一阵眩晕，竟然无力抬腿。小光将小秋抱起，飞身跃上自己的马，一手拥着小秋，一手甩缰，在几人的“护送”下上路。

赶路的速度比先前加快了许多，中午时分在路边已有当地官员搭设了临时驿站，备好饭食。在用餐的时候便有人给马清洗喂食，餐后几乎没怎么休息，一行人便疾驰而去。

小秋没胃口吃东西，小光硬逼着他吃了些，自己却没顾上吃，便抓了两个馒头，在路上一边骑马，一边啃着。

小秋不知是不是又睡过去了，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身子也软软的。小光不得不紧紧环住他，以免他被颠簸地从马上掉下去。

小秋的脸色似乎愈发青白。

皇上不时掀起窗帘的一角看上几眼，又恨又心疼。

整个下午，小秋都处于这样昏睡的状态，小光的心里也有些发毛了。

一到驿馆，小光立刻下马，将小秋放在地上，仔细查看。“小秋～～”他轻轻呼唤着。小秋却没什么反应。小光伸掌递了些真气过去，小秋才幽幽地睁开双眼。

小光看见程庭轩在附近，便唤到：”程大人，麻烦你快给我安排个屋子！”

程庭轩点点头，唤了一个军士来吩咐了一下，小光便抱着小秋随着军士来到一个和昨日一样的高墙大院。军士将小光引至一间厢房，便告辞而去。

片刻后有人送了梳洗的热水和干净衣服，茶也端了上来。小光帮小秋脱下沾了不少尘土和汗水的衣服，拉开被子，将小秋放到床上，用热手巾擦了脸，又喂了些茶水。

“你感觉怎么样？”小光问。

小秋伸手拉住小光的手说：“这几日好想你。”

“想什么？我一直在你跟前。”

“不一样的，虽然能看见你，但是却不能跟你随意地说话。只是隔着一个车厢，却觉得隔了很远很远。”

“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就是觉得累！全身没力气，连睁开眼睛都觉得累！”

“小秋，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心太累？先别想那么多，把身体恢复好！怎么突然就这个样子？我刚才查过了，你体内真气正常，不该如此虚弱啊！”小光非常焦虑。

“小光，我昨晚～～做噩梦，梦见～～梦见～～”小秋张着口却说不下去。

“既然是噩梦，就更别想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不管是梦还是别的。”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敲门，小光应了声，几个军士鱼贯而入，每人手端着一个托盘。粥、两荤两素四菜、面点、甜水、水果、一小壶酒。

小光尝了一口粥，淡淡的清香味，非常可口，将小秋扶起来，熟练地喂着小秋。

小秋平常饭量不多，晚餐也以清淡为主，喝了一碗粥后便不肯再吃了。小光便一个人坐在桌前，风卷残云般将剩下的饭菜一股脑扔进肚子，将酒也喝光。揉了揉肚子，有些发胀。小秋在一旁看着笑了。小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黄大哥每日里盛情款待，饭量增了不少。”

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来撤下杯碟碗筷，端了盘子过来，“云公子的药。”

小秋闻了闻，知道都是些名贵的滋补药材，心中知道是皇上特意吩咐的，不禁叹了口气，将药喝下。

药喝下没多久，又有军士敲门，这次竟然是送了一个大木桶进来。几个军士用将热水灌入大木桶中，热气蒸腾中有浓浓的药味，看来这热水也是各种名贵药草熬制。想来是那随队的太医出的主意，小秋体虚，也没什么特别的法子，只能从日常滋补入手，泡泡药澡，应该还是有些效果的。

一般人也许会受不了屋子里浓烈的药味，但小光和小秋却是早已习惯。一直以来，小秋就是个药罐子，只是这几年才渐离药石。

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小秋的精神好了许多。

“要睡么？”小光问。

小秋摇摇头。

“到院子里坐会？外面很舒爽。”

小秋点点头。

院子的四面高墙在夜空中划出四条黑色的线，形成一个四方框，小秋蜷在椅上，抬头看这框中的天空。

天空高远而深邃，遥不可及。月亮弯成细细的一钩，俏丽地在淡淡云层中穿行。星光温婉地洒在空荡荡的院落里，余光中，小秋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某扇窗前。

48 紫卫

第二日，也许是昨天的药浴起了效果，也许是夜里睡得安然，也许小光本就是小秋最好的药，小秋的精神好了许多。小秋与小光并辔而行，时不时说些什么。两匹马靠得很近，大概是觉得动作受到了限制，互相不满地用鼻子里对方喷气。而马背上的两人却还只嫌靠得还不够近，都侧着身子，膝盖碰在一起。

皇上从车窗里看到，气哼哼地拉严了窗帘。

“小秋，为什么不想法脱身？”小光传音，即使两人离得如此近，依然不敢说出声音。

“没有把握。你知道皇上有多少龙卫？”小秋也用传音。不等小光回答，小秋便继续说：“十八个。现在随车的明着是十个，还剩下八个暗的。就算你能以一当十，我可没本事以一挡八。况且还有各地远接近应的官兵。如果跑不掉，还不是自取其辱，甚至可能付出更大的代价。”

“你昨日对他那样无礼，他晚上还给你弄这弄那，难为他了，毕竟是皇帝！”

“我就是恨他胁迫我！他想对我好就对我好，想杀我就杀我！我偏不要遂他的心。”

“南正国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谁不臣服于他，你却这般违拗他，把他惹急了，又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让他恼我！”

“他对你好，又不是罪过，你这样也太～～太伤人了！”小光倒有些同情皇上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小秋微微有些恼，“你想让我跟他乖乖回去，然后你就解脱了？”

“当然不是，你胡想什么！”小光赶紧解释，“我当然知道你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可惜他是皇上，他才不信这个邪，非要扭下来不可！”

“皇上不讲道理的，他自己便是道理。”小秋叹到。

马车里的皇帝眼睛快要着火。敲了下车窗，有人迅速靠近，听了吩咐，又迅速离去。那人来到小光小秋身边喝道：“皇上宣公子见驾。”

小秋心里不想去，但又不好在人前太驳皇上面子，便策马靠近皇上的马车。

“进来！”皇上冷冷地说。小秋望了望小光，只得进入车中。

皇上劈头便骂：“没良心的混帐东西，你跟朕在一起，又是装病、又是装睡，还装疯装傻，跟那个臭小子一起病也没了，精神也好了，笑得跟花儿似的。你别把朕逼急了，朕把那臭小子砍了，看你还笑得出来！”

小秋看着皇上，先是大笑，接着突然神色郑重语气很硬地说到：“皇上，若是你杀了小光，我会立刻去死，怀着对你的恨去死。”

“你威胁朕？”皇上恼怒了。

“不是威胁，是我的承诺！当年若不是为了这个承诺，我不会活到现在！”小秋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说出这几句话。

气氛又僵持起来。

也许是小光刚才讲的话起了些影响，也许是看见皇上隐忍不发的煎熬，小秋先开口打破僵局。“皇上，小秋和小光有过誓约，任何情况下小秋绝不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是如果小秋必死，无可挽回，他也不会让小秋一人上路，同到阴间陪着小秋。”想起当日里病榻上为着这个承诺所受的煎熬，为着这个承诺成就的新生，小秋的眼湿润了。“所以小秋跟皇上说小光是小秋唯一的亲人，并非遮掩欺瞒。小秋心如死灰，承受不起皇上的情意，请皇上也莫要迁怒于小光。并不是小秋不知道皇上的好，只是，小秋已是无心之人。”

耐心地听完小秋的解释，皇上凝视着小秋的眼睛：“小秋，人无心是活不了的，人就是靠一颗心活下来的。”

皇上伸出手，“过来！”小秋没有拒绝，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任由皇上抱住。“朕会找回你的心。小秋，当年朕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长得漂亮。那时别人背后耻你以色侍君，笑朕荒唐无道，但是朕了解你的才能、你的智慧、你的忠诚，你所有的好！朕千里迢迢而来，是因为朕知道如果朕不亲自来，你就会再次失去踪迹。朕不顾你的意愿强要留下你，是因为～～朕真的很喜欢你，也很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