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紧握着短刀的刀柄,宁宸缓缓地左右转头,通过空气中的异样气息判断着对手的方位。就在这时,房间的西南角上传来一声模糊的轻响,响声未落,宁宸蓄势已久的身体已经闪电般急跃而出,动作轻捷迅猛得有如一只矫健的猎豹,准确无误地扑向预定的目标。
没有任何迟疑和停顿,宁宸绷紧的身体向前飞速急纵,却在纵跃的过程中陡然反手一扬,手中的短刀随着手臂的挥起激射而出,向着与响声相反的方向飞了过去。由于这一掷所蕴含的惊人力量与速度,刀身撕裂空气的声音甚至尖锐得有些刺耳。
一刀挥出,宁宸向前疾扑的动作也立时停止,转身面对着飞刀的目标,屏息地等待着这一刀的结果。
尖锐的锋刃破空声一瞬即逝,紧接着,并没有听到短刀钉上墙壁或是掉在地上的声音,说明这一刀并没有落空。然后呢?虽然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漆黑沉暗得近乎于盲人的世界,宁宸仍然睁大了眼睛紧盯着对面,期待着对手倒地的沉闷声响或者是受伤后的低微呻吟。
房间里却只是一片沉寂无声的空茫黑暗。
难道这一刀没有射中?宁宸疑惑地想。可是刚刚分明没有听到对方躲避的声音。
在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时间的流逝显得格外的缓慢,简直仿佛陷于凝固。过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宁宸终于听到一声隐约的声响--那是柔软的肉体撞击硬物的声音。从声音发出的高度和响度判断,应该是一个人受伤后站立不稳,身体失控地倒向了墙壁。
紧接着,是经过努力压抑却抑制不住的细细呼吸声,轻微低沉得几不可闻,却有一点点急促。
一击得手!
第八章
在黑暗无光的世界中,静寂似会变得更加纯净透明,仿佛容不下一丝半点的杂质。象眼前这样轻浅低微的呼吸声,哪怕是在安静的阅读室中也会被人忽略不闻,可是到了这个沉寂无声的漆黑静室中,听来竟是异常的响亮明显,每一个起伏每一分流动都清晰可辨。
宁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侧耳倾听着面前不远处传来的呼吸声,脸上的神色渐渐从疑惑变为肯定,更在听到一声压抑的低低呻吟后,转为确信不疑的一丝淡淡冷笑。
放松了一直屏住的呼吸,宁宸循声走向墙边的不速之客,恍若漫不经心地伸手探查对手的状况,修长有力的手臂伸到半途,突然由前伸变为下砍,一记凌厉的手刀向着对方的后脑直劈了下去。
宁宸在武术与自由博击上曾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空手道的造诣在离开‘暗夜'时就已经达到了五段的水准。这一下手刀虽然是半途出手,又看不到目标,可是凭着他异常敏锐的方位感,着力的角度与部位却是准确无比,出手更是力道惊人,足可以让人昏迷上半天。
可是这一招才只使到一半,宁宸只觉得手臂前寒气一闪,分明有一柄锋锐无比的利刃对准了自己的手腕,若不及时收手,那便是自己将手臂送到了敌人的刀锋上。当即想也不想地手肘一沉,向左疾探,径直抓向对方执刀的手腕。谁知他的手才探出,对手立时刀锋一挑,堪堪又迎在了他右手前面。宁宸一发觉对手的变化,马上脚下一转,微微侧身,手臂借势斜斜挥出,在空中划了一道流畅的弧线,转而横劈对方的颈部。这一下变招奇速,出手奇准,照说本应该一击命中才对,可是宁宸想也不曾想到,这又快又狠的一击竟完全落空,连对方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碰到。
还不等他收回手臂,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轻笑,宁宸只觉手腕一紧,已被人牢牢握在了手里。知道自己转身反击一定快不过对手,宁宸也不挣扎,也不转身,反而头也不回地向后急退,右腿反踢,左臂同时曲肘横撞。象这样近距离的贴身搏斗,宁宸出手的速度又是极快,这一招实在是没有再度落空的道理。可是对手竟象是长了夜眼一般,轻轻巧巧的一个侧身就避了开来,更带得宁宸身子一转,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的怀里。
「还不认输吗?」悠然自若的语声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宁宸耳边轻轻响起,伴随着语声而来的是咽喉上的一抹微凉和隐约的刺痛,「别乱动哦,你应该最清楚这把短刀有多快。」
温和亲切的语声听起来仿佛十分关怀,却又带着隐隐的嘲弄和掌控全局的自得与愉悦,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气,不是凌驭日还会有谁?
面对凌驭日满含笑意的温柔警告,宁宸的反应只是轻轻的一声冷笑。
与此同时,尚有自由的左手完成了一连串动作中的最后一个。
毫不意外地听到凌驭日惊讶的‘噫'了一声,接着便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呢,晨阳。」笑声仍然是说不出的轻松写意,好象丝毫没把紧紧抵在腰间的硬物放在心上。
「再快的刀也快不过这个吧。」宁宸淡淡地说。
「你不是不喜欢随身带枪?」凌驭日闲聊似的随口问道。
宁宸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人是会变的。」
听了宁宸的回答,凌驭日也沉默下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刚刚,怎么出手那么狠?」也只不过是叹息一声的功夫,凌驭日又恢复了悠然淡定的闲适口吻,语声里透出难得一见的困惑与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受伤是假的?」
「第一,我没有闻到血的味道。」说完这句话,宁宸突然停住了口,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第二,你故意做出的呻吟反而漏了马脚。因为我知道,你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真的生命垂危,也不会容许自己有一声呻吟。」
「这么了解我吗?」不出宁宸预料,凌驭日果然愉快地轻轻笑出了声,「不过我可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呻吟的啊,我亲爱的纯洁小男孩。这一点,你不会是真的不知道吧。」
虽然身处在沉如静夜的黑暗中,宁宸还是被凌驭日刻意强调的双关语气和存心戏弄的低低笑声弄得涨红了脸。
「怎么,脸红了吗?」轻柔的语声带着暖热的呼吸在耳后微风般拂过,宁宸忍不住侧了侧脸,想要避开这近乎挑逗的熟悉气息,却恰恰遇上了早就等在一边的温暖双唇。
「好热。」并没有长久地纠缠不舍,双唇只是轻轻刷过宁宸的脸颊,凌驭日便转移了进攻的方向,轻触着耳后的肌肤低声笑道:「这一点你倒始终都没变,脸皮居然还是那么薄。」
脸上无法控制地继续升温,怎么扭头转身也避不开如影随形的灼人轻触,宁宸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恼怒,忍无可忍地冷冷哼了一声,沉声喝道:「老实点,别惹我。」
虽然本该是冰冷坚决的声音因为一下突如其来的啮咬带了失控的轻颤,手上的力道却是毫不犹疑地加重了几分。
「真的要拿这个威胁我吗?」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受到宁宸强硬的警告,凌驭日不但丝毫不觉紧张,反而大感有趣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屋子里的人是我?」仍然紧贴在宁宸的耳后,凌驭日饱含兴味地低笑着问道。
懒得理你!宁宸皱着眉挣了一下,没有躲开自耳际下滑到后颈的暖热,却因为用力过大撞上了颈间的锋刃,一股细细的热流立时伴着尖锐的刺痛流了下来。
「好别扭的脾气。」凌驭日轻轻嘀咕了一声,手上的短刀却还是略为移开了少许。
「在刚才的打斗中,我为什么总能对你的举动了如指掌,从而始终占到上风,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轻柔的语声中带着明显的诱哄意味,「告诉我原因,我就给你答案。」
真的很想不理他,可是跃跃欲动的好奇心又在不停地催促着宁宸接受他开出的条件。咬着下唇考虑了一会儿,宁宸终于勉强地开了口:「我认得出......你身上的味道。」
「哦?」凌驭日的笑声里流露出几分意外,又混杂着些许的戏谑和几乎分辨不出的隐隐欣悦,「我的气味给你留下的印象这么深刻吗?」
「图书室里是禁止吸烟的。」宁宸力持镇定地淡淡回答,「而你又只吸一种定制的专有牌子。在这种环境下分辨你的气味好象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就是凭着气味判断方向,才没被我抛出的书册引开吗?」令宁宸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凌驭日并没有紧追不放地抓住自己的话尽情嘲弄,而是轻易地放过了这个可以让自己难堪的大好机会。
「你好象忘了我受过的专业训练。」宁宸道,「那个满分还是你亲自打的。」
「唔,我倒是真的忘了呢。毕竟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凌驭日恍然轻笑,「不愧是‘暗夜'最杰出的新秀。看来我花的心血没有白费啊,虽然,你把学来的东西都用到了我的身上。」
宁宸没有说话。
虽然自从重逢以来,两人一直处于对抗状态,但他并不能因此就一笔抹煞凌驭日当年对他的精心栽培。在‘暗夜'生活的那几年中,宁宸所受到的训练极其专门而全面,从格斗射击到语言文字乃至机械电子无所不包,其中一些特殊训练项目甚至达到了特工人员的专业标准,比如说,听力特训。
经过了两个月严格得近乎苛刻的专门训练,宁宸曾经在结业考试中被蒙住双眼,单凭着自己的耳力,准确无误地根据引擎声分辨出二十几种汽车的品牌,也曾经凭着枪械射击的声音精确地判定出几十种枪支的型号,取得了满分的惊人成绩。对于宁宸而言,要在静室中区分开脚步移动声和书册落地声实在是轻而易举,这种简单的伪装根本就无法骗得过他的敏锐的耳朵。
「你的耳力确实厉害。」凌驭日颇为赞赏地评论,「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里,再好的耳力也比不上眼睛,所以,你根本没有机会赢的。」
眼睛?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眼睛还有用处吗?宁宸正在满心疑惑,鼻梁上突然微微一沉,一副眼镜已轻巧地架在了脸上。眼前仿佛略微亮了一下,室内的一切突然显露出暗红色的轮廓,光线沉暗但影像清晰,就连最微小的细节也历历在目。
「这是中情局最新出品的轻型红外夜视镜,超微型钮扣电池和成像设备,两个镜片就是屏幕。从外观上看,它跟普通墨镜没什么区别。可是只要戴上它,无论在多黑的环境里都可以明察秋毫。因此我才能看清你突袭而来的飞刀和空手道,也能在打斗中处处占到上风。明白了?」凌驭日以诲人不倦的热情态度对着宁宸详细解释,平淡的口气在最后突然掺进了几分促狭的笑意,「所以,我更是早就看清了你抵在我腰上的东西并不是手枪,只不过是一把螺丝刀的刀柄而已。」
听到凌驭日的最后一句话,宁宸的身子不由一僵,脸上浮起一片尴尬的红晕。
怪不得刚才他面对自己的威胁,表现出的态度会是那么奇怪。原来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虚张声势,只是故意逗弄着自己寻开心罢了。
轻轻苦笑了一声,宁宸收起手中的冒牌货,索性大方地举手表示认输:「这一局,你赢了。」
意外的是,凌驭日竟然没有继续取笑和纠缠,反而撤开了宁宸颈间的短刀,放手缓缓退到了一边。
怎么?宁宸困惑不解地眨眨眼,想不出心思变化莫测的凌驭日又有了什么新鲜主意。
「公平地说,这次不应算你输了。靠先进的装备取胜未免胜之不武,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凌驭日看着宁宸的表情微微一笑,「反正想要赢你,我还有的是机会。」
那现在你还想怎么样?宁宸紧紧盯着凌驭日的眼睛,虽然没有开口,脸上的神情却明显流露出疑问。
凌驭日却只是悠闲地双手抱胸,慵懒自在地斜靠在书架上对着宁宸微笑,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和表示。
沉默无声的黑暗中,两人对峙良久。
「你到底要干什么?」虽然耐心和定力并不见得比凌驭日差了多少,可是宁宸今天毕竟还有任务在身,没功夫跟他比赛耗时间拚耐力的本事。
「这句话好象应该由我来问你吧?」凌驭日眉头一挑,有趣地笑了。「请问宁先生光临敝友的寒舍,究竟有何贵干?」
「......」宁宸怔了一下,无言以对。
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来偷东西的吧?既然身为盟友,凌驭日怎么说也该站在哈里爵士的那一边,总不大可能对自己的行动坐视不理。可是看看眼前的架势,如果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凌驭日大概会跟自己一直僵持到第二天早上。
宁宸相信他有这个耐心和兴致。
头痛。宁宸微皱着眉,紧绷着脸,烦恼不堪地看着凌驭日轻松愉快的优雅笑容,不知道该拿这个天生的对头和克星怎么办才好。
好象每回碰到他都会惹上一身的麻烦,没一次能干净利索地轻易脱身。
要取消行动吗?放弃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不管是精心安排的陷阱还是纯属巧合的偶遇,只要撞上凌驭日这个难缠的大麻烦,宁宸似乎总是会变得缚手缚脚,能全身而退已经要暗地庆幸,从来没机会占到上风。
因为他实在太了解自己。
枪法是他亲手教会的,搏击是他亲自训练的,应变是他亲身指点的。可以说,自己这个人根本就是由他一手调教出来,全身上下无时无处不带着他刻下的深深烙印。他那双看似慵懒随意其实却精明锐利的目光,似能穿透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无所遁形。
而自己,曾经以为对他的心思最最了解。其实,却根本不曾读到他深藏的内心,从来都没有。
「......」宁宸静静凝视着凌驭日的表情,眼中光芒不断变幻,始终拿不定主意。
虽然明知道局面十分被动,实力也只能屈居下风,宁宸仍不甘心连试不都敢尝试地低头认输。不战而退看似保存实力的明智选择,但损失的信心与自尊却无法轻易弥补回来。既然自己的最终目标是与他势均力敌地分庭抗礼,那就不能在每一次碰到他的时候都选择逃避。
更何况,一想起雪儿明朗动人的灿烂笑脸,宁宸也不忍心令她初出茅庐的首次实习就空手而归。
「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吗?」凌驭日含笑的语声突然打破了沉默,「其实我既然能在这里守株待兔,自然也猜得出你的行动方向。你和你的朋友对哈里的保险库挺有兴趣,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宁宸扬扬眉。
「那你还在等什么?」凌驭日微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什么意思?你要看着我动手吗?不示警,也不干涉?宁宸疑惑地看看凌驭日,有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不介意我参观吧?」象是一眼就能看透宁宸的心思,凌驭日淡然笑问,「出师五年,我也想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有没有退步。」
介意,可是有用吗?宁宸叹一口气,知道自己如果不想放弃行动,就只能接受凌驭日的‘参观',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潇洒地耸耸肩,宁宸不再理会凌驭日紧紧跟随的锐利目光,继续刚才中断的工作。
就把这当成毕业考试吧,反正也无从探究凌驭日的真正意图。时间已经耽误得够多了,宁宸实在是跟他耗不起。
啪的一声,灯光闪亮。柔和而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均匀洒下,照得整间屋子里通明透亮,没有一个阴暗的角落。
这间图书室十分宽敞,将近二百平方米的空间里,整齐有序地安放着十几张宽大舒适的阅览桌,四周的书柜里满满地摆放着最新的书刊读物。色泽柔和悦目的浅绿色墙壁上挂着一列米罗的版画,从纸张的质地和颜色可以判断出那都是真品。
宁宸冷静地扫视一周,仔细打量着房间的结构和陈设。明亮敏锐的目光在那些珍贵的版画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到了房间中央的青铜雕塑上。
一眼便可以看得出那座雕塑并非古物,但是造型古雅,制作精美,人物的线条优美而流畅,一样是价值极高的艺术品,与名家作品相较毫不逊色。
可那就算是再精致绝伦的艺术作品,宁宸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的时间也未免太久了一点。
「赫拉、雅典娜与阿佛洛狄忒争夺厄里斯女神的金苹果。」站在旁边的凌驭日看了一会儿,突然以优雅流畅的希腊语含笑解释,「而你,则要扮演负责裁定的帕里斯王子。在神话传说中,帕里斯王子的选择为他带来了绝世美人海伦皇后;而在这里,你的选择则决定了你能否进入哈里的保险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