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拧起眉,闷不作声的把碗拿回厨房。洗净放进消毒柜,再出来时已不见宁柯身影,而紧闭的房门里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和笑声,显然是他正在跟娃娃笑闹。
真是多变的性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完全弄不懂是怎么回事!安乐腹诽着继续翻书,房门轻响,宁柯探出头,笑嘻嘻扬着个相框问:“安乐,这美人是谁呀?居然把相片放在床头上,不会是小情人吧?”
“你小声一点,有人在睡觉!”安乐扬起书想砸他。
“没关系,天雷都打不醒他。”宁柯依然高声如故,走过来追问:“这人是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病人你都见过。”安乐不无讽刺,视线转到相片上的人时,表情瞬间变得柔软。
这相片是从安宁书包的小方袋里找出来的,那只方袋本来是用来装乘车卡的,因为学校近,两人都没办卡,所以平时袋里一直空着。在李伯那儿住下来的第三天,安乐见书包表面沾了些污渍,便将东西全取出来想彻底洗一洗,谁知会找出这个薄薄的彩色橡胶相框,而那相框里的相片更让他的心情激荡不已,那是萧香的黑白单人相,娴静的萧香侧着脸对他微笑。安宁说是有天晚上萧香送给他的,还要他好好保存,一定不能丢了。
“是真的熟悉……”宁柯盯着相片低喃,可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于是又追问安乐:“说说,他是你什么人?你哥?你叔?还是……你爸!”
“是你脑子残废!”安乐把相框抢进来,指尖轻抚相片里的人,轻言:“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只能这么告诉你。”
“我看看。”
一听这声音,宁柯和安乐同时迟疑的望向长沙发——牡丹不知何时已经威开了,他懒洋洋的半坐起身,朝他伸手,复述:“来,让我看看。”
宁柯趁安乐没回过神,飞快将相框抽出来递给牡丹,人也往他身边靠,求证似的说:“是不是有点眼熟?我确定我在哪儿见过他的,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了,你想想。”
“我记不起来了。”牡丹将相框递回给安乐,顺手将宁柯扫到一边,重新躺下后才慢条斯理问:“中午你去哪儿了?”
这话明显是问宁柯,安乐将相框放置话几上,拿起书翻看。
“你不都知道了么,还问。”宁柯横了牡丹一眼,瘫进一旁的沙发里,长腿搁在茶几上,吊儿郎当的模样。“先跟你打个招呼,哪天那姓莫的狗崽子再来惹我,我可就不管你们两家有什么渊源了。”
牡丹抚眉默了片刻,轻言:“你给我悠着点,不然爷爷那边不好说话,我不想国为这种小事让他不愉快,明白么?”
“行了行了,我知道。”宁柯脸上戾气隐生,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一会儿又抬眼望了望貌似认真看书的安乐,猛的跳起来,一手撑在茶几上,另一手迅速将安乐拉起来往门口拖:“走,咱们去超市买菜去,晚上你照食谱做那个咖哩什么的试试。”
安乐踉跄一下,将书丢回沙发里,然后使劲一掌拍向他背上。沉闷的“啪”一声响,宁柯诶哟叫起来,转头怒瞪他。
“你的钱包呢?”安乐气定神闲问。
“口袋里。干嘛?”
“拿给我。”
宁柯笑了笑,当真就抽出来给他。
安乐打开见里面花花绿绿插满各类银行卡,乍舌,取出所有的——其实也就七八张——大钞后又给回他,一本正经的解释:“这是这个月的饭钱和我的工钱,下个月的再跟你拿。”
“你趁火打劫。”宁柯怪叫。
“孙子早千年多前就留话告诉后人趁火打劫的必然可行性。今天收你的,明天再收其他人的。”说着还意有所指的乜了眼笑盈盈的牡丹。
“啧!小人!”宁柯咬牙切齿的将他拖出门。
拾荒 act 73 :流秋
弹指间,又是红哀翠减的秋季。
酒馆的工作很得心应手,安乐的薪水又涨了些,小费也拿得不少,不少女客喜欢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和俊秀中略带书生气的表相。人情、世故、工作、阅历不仅一步步的将他的心智磨练成熟,更将他的表相修整得圆融。即使他没有倾城倾国之姿,但他举手投足间的秀雅灵动却依然引人侧目。
这个城市的秋天是美丽的,每天必走的大道两旁都植有高大挺直的白扬和梧桐树,每当车子从茂密的枝叶下飞过时,总会带起一阵漱漱声,那些欢快的枝叶们向人们哼唱它们独特的歌曲,向世间传达秋收了意义。
有时候凌晨回来,踩着路面上零落堆积的落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在空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悦耳。依约相思碎语,夜凉桐叶声声。安乐会忍不住来来回回的走动,倾耳聆听那对他来说有如天籁的声音,也享受这份宁静的孤独。
呼——
朝天空长长呼了一气,安乐望着天际那轮下沉的弦月,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
不知江月待何人啊,去年的中秋历历在目,在期盼中亲人回家与他同欢,逛街、游、吃月饼、赏月、聊天,欢声笑语。今年呢?与谁同欢?
缓缓抬起手挡住眼睛,掩饰眼中浓烈翻滚的情绪,此时的月色过于惨淡凄凉,以至于他心底的灰暗纷纷破土而出,见风就长,与空气里的寂寞分子结合,织成一个结实而绵广的网,将他罩在网中央,给他一个独自的空间,发泄他内心郁积的哀痛悲忧。
凌晨五点,真是一个情感防线容易被击溃的时间。指尖有温热的液体滑下来,安乐放下手,怔忡的看着。指缝间蜿蜒着的被月色照得晶莹的东西是眼泪么?随手在裤子上擦干净,勾起一抹笑,踮志脚尖在滑溜的落叶上旋了几圈,动作间带起凉风,它们灵巧的钻入衣服纤维里,抚触柔软的皮肤,舒适又有些痒痒。
头有些晕眩,他停下来,两手叉腰朝月亮张嘴——没有声音喊出,因为怕吵到安眠的人们,孩子气的向那轮弦月示威后,他轻笑出声,蹲下身拾起一片落叶,放在掌心仔细看。那叶片边缘有不规则的齿痕,不知是被害虫咬的还是天生残缺,不过,不论如何,它也算是寿终正寝、死得其所了。
化作春泥更护花,不正是它的命归之处么。
嚓——嚓——
街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五点半,正是环卫工人们开始工作的时间。安乐望了一眼便飞快的跑进胡同里。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又锁上,亮起鹅黄色的小壁灯,蹑手蹑脚的走进厨房,把冰箱里的料理好的鱼肉丝和豆腐拿出来,又从橱柜里端出小米、黑米、麦片等混合泡在一起的瓷盆,把这些东西合倒进高压锅里,开大火熬煮。
等待的这半个多小时,他把闹钟调好,然后在沙发上睡一小觉,待闹铃响时,他立即起身去把火关了,再等三四分钟后把香喷喷又营养的浓粥盛出来,用勺子轻轻拌凉。
六点半,安宁起来了,自觉的先梳洗上厕所,再换上蓝色西服式校服,然后坐在餐桌前等安乐把粥端上来。
两人一起吃罢又一起出门,送安宁进教室后安乐才又回家,梳洗一番上床睡觉,中午十一点半起来去接孩子,吃了饭两人一起睡午觉,待二点钟又一起出门……
这样规律的日子已经过了近一个月了。安宁在开学后的第四天也去学校了,老师们同学们都喜欢这个聪明乖巧的插班生。这段时间,他交了不少朋友,有时放学回来,会绕在他身边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课间的事、同学们的事,甚至连借铅笔橡皮这类小事,他都要巨细靡遗的告诉他,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润。
今天也不例外。
“哥哥,老师说下周一要重新选小组长,有几个同学想选柯乙,可我不想选他,他不适合做小组长。”
正在看食谱做菜的安乐闻言,转过头笑问:“为什么不适合?他跟同学们相处得不好还是学习不好,或者性格不好?”
“都有。他前几天才刚转学过来的,本来老师是想把他安排到后面的位置,可是他不乐意,非得坐我旁边,老师上课的时候他从来都不认真听,只会趴在桌上睡觉,同学叫他起来他还会生气,一生气就眯眼睛看人,害得同学们都说他是怪兽。”安宁嘟着嘴抱怨,“而且他从来不跟同学说话,也不跟我说。早上学习委员收作业时他没交,我问他为什么不交,他也没理我。”越说越委屈了。
安乐忍俊不禁,手上利落的把菜盛进盘子里,拍拍他:“走,先吃饭,吃完饭你再说说他还有哪里不好。”
小家伙帮忙拿碗到餐厅,刚坐稳就听见拍门声传来,他捂嘴笑道:“肯定是宁叔叔或者是末叔叔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俩?”安乐慢悠悠的去开门。
果真的宁柯和林末。两人一进门就自动自发的进厨房拿碗筷,盛了饭招呼也不打一个便开吃。
“因为他们拍门的声音特别大呀。”安宁这才回答。
“不大声是会被人忽视的。”宁柯意有所指。这是经验之谈,绝不是胡乱造假。
安乐懒得理他,兀自给小家伙布菜,催促他要全部吃光。
“末叔叔,哥哥每天都叫我吃这么多。”安宁向林末撒娇,希望无所不能的林医生能用医学强理说服自家哥哥,哪知如意算盘打错,林医生居然连连点头称赞,还告诉他不能挑食,不然就永远都是这副瘦弱的身体。
“专心吃饭。”安乐轻敲他脑袋,又转向林末两人,“林医生,你不是说最近很忙么,这大白天的怎么有空过来?还有宁柯,你不是说这一周都呆在那什么地方么,今天才周四,为什么你现在会在这儿?”
“办完事不就回来了,有什么奇怪的。”宁柯头也不抬的边扒饭边答,“今晚你不用上班是吧?晚点一起去买些海鲜回来,六点钟小布三少他们也会过来。”
这些人是真把这儿当行馆把他当小厮了,说来就来也罢了,吃干抹净后又说走就走,不过,看在他也是白住的份上,忍了!
吃完饭安乐把外来者晾着,自己和小家伙一起去睡午觉,二点钟床后,发现这两人居然一人歪一边沙发睡得正香。忍着想踹一脚的冲动,他先送安宁去学校,回来再把两人叫醒,驱车半个多小时到南环路的海鲜市场买了大闸蟹、海虾和鱿鱼之类的新鲜物,顺道又在市场旁边的菜市买了宁柯至爱的羊排和紫苞菜。
因为不是安乐付钱,他也就任两人挑挑捡捡,等买足驱车回到家后,发现东西真的太多了,冰箱塞满了还剩下两大袋没地方放,想了想,干脆叫宁柯帮打电话叫洛扬一起过来吃晚饭,他把多余的邻村——摆放在流理台上,清理干净。
宁柯打了几通电话后进来告诉他:“多做些菜,凌沐易然他们也要过来。”
安乐气结,把厨房门关上,泄愤似的在里面敲敲剁剁。声音从门缝里传到客厅,让两个闲人坐立难安,想放点音乐轻松一下时才想到根本没有播放的玩意儿。
宁柯踅来踅去,挣扎了一下决定去回去把自己屋里那套闲置的音响设备拿过来,跟林末说了声后便出门了。
于是,当安乐将食材料理完毕,打开厨房门把满满两大盘蒸好的海鲜端出来、却听到屋里回荡着悠扬的音乐声时,彻底愣了,完全想不出就这一个小时里这些东西是怎么变出来的!
“呀——”林末两眼绿光的蹿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手上的盘子拿到餐桌上,就这么站着快快乐乐的剥虾。
安乐回过神,飞快将他扯到沙发上,色厉内荏警告再三,林医生总算举手以人格保证在其他人来之前决不动那些东西,怕他不相信,还说宁柯可以监视。
“都是些只会监守自盗的东西。”安乐冷乜两人,遂又将餐盘端回厨房,关上门彻底杜绝那四道垂涎强光。
五点半,宁柯去把安宁接回来。没过多久,人陆陆续续到了,可爱的洛扬进厨房帮忙,两人一起把弄好的菜端上桌,此时,桌边已围坐一圈狼人,很自觉的自己盛饭吃。
安乐环了一眼在场的几人,没见罗小布和牡丹,便问宁柯,而埋头正聚精会神扒饭的宁柯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不以为意道:“可能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也许这会儿正在路上呢,不用管他们,你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到七点半才散席,凌沐林末等人赶回去上班,闹哄哄一伙人只剩洛扬和宁柯,牡丹和罗小布到现在还没出现,也没打个电话过来。安乐让两人自便,自己进浴室帮安宁洗澡。
浴室不大,但却装了个黄铜雕花座角的白瓷浴缸,小家伙自从发现可以在里面学鸭子浮水后,每每吃过饭休息几分钟便兴致勃勃的提议去洗澡,把林末买给他的各色水球一起带上,玩十来分钟后才在安乐警告的视线中依依不舍的爬出来。
今天不知是因为门口站着两个目光灼灼的叔叔还是怎地,小家伙突然扭捏起来了,脱了衣服后就紧捉住裤子不放,小脸蛋两边也红戏扑扑两团,眼神还躲躲闪闪不敢跟人对视。
安乐回头横了两人一眼,不逐客令。
宁柯无赖的笑笑,干脆整个走进来蹲在他旁边,让原本窄小的浴室更是摩肩接踵的无转身之隙。他兴味的伸手捏捏安宁的小红脸,另一手却迅雷不及掩耳的将他的小裤子扒下来,还顺势揉了揉那软绵嫩滑的小屁股。
安宁尖叫,整个往水里蹲,两手还护在小屁股后,眼睛湿漉漉的委屈的望着他,瘪嘴纠正他:“宁叔叔不要学末叔叔,大人应该爱护小孩儿,不良的习惯也应该及时改正,不然以后会造成大错的。”
“哈哈!”宁柯大笑,手伸进水里把他半捞起来,逗问:“以前末叔叔帮你洗澡的时候是不是老掐你摸你?你也这么告诫他了?他改了过来没有?”
“没有。”安宁悻悻道,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洛扬禁不住也进来了,也伸手摸他把他滑溜溜的胳膊,笑道:“小孩儿真可爱,难怪林末这么喜欢,要是也让我带个这么大的孩子,我想我会很乐意的。”
“洛老师您赶紧生一个去。”宁柯调笑,“听说最近你们系那位牛哄哄的蒋主任给你介绍他的表妹,还见你们俩在校园偏僻的角落里约会了,怎么样?那女人跟以前那个比起来漂亮多了吧?”
“你包打听啊,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安乐睨他的眼神中带审视和轻蔑,“人家的私事你也说得这么白,怎么不想想洛扬会不会为难!”
“诶你别这么严肃行不行?”宁柯吊儿郎当的攀上他肩膀,“这不是没有外人在么,再说这种程度的私事根本不算什么,你要觉得不平,我也可以当众讲讲我的感情经验嘛。”
“谁管你了,滚!”安乐扒开他手臂,将他拖起来,“快出去,水都冷了,小家伙要是着凉了我把你剁个稀巴烂!”
洛扬和宁柯再次退到门口当观众,安乐迅速把小家伙清洗得香喷喷的,拭净水珠套上从医院带回来的林末专门为他买的纯白色棉服,清新可爱得像枝上初绽的蓓蕾,让门口两人蠢蠢欲动。
安乐的眼神轻飘飘刺过去,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漫不经心对跟随过来的宁柯道:“你打个电话问问牡丹吧,不来也不先知会一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宁柯欲说还休的视线扫向他,最终还是直到窗边打罗小布的电话,那边提示已经关机,遂又转打三少的电话,同样的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