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氏————壹贰三

作者:壹贰三  录入:03-25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一曲歌毕,蓦地惊觉竟是聊表相思的诗句,自己方才出神无意间竟又思念起此时远征林胡的冒顿来!
  
  念及此,赵悬弓只觉胸中有些幽怨。
  
  分别两月有余,虽然前方时有捷报通传,可那骁勇的匈奴王子私下却未曾给自己递送过只言片语。也不知是军务繁忙,还是……
  
  该死,胡思乱想这些作甚!赵悬弓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回过神,却见雏菊已然安静下来,此时正偎在自己怀里睡地香甜……
  
  
  接下去的两天,赵悬弓日日守在雏菊身旁,几乎寸步不离。因为他事先将虏疮的厉害告知过众人,所以这期间除了苏勒每天定时送食外,单於庭也无人进小居次的帐房探视。
  
  到了第三天,雏菊的烧渐退,红疹疱有些破掉,开始结痂。赵悬弓见状,知是病情有所好转,更是悉心照顾,一连几日下来雏菊渐渐恢复了生气。
  
  雏菊孩童心性,尚未痊愈便不安分起来,总嚷著要出去玩,赵悬弓差点管不住她。得知妹妹转醒,稽粥还带了新抓的鸟雀给她玩,面对赵悬弓时态度也较之从前软化了一些。
  
  “小居次还真是有神明护佑,只可怜其他庭内的孩子……”
  
  从苏勒那儿得知单於庭内感染虏疮的十余个幼童中,已有夭折的,赵悬弓不禁黯然。好在疫症并没有扩散的迹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九天後,雏菊已能正常坐卧,除了有些虚弱,神色已与寻常孩童无异。这几天为了雏菊发虏疮的事,赵悬弓早已心神俱疲,但见孩子无事,绷紧的心弦适才松懈下来。
  
  回到自己的帐房,赵悬弓和衣躺在羊毛毡子上糊里糊涂地打起盹来,他太累了,这一觉很是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看外边天色晦暗,也不知是什麽时辰,忽听人声异动,便披了件氅子走出来。
  
  只见有几个武侍打扮的人正点著火把,一个帐房一个帐房地挨个搜索著什麽,间或不远处传来孩童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赵悬弓一惊,刚想跑去探个究竟,眼前一晃,苏勒竟挡在了身前,一边还示意自己不要靠近。
  
  “发生了什麽事?”
  
  那都尉官一脸凝重,回道:“今晚上昆托王子身上也忽然发了红疹,蛮阏氏说他是中了邪术,单於震怒,就下令把起过红疹的孩童统统抓起来。”
  
  “抓起来……要做什麽?”赵悬弓继续问,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诡谲。
  
  “听说是要全部埋掉……”
  
  听闻,赵悬弓心头大憾,急忙又问道:“那雏菊呢?”
  
  “小居次她……”提到雏菊,苏勒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咬了一下唇才道:“她是第一个被带走的!”

 


阏氏 三十

  什麽?!
  
  赵悬弓猛地拉过苏勒道:“快去跟单於说,红疹并非什麽邪术!而且雏菊已经痊愈,放了她!”
  
  “没用的,”苏勒摇头,“兰居次和小王子跑去同单於说,单於却根本不听!他把他们赶出王帐,还说如有人违令就要一同埋了!”
  
  听闻,眼前猛的一黑,赵悬弓几乎站立不稳,他朝後踉跄了半步,由苏勒扶住才勉强站定。
  
  不行……雏菊是他的孩子,他还没回来,怎麽可以……
  
  “苏勒,带我去王帐,我要见大单於。”努力定了定神,赵悬弓这般道。
  
  “可是阏氏……”苏勒还想阻拦却被赵悬弓打断。
  
  “不必担心我,单於若不肯听,我便死不足惜,可连我都不去劝诫,那就再没有人能救雏菊了。”
  
  
  距离上一次进入王帐已有两个多月,可赵悬弓至今还记得身其中所遭受过的侮辱与歧视。回想起当时的种种,他的背脊还会不自觉地冒出冷汗,说不害怕那是诳语,而且这一次也不会有冒顿或是臧衍维护他了……
  
  跪在帐内,赵悬弓心怀惴惴,直到上位者喊话他才抬起头来:
  
  “有什麽话要讲?快说。”
  
  今次不像上回茏城祭祀那样贵胄齐集,仅有两个女眷围在头曼身侧。这年老的单於此时正坐在舒适的兽皮毡毯上舒展著四肢,那张沧桑的面孔上透著愠怒,仿佛只要赵悬弓说错一句话,就会毫不犹豫夺去他的性命。
  
  “赵羿此次前来,只想请单於收回成命,放过那些染上虏疮的孩子。”
  
  等了片刻见头曼不答话,赵悬弓又道:
  
  “虏疮只是寻常病症,并非什麽邪术。单於您的孙女也罹患此症,如今病已痊愈,其他患儿亦有康复的……这般您又何必非要致人死地呢?”
  
  “呵,一个男妾也敢对单於的家事指手画脚,胆子倒是不小。”单於身侧一个年约三十,身著华服的美妇这般道,语气不善。赵悬弓见过此女数面,知道她是头曼最宠爱的阏氏丘林蛮。素闻蛮阏氏性子蛮横、爱挑拨是非,又与冒顿不睦,如今她的亲儿昆托也起了虏疮,难保她不会迁怒於冒顿的孩子。
  
  想必此番活埋虏疮病儿也是她出的主意,赵悬弓心下不由一紧,忙道:
  
  “阏氏请恕赵羿直言,就算把所有病童埋了,也对昆托王子无益。”
  
  “你说什麽?!”蛮阏氏柳眉倒竖,杏眼含怒,倏地起身就要发作,却被单於阻止。
  
  “接著说。”头曼这般命道,蛮阏氏也只得噤声。
  
  “雏菊年幼体弱,尚且熬过,昆托王子身体强壮,又有日月神的护佑,相信假以时日便能不药而愈,”赵悬弓接道,“而且这虏疮一旦病愈终身不会再得,更不会过人,单於又何苦再造杀孽呢?”
  
  语罢,见老人并未置喙,便继续道:
  
  “况且冒顿王子还在远方征战,若他凯旋归来,却看女儿枉死,您觉得这对得住在外拼死杀敌的王子吗?”
  
  此话似乎正中头曼下怀,他缄口不语,面上阴晴不定,应该是在动摇。一旁的蛮阏氏见状很是不甘,又附在单於耳畔说了些什麽,可单於恍若未闻,脸上表情松动了一下,也没有处罚赵悬弓,摇手让武侍把他带出了王帐。

 


阏氏 三十一

  没过多久,单於便下令释放病儿,赵悬弓听闻这才释然,浑身一松,竟好似大病初愈一般出了一身的汗。
  
  回到帐房,饱受惊吓的雏菊扑进赵悬弓怀里哭个不停,在场的呼延兰也激动地热泪盈眶。稽粥倒是人小鬼大,良久才郑重其事地说了句“谢谢你救了我妹妹”,算是第一次对赵悬弓产生了认可。
  
  这一晚有惊无险地度过,闹腾了许久,众人各自回帐内歇下,唯独小雏菊贪恋赵悬弓的怀抱,偏要他搂著哄著才肯入睡。
  
  轻喝著小调,望著穹庐洞开的顶上灿烂的星子,随著女孩薄鼾渐起,赵悬弓的思绪飘到了远方……
  
  那人答应过他,很快就回来的……这句誓言,到底要什麽时候才能兑现呢?
  
  
  时光荏苒,转眼,九月的蹛林大会将至。一时间,草原上旌旗飞扬,人们磨刀霍霍,准备宰杀养得膘肥的牛羊献给神祗。
  
  蹛者,绕也。蹛林大会便是匈奴人纵马围著林子驰骋,他们以这种形式来祈求草木丰茂、人丁兴旺。
  
  赵悬弓在王庭附近的草坡放牧,遥遥地便望到男人们在空地上搭建祭坛,女人则携著新撷的柳枝,插在祭坛周围用来代替真正的树木。帐房那边大大小小的穹庐上都结满了象征喜庆的彩带,远远看去,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今年的蹛林大会规模空前,绝非往年可比,因为听闻冒顿王子会在大会的当晚迎娶呼延家的兰居次做他的阏氏。
  
  “悬弓──”
  
  心不在焉地驱赶著羊群去到更远一些的牧场,忽闻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呼唤,赵悬弓回头便看到一袭盛装的呼延兰正朝自己这边笑嘻嘻地奔来──瞧她脸上的胭脂都花开了,就知道这疯丫头连待嫁的日子都不得安生,又到处乱蹿。
  
  “哎呀那些老妈子快把我弄死啦!非要我呆在帐房里不许出去……”呼延兰嘟囔著,“别管这些羊羔了,陪我去打猎玩吧!”说罢,又一指月亮湖的方向,“打两头麂子回来,我替你缝件新袄子穿!”
  
  赵悬弓摇头:“月亮湖不能随便去,你又忘了吗?”
  
  “可他到现在都没回来,就算去了他也不知道嘛……”少女说罢,气呼呼地将手里把玩著的草埂丢在地上。
  
  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赵悬弓自是明了,沈默了一会儿,只听呼延兰又道:
  
  “呐,悬弓……你说,大王子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语气幽怨,带著怀春少女特有的多愁善待。赵悬弓听得心里“咯!”一记,忽觉胸中莫名的有些酸楚。
  
  “为什麽突然这麽问?”
  
  “因为我不及月姐姐漂亮,也没有你那麽聪明啊。”呼延兰踢著自己!亮的靴子,“若我不是呼延家的女儿,他呀,说不定根本不会瞧我一眼。”
  
  “别胡思乱想,殿下若不中意你,众多的居次中,殿下为何只挑你一人作他的新娘?”
  
  对於这话,呼延兰未置可否,沈默了一会儿,才道:
  
  “悬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听族里的婆婆讲,呼延家的女人都是被诅咒的,命中注定会为了心爱的男人而死……月姐姐就是因为这个诅咒,才会长眠月亮湖。”
  
  说到这里,她歪过脑袋看了赵悬弓一眼,继续道:“我也是呼延家的女儿,迟早会应了这个诅咒,若是要我为了大王子献出生命,我决不犹豫……虽然横竖比不上你们两个,这却是我唯一骄傲的地方。”
  
  从前只道呼延兰天真烂漫,不知烦恼为何物,今次听她吐出这等肺腑之言,赵悬弓不禁脸上动容,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女话锋一转,却是道:
  
  “什麽诅咒,骗你的啦!不会真信了吧?笨悬弓!”
  
  赵悬弓一呆,还没回过神,呼延兰便不由分说扯了他的羊鞭过来,径自朝头羊抽了一下,驱赶羊群往草坡下走。
  
  “喂,不跟我走的话,你的羊可就得跟我走了啊!”
  
  赵悬弓无奈,只得苦笑著跟随。
  
  虽然呼延兰那些话说不过是诳他的,但是不知为何,此刻赵悬弓的心中竟因为那句戏言隐隐生出些许不祥的预感来……

 


阏氏 三十二

  红日西渐,呼延兰闹腾够了,收了弓,唤回鹰儿径自回帐歇息去了,赵悬弓驱赶著羊群回到羊圈。刚折返,便听到王庭内人声嘈杂,号角与鼙鼓齐鸣,震耳欲聋!赵悬弓从未见过此等阵仗,还以为出了什麽大事,忙抓过一人问询。
  
  “是大王子回来了!听说打了大胜仗!”那人一脸兴奋道,也不多理赵悬弓,便朝著新建祭坛的方向去了。
  
  冒顿回来了?!
  
  听罢,心中难掩狂喜,赵悬弓也不顾这一日积攒下的满身疲惫,随著人群移动。一路上看到盛满了战利品的马车,轮子都把泥泞的驿路犁出了数道深深的车辙,之前跟随冒顿征战的武士被簇拥著载歌载舞,好不热闹……终於来到祭坛前的空地,正好瞧见一位身著重甲的匈奴武士,从一匹黑骏背上跃下。
  
  伟岸的身形,在一群魁梧的匈奴人中仍是非常醒目,而那熟悉的背影,赵悬弓不肖去猜就知道他是什麽人!
  
  “殿下!”只闻一声呼唤,但见一个通红的影子猛地扑进那人怀里──是呼延兰!武士并不以为忤,搂了她的腰便转过身来,用鹰眼般犀利的眼神在人群中扫视,似乎在搜寻著什麽。
  
  阔别多日,看到他的颏下重又长出了青色的胡渣,形容有些憔悴,威武之姿却丝毫不减──赵悬弓望著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兀自发怔,直到两人的目光碰上,冒顿便将视线牢牢地定在他身上,赵悬弓猛地意识到他在人群中寻找的……其实就是自己!念及此,面颊染绯,慌忙躲进了人群之中。
  
  自己现在不过是个牧羊的奴隶,也不可能像呼延兰那样人前就同冒顿亲近,可他的眼神却不依不饶地跟著自己。局促了一会儿,赵悬弓也不再看冒顿,一扭身就奔回自己的帐房。
  
  钻进硬硬的毛毡里,呼吸仍是不稳,赵悬弓努力平息了一番,却发现胸中像揣了只小兔般,跳得更凶。
  
  还以为那男人早就将自己遗忘,谁知只要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之前不过是在杞人忧天!
  
  一想到适才冒顿露骨的视线,仿佛张口就能将自己吞噬般……赵悬弓脸上发烫,身体微战,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害怕。
  
  在毡子里胡思乱想著,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闻得外边人声鼎沸,赵悬弓掩不住心中好奇,刚爬将起来,背後蓦地一紧──竟有人在黑暗中抱住了他!
  
  来人的力道极大,一双臂弯像铁铸似的将他箍著生疼,赵悬弓本能地挣扎起来,却动不了对方分毫,心中惊惧刚要出声叫喊,耳边一热,就听一个低沈嘶哑的男声道:
  
  “是我。”
  
  熟悉的音调让赵悬弓好似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他浑身绷得紧紧的,直到感觉有只粗糙的手掌正缓缓地摩挲著他的脸庞和下巴,这才软化下来。
  
  一别数月你在做些什麽?为何没有一点音信?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原本有很多话要问、要讲,可全都被周围的黑暗吞没了,赵悬弓觉得自己被抱著转过身,下巴被抬了起来,紧接著一个轻柔的吻就这样落在了唇上。
  
  浅尝辄止。
  
  不满男人这般敷衍,赵悬弓焦躁地仰起颈子,在他面上探索,却碰到了硬硬的胡渣,不适的触感教赵悬弓畏缩了一下,旋即身子一沈,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他被来人使劲地摁倒在毡子上!
  
  亲吻扑面盖来,携著那男人特有的体息,教赵悬弓一时间有些醺然。身子软软地瘫著,直到一双带著粗茧的大手探进他左!的衣内,抚摸起那里柔软的腰腹,他猛地一震,忙抓住冒顿探索的手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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