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明若消失在与自己来时相反的方向,海日不禁苦笑,这次的一会儿,到底要多久呢?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在面对那些老羞成怒满脸皱纹的一群时,有多么辛苦吗?
海日无奈地往回走,刚才惊心的一幕蓦然袭上心头!
经历了那次事件,明若似乎在某些地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是伤痛之后的蜕变,就象珍珠的形成,最早来自一粒沙的吹入,柔软的质感,因了这层伤害,而产生一个伤口,慢慢的愈合,就有了闪烁着光泽的存在。
现在的明若,象一把温润质地的剑鞘严实裹住的利刃,随时随地准备着,从伪装的柔软和煦中闪出来,尽情展露其超逸绝伦的强悍力量。
还是原先的那个宽容悲悯的明若,总是那么温和高贵的明若,这是大多数人看到的表象,真实的表象!无可否认,这就是滕明若,但“血影”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这只是明若的一部分,在阳光下展现出来的极小的一部分。
面对着喋喋不休的长老,明若紧抿的双唇,似笑非笑的眼,几缕乌黑的短发不安份的垂在光洁的额前,平添几分生动的风采,三年前的事情,丝毫没有磨去他的锐气,反而成为可贵的养料,让他变成现在这个自然悠闲,坐在众人面前的,精悍强势的男人。
去接滕见雁的海空悄悄地走了进来。明若原本无意识地在扶手上交替敲击的手指,停止了动作,颔首间,手轻轻一扬,
“姑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当众宣布跟滕氏没什么瓜葛了!我不知道现在拿她的婚姻来做文章,还有什么意义!”
“滕氏自古以来,都对血统有相当严格的选择,决不允许任何不明来历的血液掺杂,破坏它的纯正!”
有一点不耐,但明若仍不动声色。
“他并不是什么不明来历的人,你们不是已经拿到所有关于他的资料了吗?”
对于送过去的算不上厚的资料,明若连一眼都没看。他只是不想通过那些呆板的文字,来了解姑姑选中的此生唯一,来了解这个世界上,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的爱!
“不是这个问题,见雁小姐不能嫁给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小子!”
“好了!姑姑现在已经到了,有什么话,你们就对她去说吧!”
面前的人顿时一副苦瓜脸,想必姑姑的豪气泼辣、伶牙俐齿让他们吃的苦头还记忆犹新吧!明若轻松地把眼前的麻烦踢给了刚下飞机的滕见雁。
就让姑姑自己去应付这些老人吧!说不定她正闲得发慌,很高兴来一次大辩驳调剂调剂呢!
不过,他真的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未来姑父!他到底是怎样让立志独身,扬言玩尽天下负心汉的姑姑情有独钟的?
潺潺的溪流匠心独造地穿过花房,沛然而至的雷雨,给这绿意盎然的室内丛林,送来缕缕清爽的风。不远处的石径上,走来行色匆匆的见雁姑姑,明若没有出声,她把那个人留在对面的温室花园里了?
攀伸的翠绿长藤,有些脱色的红漆门框,长长的落地窗,光线顺着苍郁的宽叶植物,错落有致地洒在那个人的身上,只是静静地躺着,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幽雅,在飘香的空气中流动。
热带的雷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很快的,又是一片明亮洁净。
明若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早就在见到男人的那一刻,莫名地变得紊乱。那无法遏止的鼓动究竟是什么?心脏仿若已经不属于自己般,热烈激情地在身体内部变幻着狂乱的舞姿,随时都要蹦跳出来!
明若不断地暗示自己,要冷静下来,要冷静!可所有的自制和坚定,在男人面前好象都失去了作用。
男人侧躺着,枕着柔软的绛红手绣靠垫。透过上空玻璃的光,树影,花影,点缀着清俊秀雅的面容,微微伸长的细颈,匀称紧致的肩部线条,乃至完美纤瘦的腰,无一不展露出性感和魅惑。
细腻、清爽的气息!睡着的男人,让他想起,默默地从面前流淌而去的,平静安详的河流!
明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竟如此近地坐到了男人睡着的床榻,情绪已然安定下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走近,接近,靠近,并受到这种鼓噪不安的挑拨,进而大胆地端详起他来?
看着那张熟睡的脸,明若觉得一点都不陌生。这种将五脏狠狠拽住的情愫,究竟是什么?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就象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哈!情窦初开?
正端祥着的明若察觉到了男人的异样。。
安宁、贞静的睡容忽然起了些变化,俊俏的眉毛微微蹙着,呼吸也开始变得短而急促,手指神经质地握紧又放开,双颊绯红,原先亮泽的唇却在一瞬间,苍白失血。
明若知道这是什么?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的,深深地陷入噩梦之中,无助虚弱!
那种让梦魇死死攫在手中的窒息和绝望,你也有吗?
明若不禁用手轻轻地安抚着男人,温柔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原本应该很陌生的脸上,看着他渐渐地平息,回复先前的恬雅安静,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男人无意识地开始寻找睡梦中的那方温柔,感应着轻拍在身上,如羽毛般柔软的抚摸,忽然伸手抓了过来。明若吓了一跳,那一刻还以为他醒了,接下来男人的举动让他忍俊不止。
男人象猫一样,在找到目标之后,大摇大摆地爬进了明若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还用脸轻轻地在明若胸口蹭了一下,以示讨好之后,又继续熟睡。
鸟语啾啾,花香四溢,在这夏日的午后,弥满了明若的心,溢出深沉悠远的绵绵思绪!
9
第二天.
印度尼西亚。
海水云天,湖光山色。
静谧、安逸的滕氏本宅。
亮黑色的金砖地板,散发着古韵禅思的筝,细致精巧的瓷器,格子窗下,翠绿的植物静静守护着的围棋残局,每一个细节无一例外地彰显出其中的百年大气,华贵之余尽现高雅风范。
明若沉默地坐在主位上,一旁是滕见雁和众位长老。
气氛剑拔弩张,煞是好看!
这是悠闲自在地坐在窗下,一脸事不关己神情的男子在腹诽。
没有人抽烟,没有人说话。
只听见棋子不紧不慢地敲打在有些历史的石盘,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明若从男子进入大厅起,就不着痕迹地将眼神放在他身上。骨感的手指,熟练地执起黑子,不经意地拿起又放下,他,应该是这间屋子里,最置身事外的人了,可偏偏他是最不应该置身事外的人。
“我们不同意!”
虚张声势的抗议,落在滕见雁的眼里,底气全无。
“这个问题,昨天我们已经谈过了。”
想起昨天下午的唇枪舌战,滕见雁就一肚子气,原想离开一会儿,去帮那个人拿毯子,却在回廊遇见这些老顽固,徒费口舌,最后还是没什么结果。倒是让他在那里多吹了风,早上起来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老人们还想多说些什么,明若就看见姑姑微微抿起嘴,露出嘲讽似的笑容。他非常清楚,当自己的姑姑有这种笑容的时候,就意味着,她滕见雁要拿出王牌了!而且还是已然立于不败之地的大王牌!
望着已经有点心不在焉的爱人,滕见雁觉得再呆在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
“我们决不承认……”
“我想,不必再说什么了!”
不耐烦地挥挥手,怎么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
“因为……”
恶意延长的音调。
“我和中璃,已经结婚了!”
平地炸出一声雷,立刻将整间屋子闹得沸反盈天。
“而且……”
滕见雁自然地走到那个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闲敲棋子的男子身边。
“六个月以后,我——滕见雁就要当妈妈了!”
场面已经不是用“混乱”一词就可以形容得清的。
众人手足无措,愕然,喊叫,目瞪口呆……明若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人——李中璃拉过姑姑的手,在纤长白皙的手指上,轻轻啃咬着,丝毫不顾周围惊异的目光正聚焦在他的身上,那种旁若无人的态度,让人不禁为之气结。
明若就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鼓动着激烈的节奏,只不过这次,身体内部熊熊燃烧的是什么?嫉妒?愤怒?被无视的焦躁?
他只清楚这样一个事实:那个人正用无比温柔无比深情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姑姑!那个人的充满激情张力而温柔的眼睛!
夺过来!将他夺过来!哪怕他是自己的姑父,也……
有一个声音在邪恶地叫嚣着!在叫嚣中,渐渐地开始化成地狱的狰狞!明若觉得自己心底深处属于忍耐的甘露,正在那人的气息中慢慢枯竭!
李中璃对这些豪门恩怨之类的剧目,向来没什么兴趣,而且,以见雁的魄力,完全可以应付得来。此刻,他的思绪飞回了昨天的午后。
几年来,李中璃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多少睡眠,每次,都是在粘粘稠稠深不见底的梦魇里不断挣扎。苍白的岁月里,渐渐地,安宁和温暖褪尽了原有的鲜活颜色,只剩下刻骨蚀心的恨和怨,对谁?恨谁?怨谁?日渐恍惚的神智,有的时候,他连温岚的面貌,都觉得怎么变得如此模糊不清?
我快要忘了你吗?在这无边绝望的浓黑烟雾中,就这样让属于你的记忆淡去?
可昨天,我是第一次,没有在颤栗和叫喊中惊醒过来。仿佛有只手,暖融融地包住了那在寒冰中不断消逝的生机,拉住了在梦魇里迅速往无尽的黑洞滑下去的可怜灵魂。
有时候,真的很希望就此不再醒来!
可昨天的让人怀念的温暖又是什么?是不是你?从呆着的天堂里飘下来,来看看我?温岚?
周围一片喧嚣。
抬起头,就看见滕见雁朝自己走来,脸上洋溢着骄傲和幸福的神采。
对了!我现在是滕见雁的丈夫,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握住她伸出的手,以自己惯有的节奏在上面点燃她的爱意,很多次,在无眠的黑夜中,他不禁暗自嘲笑,古代附在宫妃身边,阿谀奉承的奸佞小人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眼光无心地飘向某处。
他敢发誓,自己并不想去看那双眼睛!在还没有作好准备之前,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在温岚死去好几年的今天,在阳光下,面对着与他极为相似的脸,而不动摇!
在李中璃看似玩世不恭的外壳下,零碎、不完整的,是在无数个难眠的梦魇之夜,黑暗中闪现的温岚的眼睛,狼般透出独占欲的光,恶狠狠地瞪着他,即使温岚已经死了,已经永远地消逝了,象阵风般掠过他的生活,又不着痕迹的飘去远方,他仍然记忆犹新。
他看到什么?
坐在主位上,神情严肃,目光如炬的年青人,正用着与温岚神似的眼睛注视着这边,不,是注视着他!李中璃在那瞬间,觉得自己正被狠狠地往痛苦和悲哀的泥沼里浸泡,无法呼吸!
明若能克制住将亲密的两人生生拉扯开的冲动,但却无法将专注的眼神收回。
耳边传来的抽气声,叹息声,不高不低的指责,大惊小怪的嘟哝,让他极为厌烦。
姑姑的这招杀手锏够厉害!来个先斩后奏,把人打得措手不及,的确是她的风格。
老实说,如果顺从地听取别人的意见,然后让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指手画脚,就不是他滕明若的姑姑了!
“我——滕见雁,现在就在这里宣布:放弃所有在滕氏的权利!我要周游世界,成为一名作家!”
那时的姑姑才十六岁,而明若六岁。
明若记忆犹新,当时满场哗然,父亲铁青的脸,试图将姑姑从台上拉走的保镖露出少有的手忙脚乱,整个的生日宴,被姑姑突如其来的宣告弄成一出闹剧!
“我——滕见雁,要自由,决不让任何人对我今后的人生、婚姻有半点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