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彼此对望,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对待对方。
白情薇在帐子里低声道:“皇上,罪妾得蒙皇上亲自探望,虽九死亦未能报答,如今罪妾久病卧床,容颜凋零,实不愿皇上看到罪妾此等模样。皇上一向待罪妾恩宠有加,万望保全罪妾的心愿,留罪妾从前的面目于皇上心中。”
李惜远闻言有些难过,他对白情薇虽然不算钟情,却也是有情的,否则怎么会还她自由,放她离开。听白情薇说自己憔悴失色,柔声道:“情薇,朕既然来了,怎能不看看你便走。”
白情薇低声道:“皇上,罪妾万死,皇上就再宽恕罪妾这次吧。”
李惜远没有说话,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白情薇素来是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一个女子,得到自己的宠爱也是因为她的聪明机智,绝色的外貌最多占到三分。如今居然会开口说出忤逆自己的话来,真是不可思议。
唐春色和白情薇都知道假如李惜远看到了如今的真实情况,事情真就不好收拾,可一时谁也没有好办法。
李惜远伸手去掀床帐,唐春色心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李惜远回头看了他一眼,唐春色拉着他:“我从前说过我家园子比水天一色园好看,皇上想不想去看看。”
李惜远笑道:“水天一色园,你还记得那里。”
唐春色点了点头,脸色却变得红了。
李惜远笑道:“你家的园子,我从这边进来,虽然没看见全貌,也可领略风采于一二了,的确了不起。”
唐春色笑问:“皇上能待几天,我的院子更好看。”
李惜远奇道:“难道你还要留客不成?”
唐春色点头:“皇上如果肯去我那里做客,真令蓬荜生辉。”他脸上一片诚恳,心里却苦恼的很。
李惜远站在床帐前,半晌道:“春色,你进来这间屋子都是犯忌讳的,你可明白?”
唐春色不知道他怎么想起这个,谨慎答道:“医者父母心,何况、何况…皇上知道的。”
李惜远笑了笑:“走吧,先去看看你的院子。”
唐春色身上几乎被冷汗浸湿,终于得到他这句话。
白情薇在帐子后低声道:“罪妾恭送皇上。”
李惜远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和唐春色并肩出去了。
路上唐春色觉得心情暂时舒畅些,努力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惜远忽然道:“春色,你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朕不能见白情薇?你不要告诉朕是因为她生病了,难道朕就这么好骗么。”
唐春色苦恼皱眉:“皇上,我说了真话你可不要生气。你觉得她在宫里活的快乐么。就算是她表现的很快乐,内心里也苦闷。她惟一的快乐就是皇上你对她很好。但她不愿意再过从前的生活,皇上你就代表着从前。”
半真半假的话一向是最好骗人的,唐春色忐忑的看着李惜远的脸色。
李惜远冷哼了一声:“她不愿意看见朕,那就再也不要见好了。”
唐春色一颗心放下了一半,看来李惜远是相信了,并且没有表示一定要看到白情薇。唐春色本来想他远路而来,不见到白情薇怎么肯甘心,却没有想到李惜远本来也没把探望白情薇这件事看的太重。
其实李惜远原本就是为看两个人来到蜀中,一个虽然见不到却已经知道病并不算重,已经可以放心了。另一个不但见到了,还盛情邀请自己去他家里看看,实在没什么太大的不满意。
唐春色的院子建筑的十分雅致,庭院中曲水离斛,碧草如茵。唐春色引他进了自己的房间,亲自沏茶递给了他。
李惜远喝了一口,称赞他的手艺,笑着看书桌上摆着的未完字画。那是唐春色画的一幅双猫图。一只花猫与一只白猫在绿草地里打滚嬉戏。花猫神态娇憨,白猫活泼灵动,两只猫的爪子抱在一起,亲热无比。
李惜远看的笑了出来:“我以为你只是个会配毒药的小混蛋,没想到你还是个丹青妙笔,春色,你这画的可真不错。”
唐春色正色道:“多谢皇上夸奖。”
李惜远轻叩画面:“这是你画的白晚照和你么?”
唐春色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出来了,露出些害羞的神色。
李惜远以为他和白晚照在一起时间长久,已经变得对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习以为常。没有想到自己稍微提起白晚照和他的关系,就让他面红耳赤。想起自己曾经抱过他,忍不住露出笑意。
103
唐春色吩咐人做几样自己喜欢的菜来。他的丫鬟灵儿已经看到了李惜远,他便不怎么担心了,父亲自然会做好一切事情。唐春色坐在椅子上,心里全是对父母的歉疚。
李惜远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忽然如此客气,想了一会道:“春色,我只是出来看看天下民情,顺路到了蜀中,不是要来为难你,更不会为难唐家。”
他终究不希望唐春色因为害怕自己而对自己这样礼遇,那实在是一件没意思的事情。
唐春色低声道:“皇上真不为难我?”
李惜远点头:“当然是真的。”
唐春色望着他:“天下的人都说皇上的威仪最可怕,可我觉得你虽然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有和我们一样的感觉和想法,不会可怕到不能接近。”
李惜远咳嗽了一声,叹息道:“春色,每个人都有他的苦恼,你明白一些,但不全明白。”
蜀中的菜色一向以色香味闻名宇内,李惜远夹了一筷子,赞不绝口。
唐春色看他毫无防备的吃了下去,有些意外:“皇上不疑心这饭菜。”
李惜远笑道:“你又不是乱臣贼子,为什么要疑心。处处疑心,活着实在无趣。”
假如李惜远仗势欺人,唐春色一定不会有半点内,听他这样说,心里却实在感到惭愧。李惜远不担心的吃了这里的饭菜,唐春色却知道这饭菜是母亲亲手做的,里面一定放了古怪。
李惜远虽然只身和自己来到这里,身后跟随着武功顶尖的侍卫,虽然没有露面,但并不代表唐春色不知道。。就连白情薇那边,也不会没有人留守。
李惜远和他随意聊了几句,觉得有些困意,想起白情薇的态度,对唐春色道:“春色在你这里找间屋子给朕,朕有些困了。”
唐春色扶他去卧室里躺着,拿手巾给他擦了擦脸,看着他慢慢睡了过去。他坐在床边上,心里全是苦闷。
从前没看到李惜远的时候,觉得欺君也没什么。何况白情薇只是一个弃妃,如今李惜远居然到了蜀中,唐春色觉得头疼极了,他不敢离开这里,只有盼望白情薇那边一切顺利。
渐渐夜色沈下来,他叫丫鬟进来,然后躺在软榻上,迷糊着睡了个不安稳的觉,夜里梦到李惜远发现了他们隐瞒的一切,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二天李惜远起床前唐春色去给父母请安。
唐风雨笑了笑,伸手招呼他过去自己身边。
素兰在他耳边低声道:“想去见就让他去见。”
唐春色激动望向母亲,素兰微微点了点头。
唐春色抱住父亲叹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素兰柔声道:“天下的事情这么多,他留不了几天的,你不要担心。”
唐风雨抚摸儿子的头发,安慰他的烦恼。
唐春色回来时,丫鬟已经侍候李惜远起床。唐春色得到母亲的话,心情略微有些放开,吃早饭时甚至夹了些菜给李惜远。
李惜远登基已有多年,即便是允许一些亲近的皇妃与自己同桌而食,也从来没有这样直接不刻意的夹菜给自己的人。那不是巴结,只是一种生活习惯。
他沈吟片刻,对唐春色笑了笑,等到喝完了一碗粥,唐春色去给他盛粥,李惜远接过来,诚恳道:“春色,无论你在搞什么鬼,朕也不会怪你。”
104
唐春色即使再不喜欢他,也感激他这句话的难得。
唐风雨夫妻却并不这样乐观,素兰频频叹息,连棋也无心下。
唐风雨柔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纵然有些挫折也是他们注定的历练。”
素兰轻轻倚靠在他肩头:“春色真是让人费心的孩子。”
唐风雨安慰妻子:“帝王的威严并不是用来对付春色这样江湖中少年的。”
素兰叹息道:“皇室的血脉流入民间也是帝王所不能容忍的。”
唐风雨轻轻揽住妻子:“皇帝终究会知道这件事情,即使是现在知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一切也还难说。”
素兰难解忧愁:“我看是祸不是福。”
唐风雨笑道:“好了,别再发愁,我们那么多风浪也经过,并不比今天的事情小多少呢,是不是年纪大了,胆子反而变小了。”
唐风雨心中亦为这件事烦恼,不过他认为李惜远即便知道真相不会为此为难唐家,绝不会将事情扩大,并不十分担心。当初也是因为这样判断,才会允许春色留下白情薇。
李惜远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从他即位以来的行事可以看出大概。唐风雨确信他不是一个古板骄横的帝王。这位年轻的皇帝富于闲趣,心胸也十分宽广。虽然也做那些斩除威胁势力的事情,大多时候还算是对下臣宽待有加。
唐春色知道白情薇那边事情已经定了,谈笑略微自若了些。他知道母亲在李惜远的饭菜里下了宁神的药物,使他安睡镇静,这药物能令人心情舒畅。李惜远自己也觉得今天实在很快乐,难得唐春色肯对自己笑颜相向,聊了许多蜀中的山水,本地的笑话。
李惜远坐到中午,唐春色的小猫们纷纷起床了。喜好热闹的小猫看见主人来了朋友,一只只的往他怀里跳。
李惜远轻轻揉捏一只趴在他腿上撒娇的最小的淡黄色花猫,小猫在他的手里轻轻翻滚撒娇,舔他的手。
李惜远把那只花猫举起来,笑道:“物似主人形。”
唐春色自己倒没有觉得,奇道:“真的很像么?”
李惜远抱住那只小花猫,爱惜的抚摸花猫的头:“春色,把这只猫送给朕吧。”
唐春色十分意外,点了点头。
李惜远站起身:“我明天就要返回京城,临行前总要见白妃一面,春色,即便我是她不愿意回想的过去,我昨天到了,她也会想起来,见不见这一面并没什么差别,你觉得呢?”
唐春色低声道:“我怕我医病医的不好,你看见她形容憔悴会怪我照顾不周。”
李惜远微微摇头:“不会,照顾她并不是你分内之事。”
唐春色让丫鬟先去通知白情薇,自己和李惜远慢慢走去。李惜远一时猜不透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心道看见白情薇便可略知一二。
白情薇一身宫装跪迎,的确神色憔悴不堪,昔日的天下第一美人光彩全无。李惜远心中涌起怜惜,上前扶她起来。柔声道:“情薇,你在这里日子还好么。”
白情薇恭敬回他:“罪妾每日无事,还算可以。”
她人已站了起来,衣服便遮挡不住身材,可以看出小腹微微凸出。一日之内无论如何不可能恢复的全无痕迹,就算是唐家也办不到。
李惜远眯了眯凤眼,回头森冷的看了唐春色一眼。
唐春色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这种误会也十分可怕,急道:“皇上我们出去说好么?”
李惜远哼了一声,一把扯住他,把他了出去。
唐春色出的白情薇的门外,急中生智,低声道:“皇上,你误会了,我害怕你会误会才不让你见白妃的。”
李惜远冷道:“我误会了什么?”
唐春色声音更低:“你一定是以为白妃背着你…和别人不轨,已经有了孩子。”
李惜远重重的哼了一声:“难道不是。”
唐春色摆手:“不是,真的不是。”
李惜远目光异常冰冷,唐春色觉得几乎要把自己冻僵了。
唐春色继续道:“这是一种怪病,我也是第一遇到,皇上可让谪宫的人守着白妃,假如是有孕在身,那几月后必无不生的道理。”
这件事阴差阳错,李惜远想的偏离了。现在他的怀疑虽然也是极大的罪过,但毕竟不是真的,也解释了为什么昨天唐春色不肯让他见白情薇,唐春色彻底放下心来。
李惜远冷道:“谪宫在蜀中,就是你唐春色的天下了,真有什么事情,也没人能够知道。”他想了想,厉声道:“肃然!”
一个男子自绿树中走了出来,恭敬跪下。唐春色看到他的侍卫,心道紧身跟随李惜远的果真是顶尖的高手,离自己这样近,竟然都不能发现他。幸好昨天李惜远被留在自己那里,让这些人也不能离开左右。若是他一直在这边,就算是自己的母亲,也未必能处理好一切呢。
李惜远吩咐:“传朕的旨意,让白妃即刻启程去杭州,在那里另建谪宫。蜀中偏僻冷落,朕准她离开。”
105
唐春色脸色有些发白:“真的不是,真的没有,这边只有我和晚照过来,晚照是她弟弟,我不喜欢女孩子。”
孩子虽已出生,白情薇的身材却不能立刻恢复如初,看起来像是有几个月的身孕在,难怪李惜远震怒。
这怒气虽然发的错了,却也保全了唐春色害怕泄露的秘密。至于李惜远疑心白情薇与人有了私情,等白情薇的肚子日渐消除,自然也就解决了。
李惜远回头看着唐春色,唐春色的脸色越发的白。做皇帝的最擅长观察人,看唐春色的神情却不像是心虚。
李惜远推了他一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春色委屈道:“我在想该怎么和晚照交待。”
李惜远冷道:“白晚照!”
他一向斯文儒雅,这三个字说的实在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唐春色听到他的旨意,心里想的是白晚照有什么反应,也未免太过折损颜面。
李惜远望向唐春色:“白晚照这大半年经营白家的产业,唐家真出了不少力,难道你们还能真成婚。”
唐春色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低下头不说话。
李惜远冷道:“唐春色,给朕听着,朕罚你一年不得离开蜀中,白妃纵有什么事,朕也当与你无关。你唐家的人一个都不准到杭州去,你给朕记牢了记好了,不要以为你有什么妄动朕会不知道。”
唐春色急道:“可我家在杭州有生意。”
李惜远恼怒道:“你再多说一句,朕就改主意。”
唐春色立刻吓的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在原地站着。他不是形势不如人却一定要出头的性格,虽然心里不服气,该服软的时候也决不会硬碰硬。
白情薇离开的比唐春色想象的快多了,白家母女也被皇帝“开恩”一并带走了。唐春色心中难过,白家的人他都关心,但从情感出发,喜欢白晚照的母亲与白晚照的二姐更多一些。如今三个人一起走了,伤感离愁都一起涌上来。他并不担心白情薇会出纰漏。现在只是想着白晚照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李惜远仍旧带走了唐春色那只心爱的小猫,路上放在手里轻轻抚摸把玩,小猫对他很亲近,赖在他怀里打滚打!辘,吃饭乖的不得了,如厕会自己在住的地方找位置。
李惜远有时候把它装在袖子里不让它出来,小猫也不恼,只是露个小脑袋看外面。小猫一天大多时候在睡觉,醒来就是玩耍。偶尔也会消沈,趴在李惜远的腿上思念唐春色。
李惜远越发觉得这猫的脾气和唐春色完全一样,几乎一刻不离的带在身边,直到回了宫,也让宫女留心的养在自己的寝宫内,不准轻易放出去。
日子稍微久了,小猫会在李惜远下朝的时候跳到他怀里,在他看奏折的时候赖在书案上沾了一爪子的红印泥踩梅花。强行趴在李惜远腿上,不让他离开也不让他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