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想断的袖子

作者:想断的袖子  录入:03-17

  到了运动会那天,我被选为学校的旗手,参加开幕式,威风地举著学校的旗子在塑胶跑当上昂首阔步。那天一上午我都没见到宋越乔的人影,下午就要参加乒乓球第一场比赛,他不该不来训练的。我揣著一肚子疑问问了教练,教练却说,宋越乔可能不来参加比赛了。我顿时就像受到惊吓一样,大叫道,为什麽呀?教练解释说,宋越乔快要转学了,家里人已经在办转学手续了。

  他要转学了,他要转学了?!我听到以後特别生气,马上毕业的人,说转学就转学。这像个什麽话啊?况且,乒台上还没有分出胜负,他居然敢给我偷溜。

  我那时候想,要是见到他,绝对臭骂他一顿的。结果,直到比赛完,我把冠军奖牌拿到手,他都没有出现。从那之後,宋越乔就从我的生活中蒸发了。

  宋越乔的突然转学让我精神受挫了一段日子,好像一时间没了个奋斗目标似的。紧接著,我就进入了五年级。起初我不务正业,经常一个人跑去体育馆打乒乓球,在五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居然考了个不及格,把我爸妈急坏了。上了六年级就剥夺了我自由出入家里的权利,连乒乓球也不让我打了,管得密不透风,跟杨晨他们串门子也强制减少。六年级几乎整整一年我没有打一次架,闹一回事。却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出了一件不小的事,也为之後我爸妈的祸事埋下了祸根。

  离小学毕业还有半个月,我生了急性阑尾炎,送医院去的时候已经疼得半条命了。我当时肚子痛也没管它,一直强忍著,只以为吃坏了东西,愣是忍了整整一天没跟我爸我妈说。後来晚上的时候实在疼得厉害,我妈一摸我的头发,我整个人已经蔫了吧唧,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了。这下子急坏了我爸妈,他们心急火燎地把我送到医院。

  医生说,这情况可能已经穿孔了。如果上午来看就是个小病小灶,简单的一刀就摆平了,可是折腾了一天以後,要是肠子穿孔了,就会泄露脏东西到腹腔,那就挺麻烦了。其实人家医生是如实说的,也不是故意吓咱们。我妈当时一听,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我爸那时候在城里一家小公司当电工,平时维持一家人生计,还得供我读书,家里压根没存多少钱。而那个小手术竟然要一两千块,一时半会儿的家里没那麽多钱。我爸当下两手一锤道,我去跟大姐借钱去!

  我姑妈来看我的时候,我已经躺在普通病房了。刚做完手术,嘴巴特别干,却不能大口喝水。我妈待我床边上,用棉签不断滋润我的嘴唇。听我妈说,我在手术台上紧张,医生下了重药,给我打了半麻。住院那几天,我妈就愁心我术後会不会留下什麽後遗症,譬如机灵灵一小夥儿脑子变笨了怎麽办?我此时回想起来,也许真的,我的脑子从打半麻後就开始慢慢变笨了。

  一个多星期以後拆线回家,正好赶上了期末考,毕业,等等事情。这时候九年义务教育读初中靠的是运气,电脑把你分配到哪儿就读哪儿,我们这地段,只有一个二中。我爸妈在城里只有姑妈这一个亲戚,人际关系也仅限於老楼的邻居街坊,找好学校这种事他们想操心也没那个本事。而且据姑妈讲,高中才是最需要关心的时段,只要能上个好高中,读好大学也才有著落。

  我果然被分到了二中。而杨晨,张洪涛俩小子家里多少有关系,都读了实验中学。我们仨也就从此有些分道扬镳的味道。毕竟我们都大了起来,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整日整夜地黏糊在一起了。

 


第三章.失去

3 失去

  我进初中以後,人越发安静了起来,不再打架闹事,也不再碰乒乓球拍了。爸妈看我每天孤孤单单并且有些沈默寡言,就有些心疼,居然把错误归咎在那次动手术上面,以为我好好一活泼孩子就这麽有些迟钝了。那时候我爸的公司临近裁员,而且当初我做手术借了姑妈两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於是他们两口子决定北方去做生意。

  开春过後,他们俩合计了一下,把我们住了整整六年多的小户房卖了,一半用来当做生意本钱,一半交给我姑妈,做我读书的学费。初一下学期开学前一天,他俩就把我连人带包裹的接到了姑妈家,我一开学,他们就动身去了北方。

  我爸我妈走後,我迎来了这一年来最开心的时刻,锺靖一家也进了城。而且锺靖也进了二中,做了插班生,从此我们俩也算有了个伴儿。

  初中的小孩儿流行看金庸古龙,我和锺靖也不例外。我跟他凑了零花钱在市图书馆办了一张读者卡,每天一放学就骑著自行车跑去图书馆借书看。锺爸锺妈是没读过书的,就算知道我们整天去图书馆,也只道是我们爱看书,也没有怎麽管。而我姑妈一个寡妇操持著一个家,还供了一个在读高三的儿子,整天愁心得没闲工夫管制我。那段日子,我跟锺靖疯魔得又能赶上在龙门村的时候,学业也就渐渐有些荒废。

  那时候几个金庸迷跟古龙迷整天闲的没事干就“华山论剑”,我和锺靖是自始至终的古龙派,图书馆的古龙全集已经被我们俩人翻了个遍。锺靖看书看累了就喜欢把白本子拿出来画著武侠小说人物图,我那会儿便特别佩服他的本事,多少次拿著锺靖的那画满了武侠人物的本子在金庸派那群小夥子面前显摆。

  後来大学时候我闲著无聊翻著锺靖的素描本,特得瑟地跟他讲:“你小子真有美术天赋,你知道吗,小时候离开龙门村儿的时候你送我那幅画,我就看出来了,你小子日後能当画家。我没说错吧。”

  锺靖家里越过越好,家里开销能有结余的时候,锺靖开始跟著一个师傅一门心思地学画画,平时就不怎麽陪著我玩了。我心里也没有特别不开心,反而挺为锺靖高兴的。我自己就没有一个特长,什麽都不喜欢学。小学时候喜欢乒乓球,可是一两年没练,平时就很少打。学校体育课男生们都打篮球,也没有一个可以跟我练手的对像。

  有一次我实在手痒就扎女生堆里跟女生打起了乒乓球。一帮子女生哪儿是我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我摆平了去捡球。就因为打球,我的人际关系广起来。

  班里面男生都挺羡慕我有女生缘。可我当时愣是清心寡欲,对那些个女生一点心思也没有。与我比较熟的几个男生都有了喜欢的对象,私底下也不藏著掖著,反而拿出来互相比较。只有我在旁边,听归听,没吱声也没表态。在我眼里,很多女生也不是不好,不值得自己喜欢。可是,如果硬要我往喜欢的人方面去想,居然会从脑子里浮现出一张漂亮脸蛋儿,这张漂亮脸蛋儿不属於任何一个女生,而是那个不辞而别,半路杀进我的记忆里又突然间远去的宋越乔。

  有段时间我简直魔障了,越发地想宋越乔,梦里都能梦见他。有一次我可能把手放心口上被魇著了,接二连三的噩梦向我袭来。先是梦见奇奇怪怪的毫无联系的事情,後来我看见许多人围著宋越乔打,打得鼻青脸肿的。我立马飞毛腿过去把一群人摆平,正要去扶宋越乔,宋越乔却不见了,地上有一滩血。我吓得心都跳出来了,站在没有人的街上大喊宋越乔的名字,喊著喊著“咚”的一声自己的身子往下掉,掉著掉著就吓醒了。醒了来是半夜,我摸了摸头发,都给湿了个透。

  还有更荒唐的一次,我第一次做春梦,梦里面跟我纠缠的人居然是宋越乔!待我看见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散发出妩媚的风情,我居然在梦里就被惊得昏了过去。第二天醒了头特别疼,裤子里还留著湿答答的东西,我没敢让任何人知道,提著裤子就去卫生间搓。我当时就想不通了,我怎麽会梦见跟宋越乔干那种事?怎麽著也合该是跟古龙小说里的美女啊,怎麽可能是宋越乔?!我初中时候知识面普及度还不够广,还不知道“同性恋”这个新鲜词儿,只觉得自己应该是做错了梦,被周公戏弄了一下,也没往心里去。

  十五岁的那年,我凭借著还好的分数进了市里面第二好的高中,锺靖却留了级。

  後来我爸妈的消息越来越少,竟然有一个月没有给南方家里打过一次电话。我住在学校里,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爸妈留给我的号码,电话那头永远都是“对方无人接听,请稍後再拨。”那时我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我居然在报纸上看到了爸妈的身影,还上了报纸头条。父母低著头,一副犯罪分子落网的落魄态。旁边一排醒目的标题,一字一字砸进了我幼小而脆弱的心里。“火锅店里凶杀案,涉毒份子初落网”。我仔细一看报纸的内容,简直惊呆了,我死活都不相信那是真的。自个儿的爸爸妈妈我最清楚不过,别说杀人了,杀鸡杀鸭都没有过,涉毒这项罪名就更加可笑了。条条都是要命的大罪啊!我颤抖著手,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把打那儿过的同学吓了一跳。

  锺靖敲我寝室门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寝室里哭得厉害,那晚的晚自习我请了假,在寝室里等也许永远也等不到的电话。

  “阿宝哥……”锺靖愣愣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我记得我当时哭得特文静,并没有嚎啕大哭,眼泪却流了满脸。锺靖一进寝室,就扶住虚弱无力的我,我鼻子里抽泣:“靖子,老爸老妈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你相信我。”“恩,我相信。杨爸杨妈绝对是清白的,警察会让他们回来的,你放心吧。是非黑白总能有个了断,邪不胜正。”他像哄小孩一样拍著我背,我的身体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十几天後,报纸上登了我爸妈判刑的结果。虽然他们洗脱了蓄意杀人的罪名改判了误杀,然而藏毒罪却被坐实了。法庭判了十年,算是轻判,服刑在北方的监狱。我不知道爸妈这段日子在外面到底是怎麽过的,因此我特别後悔,後悔从他们离开一直到他们被判刑这几年,我的心思都没有全部放在学习上。我并不是一个好儿子。

  那个周末,我瞒著所有人,用仅存的生活费买了北上的火车票。

  印象中“麓山监狱”的大铁门很高,擎天矗立在我的眼前,我鼻子一酸,就开始掉眼泪。多亏了这两点眼泪珠子,看门的警察叔叔心软了,弄清楚状况,才让我见了爸妈。

  乍见父母仿佛苍老了一圈的模样,我的眼泪就跟洪水决堤似的。老爸的头发……居然已然花白。报纸上两张他的照片都戴著帽子,一张是被捕现场,一张是法庭上,都没把他已经花白的头发拍下来。

  “你……你怎麽来了,你不读书怎麽跑这里来了!马上给我回去!”我爸第一次对我发这麽大脾气。我眼泪婆娑:“爸,您只告诉我一声,就一声,您是不是被冤枉的?”

  “罪都判了,就算是被冤枉的又能怎麽著呢。你……以後做什麽都得留个心眼,无论谁对你有多好也不能轻易相信。回去好好念书,将来学什麽都好,千万别学做生意,本本分分地打工就行……”爸爸越说越小声,到後面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以後少来这里,专心读书。”

  见了我妈,我妈眼睛都是红的,她在眼泪中挤出一丝笑脸,“儿子,别伤心,人生没有跨不过的沟沟坎坎,老爸老妈都看开了,十年後出来又是……又是一条好汉,咱们还能一家团聚啊。你得好好读书,长大成材。”

  我哭得泪人一般,来不及开口询问什麽,监狱官叔叔就过来安慰我,并且把我妈带离了我的视线。

  “妈,您放心,我会的。”我狠狠地用袖子抹了抹泪,眼睁睁看著妈妈被看守送进了铁栏杆。

  监狱官叔叔跟那儿安慰了我半天,他说,现在监狱的条件也不是我想象中那麽恶劣,表现的好还能申请减刑。我恶狠狠地瞥他一眼,你当然这样说咯,又不是你爸妈被抓!我那天哭累了,监狱官叔叔给了我一杯水喝,还好心地把我送上了公交车,嘱咐我路上小心。我当时纯粹把他当坏人了,没跟他好脸色看。现在想想,还怪对不起那位大叔的。

  回家的火车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呼啸而过的山峦青黛,心里的阴霾一直不散。

  从那以後,我生命中阳光好像突然间被抽走了。

 


第四章.大学

4 大学

  高中剩下的两年,我除了学习根本不关心其他事,成绩蹿升得特别快,直逼重点大学的门槛。选专业那会儿我研究了很多报刊杂志,决定投身这几年势头正猛的IT行业。後来,高考特别顺当,填志愿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填报了一所北方的高校,因为这所学校就在我爸妈所在的城市。

  在亲人们热切的目光中,我光荣地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再次坐上这列火车,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时间的梦。刚下火车,我便轻车熟路地去了“麓山监狱”,见了爸妈,一家三口聊得很开心。得知我考上了重点大学,他们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要是缺什麽的,就告诉我,我跟你们捎来。”我那天特高兴,因为爸妈在监狱里这两三年人见胖了。

  九月,北方已经不热了。特别高的天,比南方小城不知宽阔了多少倍的街都让我感觉很陌生,可是我很快就随遇而安下来。开学头几天置办生活用品,又是买东西又是报名注册的,忙活得晕头转向,一不小心就记漏了什麽,又得急急忙忙跑去办。不像大多数学生一样,爸妈全包干。

  同寝室的五个男生,有半数都是本地人,大家见了面,都很客套地打招呼。

  大一的时候功课一点儿也不忙,我便干起了长期兼职,又是做家教又是酒吧打工的,几头跑。忙得没有时间参与热门的活动和比赛。别人的大学一年级是玩儿得最潇洒的时光,可对於我,玩儿这种事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我能在上班的时候偷空地看看报纸,瞅瞅电视,那就等於是玩儿了。回了宿舍,几个男生也没有疏远我,很热心地让我加入了众人的“夜谈会”。我习惯在旁边听他们讲讲学校里的趣闻,时不时还插上几句他们认为“有哲理”的话,让几个当代愤青刮目相看了不少。

  “阿宝哥,我决定了,我想考你那学校。”大晚上的锺靖一通电话打到我新买的手机上。这小子正好是高三冲刺的复习阶段,压力蛮大的,一有空就煲电话粥跟我聊天,也不嫌长途电话贵。

  “不是吧,你几斤几两我是清楚的,能考这儿?你可别乱填志愿,锺爸锺妈养你这麽大不容易。”我拿出一副长者的口气训他。

  “你别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跟我哥似的。我想好啦,我能考上,再者说了,我是艺体生,分数不用考你那麽高。你就等著我来给你当学弟吧。”锺靖越说越高兴,最後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小子把电话费当水费呢,就这十几分锺能有十几块钱,我还在打工,懒得理你。拜拜~”不由分说把电话挂断。我晚上在一家酒吧当酒保,这是我兼职中最赚钱的活儿,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块钱。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们班的班长开始注意到了我。班长陈天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在系上已经是辅导员重要培养的下一届学生会主席首选,在院上的人际关系也打得实在。人又长得帅,成绩虽然不上不下,运动神经却著实发达,篮球队的主力,在全校的篮球比赛上出尽了风头,是多少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梦中情人。我算是班上唯一一个特立独行的家夥,根本不给他面子,经常班会不开,周前会不去,早入了他的黑名单。不过他没有用班长的权利勒令我一切行动听指挥,而是组织了我们全班同学野营。他还放话:“有些同学在外面兼职多的,趁这个时间好好放松放松,找找大学生活的乐趣。”这不明摆著在说我麽,我看著讲台上一脸笑意的班长,心里嘀咕,你怎麽知道我没乐趣啦!可也正因为他这句话,我打消了请假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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