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二 冷月照千壕（出书版）by 林佩

　　七、八天后，阿风带着白狐回来，向义父杨犹劲报告自己在情癫崖上，是怎样遭到二十五支会里潜伏的百毒门人袭击，中了毒而跳崖，幸好大难不死，还被自己的亲哥哥救起，又辗转到了北方的千豪会云云。

　　杨犹劲想起往事，喟叹说：「你的父亲傅长岚是我好友，当时我带着皇狐去拜访他，没想到人已辞世，又发现你被正妻欺负，才把你一并带回风云堂。

　　「世事难预料，你会被哥哥救起，又幸好他对你心无芥蒂，还一直念着你，更没想到他就是千豪会的二当家傅湛海。」

　　「义父，冥冥中自有天意。」阿风说着，还偷眼看了白狐。

　　「傅湛海为人正直，对你也兄弟情深，若是你想回到傅家去，我不会拦你。」杨犹劲虽也疼爱义子，舍不得他离开，却还是勉强自己这么说。

　　「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会离开？」

　　白狐一听此言，偷偷捏了一下阿风，用怨恨的眼神诉说不满，却被阿风一眼瞪回。

　　「要我离开，至少也得等找到了风门的接班人再说。」

　　皇狐倒是很开心地过来搂着阿风的手臂，说：「太好了，我就舍不得你走！」

　　「放开，你这只不成气候的小狐狸！」说话的是白狐，他把阿风给扯回来，怒目瞪视自己的外甥，大有别乱碰我所有物的威吓在。

　　皇狐哼哼斜睨一眼，见杨犹劲准备回内厅，又一屁股急急跟在后面走。

　　冷月也在一旁听着阿风说明事情，许久不吭声。自从回到风云堂后，他就不再像以往那样，飞扬逃脱，人变得沉默起来。

　　见到大部分的人都走了，他把阿风拉过一边，小声问：「那个，段千豪他......好不好？」

　　「段大哥？他很好啊，忙着处理会里的事务呢，还说等过一阵子忙完，要南下风云堂拜访，亲自向大当家二当家感谢帮忙对付百毒门的事。」

　　「嗄，他要来！」冷月吓坏：「什么时候？」

　　阿风看看他，又想想段千豪，心里觉得好笑：这两个冤家！

　　「他说至少还需要三个月才能解决许多大大小小的事。」阿风正色说。

　　「喔......」

　　冷月低低头，好一会儿，问道：「他......他有没有问你，我......我为什么要隐瞒身分？」

　　「当然问了，我对他说你是爱护我，怕湛海哥哥对我不利。不过，他一直问那天带你离开的白狐是谁，是不是你的情人什么的，我解释老半天他都不相信，烦死了！」

　　「情人？怎么可能？那个猪脑袋怎么会想成这样？」冷月瞪眼开骂。

　　「对呀，我被他三天两头的追问，最后受不了，干脆让白狐在他面前回复人身，才终于耳根清静。」阿风无奈地答。

　　「那个笨蛋老注意这种小事做什么？他应该要向你指责我的欺瞒，或者是骂我才对呀！」冷月讶异地骂。

　　「段大哥喜欢你，才不会骂你！虽然你离开后头一、两天他是有些个失魂落魄的，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精神，说要先把手头上的工作忙完。」

　　失魂落魄？那家伙没中到百毒门的毒吧？

　　阿风想到了什么，又续道：「对了，段大哥要我跟你说，他还想吃糖渍月亮。冷月，我知道你爱吃甜食，可也从没见你拿过糖月亮什么的。那东西好吃吗？段大哥一直对我说那东西好吃，回味无穷的......咦，你怎么脸红了？」

　　冷月立刻逃走。

　　从冷月回到风云堂，也才过了一个月之久吧，时序已经进入初秋。

　　每个人都觉得冷月不对劲了，以往总是带头玩耍起闹的人现在做什么事都没兴趣，从前三天两头往外跑，关都关不住，现在可好，每天乖乖在风云堂里读书、习字、练武，连最爱的冰糖山楂葫芦都不吃了。

　　害得他爹娘忧心忡忡，考虑该不该给他讨房媳妇。

　　「爹、娘、孩儿还想趁年轻时多为风云堂打点未来的根基，暂时不想谈儿女私情。」这是冷月千篇一律的回答。

　　「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成家后立业是天经地义的事啊！」娘想抱孙子，极力地劝说。

　　娘说得有理，可是他却老是想到段千豪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我打算一辈子不娶妻，你也就一辈子跟了我好不好？」

　　如果是两个不娶妻的光棍凑在一起，好像也不错？不用烦什么妻子、儿女的事，人生，或许也可以有另外一种方式。

　　总觉得，如果他现在答应了父母亲娶妻，就背叛了段千豪，虽然当时，他并没有肯定地给予回答，可是心......早就明明白白向着他。

　　这该死的心......

　　这天上午，他正在风云堂某处专为练习暗器的靶子场上东丢西掷时，阿风跑来找他说：「义父要你去前厅。」

　　「什么事啊？如果是要我陪皇狐上京城去见他那个皇帝老爸，我可不去。」冷月懒洋洋地说。

　　「不是，好像是有新的任务了，要找你一起商量商量。」阿风说。

　　「也好，我还是找些事来做，日子过得比较快。」冷月喃喃问：「知道是关于哪方面的任务？」

　　「好像是怕岭南百毒门不安分，义父说我们其中一个上岭南查探查探，顺便监视动静。」阿风想了想，说。

　　「这种事干嘛要我们出人手？百毒门上次跟千豪会直接挑衅，也由千豪会处理干净，轮不到我们鸡婆吧？」冷月不以为然。

　　阿风拍拍他的肩膀，说：「千豪会的确派了人下来，说南方的风土人情不太熟悉，所以才要求义父帮忙，要我们派人同行。」

　　冷月立时警觉起来，问：「段千豪派谁来？不会是他本人吧？」

　　阿风心道：就是他！不过段大哥交代不能说，免得冷月一听就逃走。

　　「不是，段大哥忙得不可开交，没空来江南，所以派了我哥哥来讨论这事。」阿风辛苦忍住脸上的笑，正经八百地说。

　　冷月压根没想到阿风会帮着外人骗他，所以就放心地跟着他往前厅去了。

　　进了前厅，人并不多，只有自己的父亲大当家、二当家、皇狐、怒雪、白狐，然后傅湛海站在二当家身边，恭敬地对二当家说着话，阿风则是一进门就习惯性地往白狐的方向去。

　　看到傅湛海，冷月其实有些尴尬，不过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光温和，放下心来，立即向前去握拳行礼，「傅二当家，关于我隐瞒身分混入傅家的事......」

　　傅湛海笑着打断他的话，说：「这没什么，冷月执法，总之你是友非敌太好了，也多亏你处处为碧天着想，我感激都来不及呢！」

　　冷月如释重负地笑。

　　「对了，还有件事不知道如何启齿......」傅湛海出现了为难的脸色，「由大哥跟你说好了。」

　　冷月脑中轰然一声平地惊雷，暗叫糟糕，中埋伏了！

　　猛然回头已经来不及，壮硕的身体用飞般的速度来到他身边，一只强壮的手臂已经往他肩头按下，勾肩搭背地看来跟冷月就像是称兄道弟的好哥儿们，呃，至少，在风云堂大、二当家的眼里是如此。

　　只有冷月知道，段千豪用了暗劲将他牢牢扣着动弹不得。

　　冒着冷汗，冷月听身旁那个人对自己的爹说：「韩大当家，我跟令公子一见如故，这次百毒门的事件更让我见识到，他卓越不凡的计智及当机立断的能力，所以下岭南的行动希望能由冷月执法陪我同行。」

　　大当家听到北方会主段千豪如此大力赞扬自己的儿子，真是与有荣焉，根本没注意到冷月不对劲的表情。

　　「这太好了，冷月一向玩世不恭，我一直担心这样下去他要如何接掌风云堂。若是能藉由这次的行动，从段大当家身上学到掌理一个大堂会的气度，就是我风云堂之幸了！」

　　「哪里哪里，我也有许多可以向冷月执法就近求教的事。」段千豪偏过头，终于正眼望着手下的冷月，说：「就请冷月执法不吝赐教啰？」

　　臭青风，骗人！不是说段千豪喜欢我、不会骂我吗？可这直射向自己的眼神阴森森地，像当场就想把人海扁一顿的样子。

　　苦着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冷月有气无力地对自己的爹爹说：「爹，我、我风寒，怕没法下岭南去......」

　　大当家一听，忙对医术一流的皇狐说：「皇狐，你帮冷月诊诊脉，开些最好的药。最近冷月都无精打采，怕是月前那一阵奔波累的。」

　　爹爹爱护儿子的心态却让冷月心里叫苦连天，暗暗跺脚。

　　段千豪又说话了：「大当家不用担心，我有一套家传的推拿之法，可以缓解身体上的奔波劳累，还可带动体内自身的阳火，驱走风寒。不如现在就帮帮冷月执法？」

　　冷月一颤，斜眼看向段千豪，果然见他笑得恶意。

　　那个阿风不知是兄长授意还是得了段千豪什么好处，又主动靠过来，推着勾肩搭背的两个人出厅堂。

　　「那个，太好了，冷月，就带段大哥去你房间，让他帮你推拿。段大哥，真的要麻烦你了，他啊，这个月来都魂不守舍的，老是怕有人来骂他打他。」

　　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阿风出卖自己，冷月基本上成了行尸走肉。

　　段千豪加重力道，推着冷月努力往前走，等离开了众人耳目，才轻轻笑，低下头在他耳边道：「你把我耍得团团转，千手拜月金童子，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你好好揍一顿......」

　　冷月这时按住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发劲顺势一转，卸掉他的压制，随即向前跃出，拔腿狂奔。

　　段千豪没料到他居然如此就发难，而且一击就中，着实愣了会，接着他迅速回过神，追上去。

　　「今天要再让你逃走，我就不姓段，改姓韩！」段千豪气急败坏地在身后喊。

　　「才不给你用我的姓，除非你嫁过来！」冷月边逃边占人家便宜。

　　段千豪很难得牛脾气都上来了，脚踩流星步紧追不放；冷月轻功虽也不错，却还差青风那一大截，很快就被段千豪拉近距离，再几步就抓到了......

　　牙一咬，掏出怀里所有大大小小的铁珠、铁弹往段千豪身上非要害处招呼。算他有良心，没拿出针型暗器，带刺的铁蒺藜也不敢用，怕真的伤了后面那个人。

　　没想到，段千豪对他这一招早有准备，几个窜高低伏，避开了所有的暗器。

　　冷月来不及多想，眼见段千豪又逼到，可是安全的暗器又都没了，手一探，把早上父亲塞给他的一大包碎银子统统往后面砸去。

　　段千豪皱皱眉，从身上取出一个大羊皮袋，上下一挥，套住了前方飞过来的所有小金豆、小银豆，「干嘛跟钱过不去？」

　　冷月被他这出神入化的抓钱一招弄得目瞪口呆，居然自动停下脚步，张着大眼问：「没想到你那么爱钱！」

　　「我不是爱钱，只是接下来要带着你游遍大江南北，旅费当然要带够。」他看看羊皮袋，咋舌：「听说风云堂的韩大当家做生意手腕一流，富可敌国，瞧瞧，他儿子居然把银子当暗器甩！」

　　冷月被他的话逗笑了，吐吐舌头，说：「没办法啊，暗器丢光了。」

　　段千豪见他停住，机不可失，立即又一个箭步往前，牢固地制住小月亮的手：「怎么每次一见我就逃？我有那么凶吗？」

　　「谁让你每次见到人就想抓？不逃是笨蛋！」

　　「是你老想避开，我才要抓住你！」

　　「......」

　　最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我记得你答应过，不管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都会原谅我......」冷月不放心，提醒段千豪。

　　「没忘啊，我说过只要你不离开，任何事我都让着你。」段千豪故意靠近，在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说：「我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答应你这件事的。」

　　就是冷月待在千豪会凌心苑的唯一一个晚上。

　　忆及那晚的放浪形骸，冷月脸就红了，看看四周有些闲弟子好奇地往这里窥探，他忙转着话题：「那个，我们真要一起南下查看百毒门动静？」

　　段千豪笑了，拍拍手中的羊皮袋，说：「旅费充足，理由正当，我想把风云堂的冷月拐走个几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拐我？有什么好处啊，我已经回复了大少爷的身分，可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唯唯诺诺跟前跟后服侍你了。」皱着眉头，冷月说。

　　「那，换我跟前跟后服侍你。」段千豪笑得特具深意，「我不在乎做你的仆人，做一辈子也没关系。」

　　「乱说话，谁敢让千豪会的大当家来伺候啊？话说回来，你要真的跑来做我仆人，千豪会怎么办？群龙怎么可以无首？」冷月好奇。

　　「千豪会的事我统统丢给蓁蓁妹子了，反正她还不急着嫁人，能压榨多久就多久，谁叫她居然想把你交给我爹娘。等几年后，她若真的嫁人，把千豪会这个大包袱丢给谁都无妨，我只要跟你身边就行了。」

　　展开金童也似的微笑，冷月开心地说：「你的意思是说要加入我风云堂？」

　　「不可能，我爹一定头一个反对。所以啦，别管那么多，咱们先过个几年逍遥自在的生活，趁这次南下往武夷山走走，听说那里的丹霞地貌跟一般看惯的不同，有什么玉女峰虎啸岩......」

　　冷月眼睛大亮，主动靠近他，问：「那景致好看吗？」

　　段千豪一乐，顺着势头又搭上他的肩，说：「我爹去过，说那里的各式奇峰都是经由万年的风雨侵蚀，有天趣横生、唯妙唯肖的造型，还有如诗如画的碧水金湖......」

　　听着他比手画脚地描述着，冷月一颗心早就飞往南方去了。

　　看看已经将小月亮给收服，段千豪放低声音，道：「对了，刚刚不是说受了风寒？」

　　冷月都忘了随口编的理由，此刻心无芥蒂，嘻嘻笑着说：「风寒，对，你不是有段式家传推拿术？真的有效？」

　　「试试看就知道了，不过，此推拿术最忌进行时有外人打扰，你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的房间很安静......」冷月说完，低头拉着段千豪就往某个幽僻的小径走。

　　「痛死人了！怎么你从主子当了仆人，动作就粗鲁起来？」床上被翻红浪，冷月抱怨的声音从某人身下传来。

　　「都一个月了，忍不住，我太想念糖渍月亮的滋味了......」段千豪忙个不停，手动脚也动，舌头、嘴巴都没闲着。

　　「还说啊你，跟青风提那有的没有的，他老问我哪儿有卖糖月亮，还问是不是跟糖葫芦同样的东西，要我怎么解释？」冷月气呼呼。

　　「那就别解释了......等一下，别乱扭......我受不了......」

　　冷月停下动作，搂着对方的腰，侧头斜瞄上方人一眼，「我不乱动，可你要答应我件事。」

　　见到冷月似笑非笑的表情，段千豪忍得更是辛苦，满头大汗地：「只要别说离开......什么......都好商量......」

　　「不入风云堂也可以......等我将来接掌当家的位置，你得过来帮我......」冷月很清楚何时提要求是最能达到效果的。

　　「好，白天我帮你......晚上你帮我......」段千豪也不是省油的灯。

　　冷月高兴得要死，没想到段千豪答应的干脆。只要有他在旁相助，冷月会轻松许多，虽然这也意味着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游戏人间、邀朋呼友上青楼或画舫玩耍什么的。

　　但是，值得，有段千豪在身边，比一千个猪朋狗友都还要棒，况且，根本不用自己出力，他就把人给服务得舒舒服服，比上天了还享受。

　　好吧，就定下来，也不逃了，反正怎么逃都翻不出段千豪的手掌心；白狐当初对自己说过，如果逃不了，就要乖乖认命，因为他跟段千豪两人是彼此命里的克星。

　　最后，当冷月迷迷糊糊地在段千豪的怀里睡着前，口中兀自喃喃念着：「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