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苦笑着回答:“想又如何?我只要踏出庭园一步就会被马上跟上。要是连走路都被人盯着,我宁愿像现在一
样留在家中还比较自由。”
冼衣左右看看,确定四周没有人在暗中监视时才过来,把一根绳索偷偷塞在他手中:“拿好了!从花园侧旁的楼
道窗口爬下去,那花坛后面有一扇小小的掩门,你就从那里离开吧。”
“冼姨……”赵毅兴奋又惊诧的抓住冼姨的手,冼姨只淡笑着抚上他的头发:“再这样呆下去,真怕你会被困疯
,出去玩玩,散散心情吧。”
“可是,如果给爸妈知道的话,会责难你!”虽然能出去游玩一下是件非常不错的事情,但他仍然担心她的处境
,她安抚他道:“不用担心,我好歹是你们兄弟俩的乳娘,他们对我也得客气七分,我不会有事的。”
于是,在冼姨的帮助下,赵毅顺利离开了洋房,到近效的乡村小镇去散散心情。就在一个档次颇低的小酒馆里,
他认识了李深广。
他们的认识很平凡,李深广上去酒馆喝酒时,因为忘了带钱而和老板发生争执,老板坚决不肯赊帐,他身上又没
值钱的东西可以抵压,双方争持不下就吵了起来,最后,是赵毅给他付的帐,当时的李深广,用见了鬼的表情盯着他。
也是,世上还有多少这种好人?可赵毅对这目光丝毫不介意,一来他有的是钱,二来在这异乡见着本国同胞有困
难,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当时的李深广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此后连续有两、三次赵毅偷溜出来到这个地方时,都能看见他孤独的身影,在与其他人无意的攀谈中得知他是这
里的常客,可因为对人的态度十分冷漠的关系,没有任何朋友。虽然双方之间并没有任何交谈,但当时的李深广却在赵
毅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两人真正的结识始于一个硬币,那是一个颇有记念价值的法国一八八二年硬币,从李深广的口袋里滚落地面,来
到赵毅脚边停下,赵毅一看就来了劲儿:嘻!你也喜欢收藏这个的吗?就开始与他谈话。两人就这样结识了。
李深广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而且生活过得并不好,在一个农庄里打杂工,收入不是很高,住在比贫民窖好一点
的低级公寓里,身边根本没有可以谈得上是朋友的人,自从知道这些以后,赵毅和他走得更近,也许是因为有种同为天
涯沦落人的感觉吧,在认识将近半年后,他开始给李深广一些经济上的资助。
刚开始的时候,李深广不是那么喜欢赵毅的接近,甚至可以说是对他抱有强烈的戒备心,但神经向来十分粗的赵
毅并没有发现这些事情,只理所当然的认为李深广只是不喜欢说话罢了,他为自己能在外面交到朋友而感到高兴。慢慢
下去,当李深广渐渐发现这个人其实真的畜牲无害时,就开始卸下警戒。
无意中的一次,赵毅对李深广提起家里的事情,向他诉苦说那个三层楼别墅洋房简直就是一个用来把他囚禁起来
的金丝鸟笼,他在那里面根本没有一点儿人身自由,连出去外面散心也得像小偷一样爬窗。
李深广的侧脸淹没在阴影当中,看不清禁他的表情,他削土豆的手腕轻轻转动着,薄薄的土豆皮从他指间滑落,
一圈一圈的技术高超,居然没有断开,听了赵毅的诉苦,他扬起认识半年以来第一个比较开朗的笑容:“哦,是吗?那
不是很刺激?”
“刺激个鬼!”赵毅坐在椅子里,用手背拍拍痛得要紧的额头,苦恼的说:“如果让我来挑的话,我宁愿学你的
样子,我愿意用我眼下现有的一切去换取难得的自由。”
李深广勾起嘴角不屑一笑:“你说真的?高贵的大少爷又怎经得起外面的风吹雨打?算了吧你!”
“分明是瞧不起我!”赵毅扁起双唇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至少你连牛奶都不会挤!”
“谁说的!那么简单的事情连三岁小孩子都会做吧?”
“哦?是吗?”李深广挑起两道浓眉,难得像石头一样僵硬的脸孔会因他的话露出愉悦的笑容,放下手中的土豆
站起来,向着赵毅招手“来呀,跟我去农场。”
“干嘛?”赵毅抬头问。
“挤牛奶啊!想不想亲身体验一下?”
农场的阳光很耀眼,他们并肩走在绿色草地上,头顶着炽热的阳光,身穿一身白衣的赵毅显得异常耀眼明亮,连
他的笑容也像吸收了阳光一般刺眼,看着那样的笑容朝着自己,李深广不由得转移视线,心情就像放在地下室霉湿已久
的木头突然被烈日照射了一样,他甚至能幻听到噼哩叭啦的声音。
半年前会鬼使神差的与他开始来往,也是因为这道宛如阳光一样的笑容。听说,呆在黑暗中太久的人会特别渴望
光的恩赐,似乎也是真的。
跟农场主人交待一声后,李深广就领着他走向一头母奶牛,赵毅把一只小铁筒放在奶牛的身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
挤牛奶,因动作不够专业的缘故,他有时会因挤得太用力把奶挤到自己的脸上,然后就会咯咯直笑。李深广就蹲在他旁
边指导他正确的挤奶方法,看他的笑容……
赵毅其实不是一个有什么特别地方的人,就是性子够直,笑容真诚,而且特没心机,生气或是高兴全搁在脸上表
露无遗,开朗如阳光的个性跟李深广阴沉而满布心机的内心怡好相反。
其实李深广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当初愿意跟赵毅来往,纯粹只是为钱,是的,当时的他十分缺钱,
缺钱缺得让他都快疯掉了,别说想要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在认识赵毅以前,他甚至只能在寒冷的冬季里用冷毛巾擦身,
几乎三餐都是吃披萨快食面,一开始,赵毅对他的意义也不过是一个方便的提款机罢。
可是人终归是有感情的,率真的赵毅会在冬日来临时给他偷渡一些棉被衣服过来,要不是考虑电费的问题他甚至
还会在夏天给他搬空调,他每次过来都会带上洗姨亲手自制的小笼包说是给他一解思乡之愁,然后会在果实丰收的秋季
跟他一起爬树摘苹果,采葡萄,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李深广接近他的目的。
这让李深广渐渐变得贪恋他温度的同时也怀上很深的罪恶感,然后为了逃避这种感觉,有大约三个月时间,他把
他拒诸门外。
当时的赵毅并不晓得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只觉得突然被朋友冷落了显得相当无辜,他那无辜的表情甚至
让李深广心生想法,莫不是他喜欢自己?
这也未免太讽刺了吧?
赵毅竭而不舍的找过他几次,在第三次的时候邻家告诉他李深广已经搬走了,赵毅一瞬间感到相当愤怒,这是什
么意思嘛!什么都不说一声就跑掉了,到最后甚至连一个合理的解释也没有给他!这混蛋!
这件事让赵毅失落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毕竟李深广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认识都已经一年多了,尽管这家伙脾
气甚为古怪,整天阴着脸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什么的样子,可他仍然是好朋友。他会给他喝拙劣粗烈的威士忌,然后嘲
笑他咳得喘不过气的样子,他会老说他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根本做不了重活,他说话夹针带棒冷嘲热讽,可是他也会渐渐
对自己露出在旁人面前没有的笑容,他会在采完果子后偷偷从箩筐里收起几个带回去与他一起分享,他会做饭烧菜给自
己吃……唉!这样的朋友只有一个啊,他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奇妙的生气跑掉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赵毅一直在想这件事。当他以为李深广从此将会走出他生命的时候,那家伙却又突然再次出现。
他戴着帽子在他别墅所在的附近闲晃,那一带是效区,人迹不多,再次从家里偷溜出来的赵毅很容易就认出了他
。
俩人沉默地一起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走近以前李深广居住的地方附近,赵毅才问:“你这些月上哪了?”
李深广没有回答,仍然沉默。
“为什么突然把我赶走?”又问,他仍然不说话。
“你倒是说说话呀!”他停下来,猛地伸手扯着他,眼神在质问,李深广仍然没有说话。
“算了!你既然都不说,我也不想问!”气极的赵毅调头往回走,李深广突然从后一把拉着他“慢着。”
“做什么?你不是打算跟我绝交吗?”赵毅一把甩开他,生气的眸子对上李深广阴沉的眼睛,良久,李深广才深
呼吸一口气,说:“对不起,家里发生了事情,我心情不好拿你发脾气。”
原以为他一定会大声刨哮着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都不对我说!可他没有,上一刻还很气愤的眼神下一秒就变得
相当担忧:“家里怎么了呀?没事吧?你就是为了这个离开?是不想我替你担心吗?真是的,怎么都不跟我说,说不定
我可以帮上忙。”
温柔的口气没有丝毫责难,一阵强烈的自责涌上心头,李深广生平第一次生自己的气——笨蛋!我这是在说谎骗
你知不知道?没事干嘛那么相信我?我不是好人!
“事情已经解决了。”内心暗礁汹涌,他忍着想要伸手抱他的冲动,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却升起更强烈的不安和
自责,内心某种异样的情绪在翻腾。
看他不想把事情原委托出,想必是有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吧,赵毅难得细心地发现且没有追问下去,然后就扬起
笑脸:“算了,既然你都回来了,我们就不要再讨论这些事情,要喝威士忌吗?我请客!”
才刚走两步,李深广突然问:“小毅,你真的那么信任我吗?”
赵毅停下来回望他:“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是吗?
不由得的,他为这两个字心情轻轻飞扬起来。
都说好人死得快,坏蛋活千年,他这个坏事干尽的家伙居然也会有这么被信任着的时候,老天爷它真的不长眼睛
啊。
赵毅不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不过这个人一旦喜欢上,就很难对他放手。
这也许是李深广生平第一次用自己的心去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叫赵毅,长着一张叫他想忘都忘不了的脸。
内心阴暗的负面情绪跟与日俱增的情愫像冰与火的结合,狠狠折磨了他好长一段时间,不过,人是一种为了幸福
而进行选择性失忆的动物,渐渐的,李深广学会克服心中那种阴暗的情绪,放任自己喜欢这个年纪比他小上一岁的男孩
。没错,李深广的外貌尽管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可他实际上只比赵毅大一年。
就因为年轻,所以会冲动。
刚发现自己感情的时候,尽管难以控制,可还是努力的收起心意,可在这个冲动热血的年纪里,要在自己喜欢的
人面前保持适度距离是很困难的事情,往往自身的行动要比脑子的转动更快,李深广矜持了一年半,忍耐到现在已经算
是奇迹。可他已经不想再忍耐那种想要得到他的心情,与生俱来的强烈占有欲随着赵毅对他不知不觉的纵容与日壮大,
然而,就当他想付诸于实际行动的时候,赵毅却突然说:“我要回中国。”
“什么?”突然听到的惊爆消息让他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说话所造成的威力的赵毅继续说下去
“我想去看看……哥哥最后逗留的那个城市。”
深呼吸一口气,李深广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回复镇定。
“可是,你父母不是都不让你出门吗?又怎会让你回国?”
“所以就得瞒着他们干嘛!就在后日启程,是临时决定的,冼姨已经帮我安排好一切,我这趟非得要出去不可…
…唉!对了,不如我们一起回去如何?”
赵毅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李深广,后者沉默好一会儿后摇头:“不,我不去!”
“哦,是吗?我还想在旅途上有个伴呢!”赵毅失望的叹口气,随即又露出高兴的笑容“那这样吧,我回来给你
带手信,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如果我说想要你,那你会给吗?
李深广意味深长一笑,说:“那么,我想你尽快回来,可以吗?”
“可以呀!其实也不打算要留太久,可能……一个月左右就会回来。”
“那么我等你回来好了!这就是最好的手信。”
“李深广,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油腔滑调的人!”
“是吗?”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高兴的话,我可以再油滑一点。
赵毅笑,干净的笑容就像一个纯净的天使,相对的,令李深广内心的丑陋更加突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