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线外不准企立(第一~二部)————二目

作者:二目  录入:03-27

 

 

慢慢就会变得根深柢固。

 

罗洁诚似乎是这样认为的。

 

在偏僻的角落偶然手牵着手,太阳一照便把那牵连融化,他渐渐变得对此事非常熟习。在见面的日子里,到无人的地方,让心爱的人坐到沙发椅上,牵起对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承诺着:「会告诉他们的,总有一天。」

 

 

一如既往的,张颂奇也便是笑笑罢了。

 

在午夜梦回的时分,猝然惊醒的瞬间,罗洁诚也会疑惑,为什麽这会是一件必须要经由隐暪才能持续的事。明明是这麽窝心,烫贴的温度,可却不能让别人也知晓这幸运的遭遇。

 

他瞻前顾後的想了好一会儿,然後才明白到,因为这是一件别人说不可以做的事,所以只能偷偷的想,偷偷的干,被发现了也只能心甘命抵的泪流满脸,俯首伏罪。

 

要活下去就必须遵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矩,若是有什麽不满意的无需呐喊,优雅的举手一抬便可请你滚蛋,这世界不多不少的,正好不缺你这一个人。这便是游戏场上的规矩,违反了的人,只好期望来世能生成一个相称的人。

 

 

经夜间的凉风一吹,不免寒毛直竖,浑身疙瘩。

 

每当这个时候罗洁诚总把电话子机拿到手上去,蹉跎时光的翻弄着,不过是想听到越洋而来的一把声音。然而他总是没有按下去,或许是顾虑到对方正在工作,或许是考量过时间不太适合,亦可能只是在怕,怕在那一轮规律的拨号後,是更为刺耳的呜响声。

 

 

听说超越某一个分贝,耳膜就会破裂,未知又是否有这麽一个仪器,去量度思念对人体的伤害?而这时罗洁诚亦把某时某分的一刻留言按响,重覆的在室内听着那一段声音解慰。

 

假若他不是被生成这副样子,大概就不会有这许多的苦恼。

 

就像嘴唇上泛起的薄皮,因着一点错误,变成了多馀的东西。

 

其实也不想要这样的,只是无能为力。那边一列长的,这边一截短的,任谁也懂得选择,只不过是不想舍弃更多。有时候他也渴望有一股不可抗力会突然而来,把自己拉出这个困局,不过对方只是笑笑而已。

 

 

单是笑笑而已。

 

在猜度与估计之间,罗洁诚常常都想不明白,到底张颂奇追求的是些什麽。要说爱情嘛,他是爱他的;要说承诺嘛,似乎又不太在乎。渐渐地张颂奇只是一个似有若无的概念,教买下了这种股票的罗洁诚胆战心惊。

 

 

并非是不存在的,可又教人忐忑不安的感情。

 

只要可以的话,张颂奇总愿意待在他的身边,或者是在以此地为转机站时见上五六个小时的面,或者是拚命把工作赶好以便早一天回来,无所不用其极的增添相处的时间,然而所谓的不安,却是会毫无理由地堆积的。

 

 

即便是这样在机场的长椅上偷偷靠拢,也挡不住喷发得过於激烈的冷空气从四方八面袭来,也无需旁人的吱声密密编织如歌,莫名的颤栗亦能使人心寒。於是罗洁诚把张颂奇拉紧一点靠近一点,妄想在庇护下,就能自自然然的战胜某种东西。

 

 

「你的父亲怎麽了?」显示版上烧着一点点的橙色的数字,他本来还想着班次会否延误,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话。

 

「他很好。你是怎麽了,突然问起他来?」张颂奇暗暗的把手一偏,就在公事包的遮掩以後,偷握起罗洁诚的手起来。

 

那碰触骚骚软软的,就是有那个能耐去醉倒有心人,把手一偏连掌心都交托出去,似有若无的继续那零星的碰触,交替着粗糙的质感。其实不去在乎这些,又能怎样?这是人和人的世界,单凭一点安慰根本不足以呼吸。

 

 

「没什麽,突然想起而已。」若是问起理由,大概亦有千万,只是一时间他不忍心吐露出来,便也学着那笑容的弧度。

 

「哦。」本来以张颂奇的作风,在那一声以後便该没了下文,可当掌心轻握的瞬间,话又不经觉的漏了出口。「其实他也不能怎样……」

 

「诶?」

 

「我是说,没有他说话的馀地……」张颂奇偏头瞧瞧他,一会儿又重往前方审视。「他所要的,我都经己做到。」

 

罗洁诚所能做的也只是不解的偏着头,困惑的静听着。

 

视线的前方应该只有张颂奇这人,以及许多模模糊糊的,蓝的标示和苍白的背影。在这人烟不广的机场左侧,陈设着许多宽阔而悠长的椅子,柔软的座垫外框着的却是硬绷绷金属,难怪套面上全是暗红的颜色。时间诚然是在流动的,不应为着静态的事物休止,可却似是在罗洁诚慌忙把手缩回的瞬间,才再猝然急速流动起来。

 

 

他呵气喘喘的似是受了惊吓,回头一再探看,就像在确认些什麽。此刻罗洁诚的精神极为专注,彷佛一下子就和身旁的事物全然隔离,精神离开了身体也便自然有了距离,他缓缓的往空白的地方偏移,一手按在椅垫上以便随时可以发力逃离现场。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当他重新对上张颂奇的视线,却仍是惊徨未定:「 我……哈哈,刚才那边有个人背影好像我妈的朋友啊,哈哈……」

 

於是对方缓而把手伸了出来,就按在他的肩上来回搓揉,渐渐滑到背上去轻轻的拍,做着每一个能安抚婴孩的动作。张颂奇还没有说话,航班的显示板也就有了变动,纍纍翻出的,是送别的讯息。

 

 

那只手摸在头发上,温柔而不迫,接着是空下的手爽利地抽起行李,拖拖拉拉的,留下了一段好长的身影。张颂奇渐而往离境大堂走去,而罗洁诚却还是待在原地,就像一个无聊的旅客,不过是在消磨时间般看看风景。

 

 

在最後那人有回头看他,而他却始终只是看着而已。

 

 

 

37

两个小时。

 

罗洁诚在这家店门前大概徘徊了两个小时。

 

他踱步、咬指、凝望、思考、摇头、又审视的一系列动作,亦在不短的时间内做了可能导致关节劳损的重覆。

 

他脸上的面情大概过於怪异,亦可能是出於他拙劣地掩饰自己正在观察的技巧,店里店外的人都不禁无比小心,柜台内的小姐脸上还是笑着,一手却已经飘到警报钟前准备奋力按下。

 

 

突然罗洁诚又加添了一个新动作,他以两指朝天不住摇晃,另一手托着手肘正是承得高兴,只看那眉头紧皱,目不视物,闭合起眼睛来似乎又有万般苦恼。店里的人正想扬声把保安叫来,罗洁诚却刹时闯到店内。

 

 

「小姐。」他屁股往圆转椅上一坐,开始两个字还是很清楚的,到了後果却不免语焉不详。「这里有没有那种圆圆的,啊,戴在手上的,好像个环一般的……银的,银色的东西啊?」

 

 

「银的?」受过专业的笑容犹在,服务员小姐换了一换词语,嚐试来一个总结。「先生你是想要银制的饰物吗?」

 

她随手捧出一盘银颈链。

 

「不,不是这种……」他马上焦急的摇摇头,又匆匆往那灯光璀璨的玻璃饰柜左探右视的,一见了目标就往厚玻璃上哗哗的搓着油渍。「啊!就是这种了!」

 

服务员小姐礼貎地怱视了他那只油腻腻的手指,随着那哗哗大叫的声音低头再确认一下:「哦,先生你是想要看看戒指吗?」

 

「是这样的。」罗洁诚用着非常认真的表情向对方一点头。

 

「啊,这样吗?」那位小姐自然也不得不回礼。「先生你是要送给女朋友吗?这样这边的宝石系列款式是最新的……」

 

罗洁诚把那些闪烁得犹如凶宅中的光管的宝石瞄了一遍,马上又摇摇头,结巴的向对方解释:「不,我想要些平实些的款式,就是滑滑的,只有个环的那种……」

 

「哈哈,先生,女孩子一般都喜欢花样多一点儿的啊,你这样怕不怕女朋友会生气啊?」这铺子成立的目的就是招生意的,逮到了机会又怎容得一张利嘴不说?那位小姐先生先生的叫,就哄着罗洁诚往贵价的钻石看去。「要送这些人家才会高兴的呢。」

 

 

「是,是这样吗?」罗洁诚糊里糊涂的看了一圈,一会儿又困惑的问到。「可是,不是有些是一对对的款式吗?」

 

「一对对的?先生你如果买两只的话……」这种一直持续的幼儿班对话,顿时教那位机灵的小姐也显得糊涂起来,她舔一舔唇,方才领悟出机要所在。「先生你的意思难道是指对戒吗?」

 

 

「嗯。」这时他才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服务员小姐倒是心领神会,那甜美的笑容一展,倒不能从角度上测量出是否真心:「你要结婚了吗?那真是恭喜你呢,先生。」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此时偷偷在他们背後监听的经理先生才松一口气。原来是个要结婚,难怪会这副模样。这是一件很奥妙的事情,似乎天下间所有将娶的,和快要当父亲的男人都被赋与了某种特权,就是做出了再怪异的事,仍能为世人所谅解。

 

 

「哈哈,对方一定是很漂亮的吧?如果是要选男女都合适的款式的话……」生意是要做下去的,那客套话自然只好让路,那双妙手一送,自然珍品尽现。

 

罗洁诚先生对着一堆陈列在眼前的锦盘,似乎花多眼乱,一时间竟然无从下手。

 

「嗯……」若是只能听见他声音的话,大概会以为罗洁诚正为着便秘而苦恼。

 

迫於无奈,那位漂亮的可人儿也只好从一些善意的提问中,获出必要的资讯:「你的伴侣是个怎样的人啊?」

 

如果她是问妻子的话,罗洁诚大可笑而不答,偏偏她所提出的却是个中性的字眼,这麽想来可能亦和自己有点关系,如此一来不答倒是不礼貎了。於是罗洁诚张张嘴,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始评价:「颇好的,挺好的一个人。」

 

 

「认识了好久吗?」虽然还未得到合适的资料,可问题却是要循序渐进的。

 

「嗯,很小时候……啊,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罗洁诚边说边笑的,一边还忍不住跟陌生人分享对方的近况。「他现在还在美国出差,应该要两三天後才能回来吧?」

 

那位可爱的小姐看他已经有些年纪了,说起心上人又笑得那麽淫秽,在替那位栽倒的美娇娘叹气之馀,亦不禁质疑对方到底有没有长眼睛,竟然选了这麽一位一看下去就很不可靠的丈夫。可二十一世纪,婚姻自由,别人的事情,她也不太管得上:「是这样吗?那麽她应该是个比较喜欢柔弱风格的人吧?」

 

 

罗洁诚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似乎也真的有这麽回事:「说来他挺喜欢软绵绵的东西的。」

 

「果然是这样呀?」女强人当然都是喜欢小白脸的呢。她眼睛都笑开了,只是顾忌到客人的尊严,便没有失声大笑起来。「那麽这边的款式一定很适合了,这款朴素而强调质感,造工也细,而且也不容易磨损,一直都很受客人们欢迎的。」

 

 

「嗯。」罗洁诚在那接连的专业解说之下,也只能像布谷鸟一样头点过不停。

 

如是者今天定下的生意额有望达成了。

 

「多谢光临,先生。」店门前的小姐鞠躬迎送。「祝你新婚愉快。」

 

虽然并不是真的要结婚,可是听到别人祝褔的声音,罗洁诚也不免显得雀跃起来。他一边珍重的抱着那个结了黄蝴蝶结的宝蓝色小袋子,一边腾出手来看看时间。

 

嗯,再过一些时候就是和李相如约定的时间了。

 

罗洁诚虽然想这次一定要好好拒绝他,可亢奋的心情却把这强硬的内容转化,就连跟这位老朋友的见面,也变得充满令人期待的乐趣来。他在街上左右晃晃的,一边极为兴奋,一边又极为小心,瞻前顾後的在水渠盖上跳起舞来,大概谁人也以为他是个痴傻的疯子。

 

 

可是他是真的疯了,否则不可能会看见这样的景象。

 

即便是一瞥。

 

张颂奇就在不远的前方,带着一个女子,亲腻的微笑。

 

 

 

 

38

他或许是迟到了,不然总不会落得如此狼狈,粗喘着呼吸吃力地推开这度薄薄的玻璃门。

 

大汗淋漓的人难免会臭气冲天,在这标榜休閒舒适的咖啡座里,不免是有些煞风景。加以他又神情恍惚的四处张望,若不是合时有人向他招手,待应们也只好礼貌地把他把请出雅座。

 

「学长,在这边啊。」李相如在软绵绵靠背的矮沙发上,舒适的喊出声来。

 

罗洁诚至此仍不免跌跌碰碰的上前去,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喂,你是怎麽了?」误解了他的行为,亦属人之常情。「今天是吹什麽风的,你为了守时竟然会跑来?」

 

「哈哈。」为此他亦只能乾笑,摸着矮桌上的水滴,让李相如替他去买一樽柠檬汁。

 

那个袋子还好好的结着蝴蝶结,连同那里面的事物,不留一点摺痕,安全的阁放在他的腿上。若是想要,只要把它留下来就好,忘记这事,好避免那教人难堪的自愧。

 

其实不过是一个念头,罗洁诚却把袋子抓得更牢。

 

就害怕这,刹时凭空消失。

 

「嗨,你的东西。」那满盈的水珠一抖,震落在桌上洒滴如雨,李相如还是在那边嘻皮笑脸的,罗洁诚却只懂得盯着那个盛满透白颜色的瓶。

 

他动动嘴唇,正想说些什麽话。

 

——「我真是不明白你!事情都这样了,为何你还不跟他分手?」

 

分了?

 

似乎浑身的血液都被放到冰箱里去,冻成了猪红,即便是如此下场也仍滑稽可笑。

 

李相如阻止了他回头一看的冲动,带着审慎而能避祸的老道向他诉说:「唉,都是些小女生,说什麽麽男朋友的,看来是在教别人分手呢……已经说了好几个小时了。」

 

罗洁诚顺从的点点头,可背後那个神秘的世界,仍然一点一点的,渐渐往他这边刺来。

 

——「现在他都有第三者了,你还跟他在一起干吗?」一个压抑而尖刺的声音说。

 

——「你们不明白了,我……」接下来便是呜咽。

 

她们是不明白了。

 

罗洁诚把拿着玻璃瓶上的吸管,对面的李相如还是用着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在摇头,白色的吸管上是细黄的线,直直的导引着他去吸吮自己苦涩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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