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林十一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答,这爷俩咋都这么多心思!“冬子,生命的意义不在长短,就象你说的,那么短的生命,它也有出生、繁衍后代、死亡的过程。那些虫子都在尽心尽力的完成自己的一生。你不能说它有没有意义,要看它精不精彩!”
“精彩?”冬子歪着头,“爹,什么是精彩呢?”
“精彩就是……”林十一靠着沙发背,仰头想了一会儿,“你看过当年女排三连冠时的比赛吧,那个五局三胜的,输的那两局也是扣人心弦的,精不精彩?”
“嗯,精彩!”冬子点点头。
“所以说,输赢不论,就是精彩啊!”
“爹,你是说要尽力?”
“尽力?是吧!”林十一眯着眼睛看着灯,“儿子,就象飞蛾扑火啊,你说这种死法精不精彩?”
“嗯,精彩!”冬子又点了下头,“爹,精彩就是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林十一想起了老虎说的尽兴,“儿子,人活着,首先是别虚度光阴啊!要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象小瑞,他就是想睡觉,那就踏踏实实的睡。谁说一定要追求上进才是正常的人生!”说完,摸了下孩子的头,“儿子,没必要把自己的人生套在别人的价值观里去评估,也不用跟神仙和虫子去争人生的长短,每个生命都有其独特的价值,而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意义!”
冬子抬头看着林十一,爹的眼睛清澈幽远,好像有几千几万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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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林十一快马加鞭的抢时间,可等到下葬的时候,还是进了九月,阴历的七月十四。冬子也开学了,还好课不紧张,请了一天的假,跟着爸,坐着二叔开的面包车,随行的还有头回见面的二婶儿。
林十一呢?他早到了,正靠在山坡上的车门子上往下张望呢!另一边靠着一身黑的白离,黑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还有一副墨镜!白离的头发刚刚剪过,说是要跟着林十一,所以不能太个别。头发的长度刚刚搭到肩膀上,两鬓的碎头发掖到了耳后,露出一张干净严肃的脸。
林十一扭头看了两眼白离,不自觉的皱皱眉。白离固执起来简直不可理喻,就象这身衣赏!林十一看了看自己,咖啡色衬衫,灰裤子,很平常的打扮,为啥白离就不能正常点儿呢?
面包车里,一道儿上就听二婶儿在磨叨。一会儿是物价飞涨啊;一会儿是房子装修人难找啊;一会儿是孩子学习不努力啊;一会儿又提起给贾云溪说媒的事儿。
好不容易不说媒了,这二婶儿又想起了贾老爷子原来多交的那半年骨灰托管费。
冬子看爸爸不停的皱眉,就接过话茬儿说:“二婶儿,这骨灰是咱们主动要求迁出的,所以,错不在殡葬馆,人家不退钱也在理!”
“冬冬,这话就不对了!”二婶儿伸出胖胖的手掌拍了拍冬子的头,“咱要是占了那位儿他应该收钱。咱这盒子拿走了,这个位儿给咱空半年,这钱也收得!可要是咱前脚一走,后脚他又收了个盒子,那这钱就必须返!”叶香云拍了下大腿,“赶明儿个,我抽冷子去看看,可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冬子冲爸爸吐了下舌头,贾云溪捏了捏他的耳朵。
一行人在入口处看着了林十一,并没有看见白离。贾云溪买了块普通的山腰上的墓地,一共花了9000多,快倾尽了他的所有。林十一想帮他换个好点儿的,可,还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只好作罢。
墓碑上贴着老两口年轻时的合影,那是贾云溪五岁时照的全家福,经过处理,变成了两口子的合照。冬子看奶奶明显的比爷爷老,长相平凡;爷爷则是浓眉大眼的,还很年轻的样子。这时冬子才知道爷爷叫贾敏,是个很书卷气的名字。
往回走的时候,冬子贴着林十一的耳边说:“爹呀,你看我爷爷是不是有点儿象周总理?”
林十一抿着嘴点点头,“是有点儿像!”说完又看了看贾云溪,“嘴不像!”
走到山脚下,贾云溪看着满山的墓碑对林十一说:“哥,你看这满山的坟啊,你猜我想起了哪句话?”
林十一贴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睛看了看,“纵有千年铁门槛,难逃一个土馒头!”
贾云溪低头呵呵的笑了两声,“哥,你看他们有人陪着,我要是死了,肯定是孤坟一座啊!”
林十一搭上他的肩膀,指了下半山腰,“喜欢这儿,就把老两口边上那块地也买下来,到时候就有人陪你了!”
贾云溪摇摇头,扭头对林十一眨了眨眼睛,“哥,要说喜欢,我还真有个喜欢的地方,可不是这儿!”
“那哪儿啊?”林十一抓了一下他的头发。
“就是八马架子那儿,北山下的树林子里,”贾云溪抬头闭了闭眼睛,“哥,我特喜欢,你家我大婶儿葬的那个地方!”
林十一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啊?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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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城西的房子里,林十一对着药杯子皱眉。
白离坐在床上看着,就见林十一闭了下眼睛,一口气灌了下去。白离有点儿吃惊,因为这次并没有听到林十一的抱怨,也没有要求加糖。
白离接过杯子,皱了皱眉,“小林,要蜂蜜吗?”
林十一摇摇头,直接倒在床上,“给我杯水吧!”
白离端着杯子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递给林十一一杯水,林十一闭着眼睛喝光了水,然后就眯起眼睛看着床边的白离,一直没说话。
“小林?”白离接过杯子,看他还看着自己,心里有点茫然。
又过了五分钟。
“白离,你怕什么?”林十一终于慢悠悠的开口了。
“我怕?”白离转头四处看了看,有点儿莫名其妙。
“你怕什么呢?”林十一摘掉眼镜,捏着自己的眉头,“白离,你给我的药永远都是苦的;其实你知道,任何药都可以改变口味,只要你想,这药肯定可以变成甜的。”
“小林?”白离刚想发问,被林十一抬手制止了。
“还有,你包的饺子永远都不放生鸡蛋。白离,别跟我说你忘了,你一直都记着,而且记得很清楚。”林十一靠在床头,眼睛一直盯着白离,声音平缓而低沉。
“你喜欢红的,可自己从来不买。你在担心什么?怕你自己买了,我就忘了你这个喜好吗?”林十一伸手指了一下他身上的红色睡衣。
“小林?”白离起身走过来,把着他的肩膀坐下,皱着眉看着林十一的眼睛。
“你总是给我最苦的药,你是怕我忘了为什么要喝这个药,对吧!”林十一的语气一句硬过一句,语速也越来越快。
“你坚持自己做饭的口味,是怕我分辨不出哪个是你煮的,对吧!”林十一没动,还是看着眼前的人说着。
“你固执的控制着我身边的一切东西;小到酱油的牌子,大到住的地方。你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你的存在,对吧!你用这些坚持告诉我,这些是你的,是你做的,是你讨厌的,是你喜欢的,对吧!”林十一推开要贴上来的人,目光没有移开方向。
“白离,你怕什么?究竟怕什么?非要这么折磨自己?”林十一说完后闭上了眼睛,“也折磨我!”
“小林……”白离傻傻的看着面前闭着眼睛的人,想抱他,可那身子散发着浓浓的抗拒气息,冰冷的迎面扑来。白离抬起手,轻扶上他的头发,一点一点的向后拢着。
“小林,我没想过。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我真的没想过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白离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不会说。难道自己真的是在害怕吗?太可笑了,火白离什么时候怕过?
“小林,你不喜欢就告诉我,以后,按你喜欢的来,好不好?”白离咬了咬嘴唇,快睁开眼睛吧!睁眼看看我,就这么不想见我?
“白离,你是谁?”林十一慢慢的抬起眼皮,目光虚浮的落在白离的脖子上。
“我?我是……”白离一时间竟找不到可以指代自己的词儿。
“那我是谁呢?”林十一终于抬起眼睛对上白离的目光,“白离,我是谁?”
“你是……”白离咬了咬牙,拉过林十一的头抱住,“你是我的孩子,我的主人,我的生命,我的爱,我的一切啊。”
白离贴着林十一的耳朵轻轻的说着,他觉得没有一个词儿可以完整的表述小林对自己的意义,所以就只能一个一个的说下去,“你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责任,我的希望,我全部的寄托啊。”
白离拉开他的头,轻轻的吻上那双紧闭的眼睛,“你是我的天,我的阳光,我的力量,我的空气,我生存的意义啊!”
林十一就那么闭着眼睛默默的听着,他没想到白离能说出这么一长串的名词。最后,他睁开眼睛对眼前的人说:“白离,其实对你来说,我是谁,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你的,对吧!”
“小林?”白离呆呆的看着他,难道自己说错了吗?
“白离,你想没想过,除了上述你的那些东西,我还是冬子的爹,小瑞的兄弟,林淑云的儿子。是医院的医生,是药店的经理?”说着,林十一挣开白离的怀抱,“白离,难道我就不能是别人的亲人,别人的爱?”
“小林!”白离大叫了一声,扑过来按住林十一的脖子,咬牙切齿,眼冒金光,“晚了,睡吧!”说着就挥手点灭了灯。
黑暗中听林十一冷冷的说了一句:“白离,我根本就不是对手,你又何苦做的那么小心!”
白离颚然的收回了伸进他裤子里的手,拧着身子跃起来,直接冲出了窗子。
林十一看着窗帘鼓动着飞起,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有些事儿,总要去面对,越想绕开,伤害就越大。就象接骨,石膏和夹板固然温柔,可往往定位不准,还要敲开重接;只有打一个钢钉才能牢牢的接上,当然,疼痛也是巨大的!
白离漫无目的的飘着,其实他很少在人间御空飞行,以人的身份过普通的生活就是一种修行。他慢慢的落在一棵树上,一低头,看到了一个窗子里有淡淡的灯光。白离潜下去,直视着,然后就扯着嘴角冷笑了,原来自己转到了这个人的家。
贾云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下压着几本书,旁边开着一盏小台灯,身上披着一件深蓝的半袖睡衣。
一阵风吹来,贾云溪不自觉的缩了缩,然后,有个影子罩上了他的背。白离低头抽了抽鼻子,果然,这衣服上有小林的气味儿!他慢慢伸出右手,手上的指甲变得尖细纤长,伸过去对准他的脖子!
白离咬着牙下着决心:掐死他!只要他死了,一切都恢复了!只要他不在了,小林就会回到12年前了!他该死!不对,他就不该存在!这种阻人幸福的人为什么要活着?这种抢夺别人爱的人为什么要活着?这种抛弃妻子、臭名昭著的人有什么好的?这种长相和身材,这种脾气和秉性哪里值得爱?
白离一遍一遍的,不停的,给自己找着杀人的理由,最后,他眯着眼睛,仰头笑了!火白离掐死个人还要什么理由!只一条儿:他招我烦!就足够了!白离想,果然是装人时间长了,连脑子都变白痴了!
果断的伸出手,就要抓上了那个脖子,忽然看到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白离怆然的收回了手,盯着那条链子许久,轻飘飘的出了房间。
贾云溪晃了晃脑袋,抬起头,站起来关上窗子。回头捡起地上的睡衣搭在椅背上,刚想去洗漱,可迈出半步又退回来了,伸手摸着那件衣服,出了会儿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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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十一忽然一身冷汗的惊醒了,坐起来后,发现床前站着一个满身蓝光的红影子,“白离?”林十一皱了皱眉,又想了想,对了!过了子时,就是鬼节了,“你拿路过的小鬼儿出气了?”
白离咬着牙,眯着眼睛看着林十一,全身流溢着腐味儿和煞气,“你把血玉给他了?”
“啊?”林十一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嗯!”
白离往前靠了一步,林十一往后缩了缩,捂着鼻子皱着眉。
“他凭什么戴?只有白家传承血脉的家母才有资格戴!他凭什么?”白离伸手挥了一下,一阵风卷走了他身上残留的腐味儿,但煞气仍在。
林十一靠到床头,做了个深呼吸,慢悠悠的说:“那又怎么样,他戴上了,戴了快四年了!”
“什么?”白离震惊的看着林十一,慢慢的靠墙坐下,“四年了?”
白离念叨着,如果是这样,就说明,就说明他的身份已经被认可了?可为什么?这太可笑了!“小林,这不可能!”
林十一摇了摇头,“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白离,你想想,如果不是他戴上了,我又怎么能让他离开我三年?我为什么那么放心让他离开三年?”林十一闭上了眼睛,想到了老虎眼睛上的伤口。
“小林?”白离爬过来抓着林十一的衣襟,“不行的,他是人,不行啊!”
林十一闭着眼睛任他摇晃着,一直没出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