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托的母阏氏就是头曼单於最年轻的一位阏氏,名唤丘林蛮,是丘林族的居次。赵悬弓早就听闻,当年月氏向匈奴索要质子,头曼单於之所以不把年幼无能的昆托送走,却把冒顿选作质子,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
这位年轻的阏氏既年轻美貌,又有心机,她挑拨头曼与冒顿的关系,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唯一的单於继承人……
“那个坏女人,迟早不得好死!”呼延兰愤愤然地说,回头看赵悬弓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心念一动,又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道:
“悬弓,你帮帮大王子好吗?”
“啊?”
“你是中原人,一定有很多法子帮助大王子成为单於的,不是麽?”
听呼延兰这般天真的言辞,赵悬弓不禁失笑:“你以为每个中原人都是‘屠耆’(匈奴语,即贤者)麽?我哪有那种能耐?”
“我不管!你一定要答应我,去帮大王子!”呼延兰嘟著嘴,道:“等我做了阏氏,我们就得同侍一个丈夫:你帮他出谋划策,我帮他生儿育女──这样不是很好麽?”
赵悬弓一怔,脸色丕变:“你胡说什麽?同侍一夫?我可不是女人!”
“我知道你不是啊,可你也喜欢大王子不是麽?”呼延兰一脸理所当然,“既然喜欢他,就应该帮他,何必管什麽男啊女啊的?”
“你……”赵悬弓被呼延兰说得哑口无言,一脸通红──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自己确实在不知不觉间被冒顿吸引……这个草原的男儿、匈奴的王子,有种莫名的气质让人心动不已……
可是自己,毕竟只是个替身,“呼延月”的替身……
“说了你也不懂!”赵悬弓对著呼延兰恨声道:“我,和你是不同的……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他……”
阏氏 十三
话音刚落,帐房的门帘便被掀了起来,赵悬弓与呼延兰齐齐回首,看到冒顿正躬身进入。
怎麽回事?还没天黑他就进帐房?
赵悬弓见冒顿一脸凝重,心下一沈,知道肯定有事发生,呼延兰却不懂察言观色,亲热地偎过去,道:“殿下,你回来啦?刚刚我们还在说你……”
“出去。”冒顿冷冷地命道,呼延兰愣了一下,问:“殿下,你怎麽了?”
“没听到我说话麽?”他的声音更沈,教人不由地心头发怵。呼延兰嘴巴一瘪,钻出帐房,赵悬弓见状,也要跟著出去,却被冒顿一把抓住手腕。
“你留下。”他的命令不容置喙,赵悬弓站住不动,心却跳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帐房里很安静,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冒顿把他抓得很牢,很用力,很疼,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想挣脱……
过了一会儿,腕上的铃铛一阵轻响,是冒顿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刚才说……要离开?”冒顿这麽问,责难的口气,教赵悬弓的心弦跟著绷紧。
“我……”才说了一个字,赵悬弓忽然顿住了,因为他抬起头看到冒顿的脸上的表情:难掩的怒火腾腾,狰狞可怖……认识冒顿这麽久,他还从来没有见他这麽生气过。
“我不许你走!”男人霸道地说,赵悬弓一阵失神,很快又清醒过来。
“殿下,我并没有离开王庭的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我只是……”只是知道你把我当成替身;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
赵悬弓这麽想,并没有说出口,他静静地低下眼睫,不去看冒顿,可是对方却屈指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对我发誓!”冒顿命道:“你会永远留在草原,留在我身边!”
应该说这句誓言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才要自己这麽一个不相干的人来代替麽?
赵悬弓叹了一口气,道:“殿下,铃铛没有解开,我是不可能逃走的。”
“发誓!”冒顿不听他说,还是这般坚持。赵悬弓只好无奈地举起一只手:
“我向太阳神和月神的名义起誓(日月神是匈奴人最尊崇的神明),效忠挛鞮氏王子冒顿,相随左右,至死不离,如违此誓,穿心而死!”
言毕,又是一阵铃响,赵悬弓被冒顿拉著,促不及防跌进那宽阔的怀里──伴著一股强烈的雄性气息,和那扎人的胡须……这是一个十分粗鲁的亲吻。
“呜……”赵悬弓呜咽了一声,表示抗议,可呼吸还是遭无情掠夺,他忽然想起去到校场之前的那段暧昧,难道冒顿是想……
“铃铃……铃铃”
铃声再度响起来的时候,赵悬弓正越过冒顿的肩膀望向穹庐顶上的一小方天空──
那里是湛蓝的,蓝得刺痛赵悬弓的眼。所以只看了一下,他又重新把眼睛闭了起来。
风吹。草动。鹰啸。马嘶。
竖起耳朵,除了这些,还有绵绵不断的铃响和男人亢奋的喘息。
长久的失神之後,赵悬弓忆起刚才的誓言,他忽然意识到:从今往後,自己和这匈奴男人的羁绊,或许一辈子都再难解开了……
阏氏 十四
入夜,帐房里面燃起了灯。
赵悬弓伏在榻上,难以动弹──过度的宣淫剥夺了他太多的体力,他只能侧过头看著坐在烊火堆边的男人,怔怔出神。
此时,男人正光裸著上身,露出紧实建硕的胴体。上面伤痕累累,有刀伤,也有箭伤,甚至还有几处触目惊心的大创疤……可以想象,他曾经历过无数次征战,这些疤痕不是耻辱,而是作为战士的荣耀。
挛鞮冒顿,一个被匈奴人赞颂的战神,一个将来可能会成为“撑犁孤涂单於”(匈奴语,天子)的男人──赵悬弓觉得,大多数人只要看著他,大概也会像自己一样,被那慑人的、英雄般的气质所吸引,再难移开视线了……
“你醒了?”冒顿开口问。听得赵悬弓心头一突,羞惭惭地“嗯”了一声,急忙收敛视线──刚才他一定发觉了吧?自己痴迷又露骨的眼神……
“能不能再给我吹一首曲子?”冒顿忽然道,听得赵悬弓又是一愣,虽然不解冒顿为何这般要求,他还是依言挣扎著起身,摸出了短笛,凑到唇边──
笛声悠悠,伴著间或铃响。
冒顿聆听著,盯著燃烧的烊火。火红跳跃的光芒映红了他的脸膛──人前从来不会表现的郁郁神情,此时却显露无遗。
他的样子,很寂寞。
赵悬弓一边吹奏,一边想起呼延兰的话:
“既然喜欢他,就应该帮他,何必管什麽男啊女啊的?”
一时走神,吹错了一个音,曲子嘎然而止──唯一的听众侧目,向赵悬弓投来疑问的视线。
“殿下可有什麽心烦的事情?”赵悬弓这般问,心怀惴惴。
冒顿淡淡地说:“和你没有关系。”一句话,拒人千里之外,可赵悬弓并不气馁──
“您是不是还在想早上昆托王子的事?”说完,赵悬弓发觉冒顿已经不看烊火了,他正直直盯著自己,示意把话接著说下去。
“单於……是不是让您交出部分兵权,让昆托王子来掌握呢?”
赵悬弓小心翼翼地发问,看到冒顿微愕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没错,单於让我分给昆托五千人,让他建功立业……”冒顿轻描淡写地说,可是赵悬弓看得出,他并非毫不在意──五千人,不是个小数目。冒顿身为左屠耆王,能自由调度的人马不过万余,分给昆托近一半人马,他在族内的地位无疑是大大动摇了。
“其实,就算兵马削减了,殿下也不太在意……您可以训练剩下的人,组成一支精练的部队,为己所用,”赵悬弓顿了一下,看冒顿很认真地听自己说话,便继续道,“素闻匈奴兵骁勇善战,可是今日在校场一见,却是散漫成性,没有纪律。我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是年幼的时候也曾经读过一些战策兵书,书上说:‘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什麽意思?”冒顿打断他,好奇地问:“战策兵书又是什麽?”
赵悬弓知道,匈奴人是没有文字的,他们没有简牍,也不写书信,日常生活全凭口口相传,就连平时打仗传令,也仅靠战符和口令,所以,他耐心地向冒顿解释:
“我说的战策,就是孙武的《孙子兵法》……而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只有服从命令,讲究纪律的军人才能打胜仗……”
“很有意思,继续说下去。”冒顿饶有兴趣地催促道,赵悬弓清了清嗓子,接著说:
“相传,孙武曾拿著他的《孙子兵法》十三卷,找到吴王阖闾,希望实现他的抱负。吴王便给了孙武一百八十名美女,要他演练。孙武应允,开始像操练士兵一般训练美女,可是这些深宫女子,个个只当儿戏,开始的时候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并不听令。孙武就停下动作,重申要领,可是美女们还是不听。孙武接著请出战钺(古代刑具)威吓她们……怎奈三令五申,众美女仍旧不依,孙武就要把为首的两个吴王的宠姬推出去斩首,吴王怎麽舍得?好言相劝,孙武却说:‘军中无戏言,我既然受王命为将演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麽说来,他还是坚持杀了吴王的两个宠姬?”
“是的。”赵悬弓道:“之後,剩下的女子个个战战兢兢,十分听话。孙武指挥她们,队形也演练地相当出色……”
接下去,赵悬弓又引用了一些典故,和中原战国时的一些战例,冒顿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著。
今晚之前,两人虽然每天都会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偶尔也会聊上一会儿,可是赵悬弓知道,自己还从来就没有机会,像现在这般对著冒顿滔滔不绝,而且很快,赵悬弓便发觉了:冒顿坐得离自己越来越近,听得也越来越入神!最後,他甚至挨著自己,像个好奇的孩子般不住发问──当然,赵悬弓也是有问必答。
阏氏 十五
这一晚上,两人秉烛拥裘,长谈不眠。
直到临晨,赵悬弓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困顿不堪,便偎在冒顿的肩膀上昏昏沈沈地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悬弓觉得脸上毛毛糙糙,似乎有什麽东西磨蹭著自己,他睁开惺忪睡眼,只见冒顿俯身过来,轻啄他的脸颊,而把他弄醒的,正是冒顿那扎人的浓密胡须。
“殿下?”赵悬弓揉了揉眼睛,望著穹顶──天色还早,冒顿想干什麽?
彻夜未眠,冒顿却全无睡意,他精神熠熠地附在赵悬弓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想要一支箭。”
“箭?”赵悬弓不解,“殿下要什麽箭?”
“我想要一支会响的箭──我把它射到哪里,我的士兵就会追随到哪里!”冒顿这般道,望进赵悬弓的眼睛:“你能帮我制作它麽?”
此话一出,赵悬弓立时清醒:看来经过昨晚,冒顿并没有因为兵力被削而失志,他已经下定决心,去训练一只属於自己的“先锋队”了!一想到这儿,赵悬弓便由衷地为他高兴。
“我能!”
毫不犹豫地应道,赵悬弓冲著冒顿弯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如果说真是命运把自己带到这个男人的身边,现在或许正是自己该替他做些什麽的时候了……
三天後。
“悬弓,陪我玩啦!”
一早,呼延兰便钻进营帐,像只聒噪的小雀,围著赵悬弓不住嚷嚷,看他不理自己,便夺下赵悬弓手中东西,道:
“你在忙什麽?”
“我在做箭。”
“箭?我家里多的是,你要多少,全部给你!”
赵悬弓摇摇头,道:“不是普通的箭,而是一种会响的箭。”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难掩的疲惫之色。
自从一口答应要帮冒顿做一支能响的箭後,赵悬弓便开始忙碌,找来现成的箭,把箭镞从箭杆上摘下来,仔细研究。
最开始,赵悬弓想在箭杆上做文章,他把木质的箭杆换成空心的芦苇管,然後在杆上钻孔──可是这样非但无法发出声音,箭杆便轻之後甚至不能射得更远。多次试验下来,他只得作罢,开始动起箭镞的念头。但是同样困难重重:因为箭镞本身是青铜或铁的,就算浇铸成中空的模样,射出之後同样不会发出声响。
数日来,为了这支箭,赵悬弓几乎不眠不休,可到现在还是没有什麽实质进展。
“嘿,这还不简单?要让箭响,干脆也帮它系个铃铛,不就成了?”
呼延兰轻松地说,赵悬弓却苦笑道:“若真有那麽简单就好了。”
“不管啦,你看你,都累成什麽模样了?先给我休息一下!”
呼延兰把赵悬弓做箭的材料丢在地上,拽著他走出帐房。没过多久,她又牵来一头母羊,挤了一樽羊奶递给赵悬弓。
“喝光它。”少女这般命道。
羊奶的膻味很重,赵悬弓向来不喜欢,他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可呼延兰还是逼著他全部饮尽。
“你那麽瘦,应该多喝点羊奶,长得胖一些,大王子抱起来才舒服嘛!”呼延兰笑道,赵悬弓一愣,才知道她这是在调侃自己,不禁涨红了脸:“死丫头,你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