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请轻声慢步————伊芙

作者:伊芙  录入:03-14

 1

 

天近黄昏,我孤身一人立在路旁,两腿酸麻。

不知已经在此站了多久,狭长似无尽头的公路上却始终没有一辆汽车经过。

不久以前,我与女友发生争执。

她抱怨我不该在她父亲的婚礼上穿得如此随便,令她丢了面子。

我只是异常反感她在讲“丢了我的面子”时那种轻蔑的态度,于是撇过头去低哼一声。

女友因而大怒,对我冷嘲热讽一番,随后打开车门,毅然将我丢在杳无人烟的荒凉公路之上,驾车扬长而去。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我曾一度抱着侥幸的心态,期待她会良心发现,回来接我。

然而事实证明,那不过是无谓的妄想罢了。

回头看一眼天边,橙色的夕阳正浮在地平线上,欲将西沉。

我心中开始忖度,倘若再没有好心人从这条公路上经过,自己或许会饿死在异国他乡也未可知。

然而,上帝始终是眷顾好人的,因为我立即听见背后传来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回过头去,可以看到一个黑点遥遥地自公路那一头逐渐驰来,越见放大。

我跳到公路中央,张开双臂使劲挥舞。

汽车在面前停下,是一辆银色敞篷车。

驾驶座上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鼻梁上架着银色的太阳眼镜。

“可以帮个忙吗?”我向他讪讪地笑。

男子犹豫片刻,摘下眼镜打量我一阵,眸子里透出一股疑惑的色泽。

“怎么了?”他问。

我低头朝空无一人的公路下瞟了一眼,假作为难道:“我的女朋友扭伤了脚,没法走动。可否过来拉她一把?”

男子闻言,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到我身边的时候停下,两眼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往公路旁广袤的草原望过去。

“就在那儿。”

我随手又往下头一指,男子眯起眼来仔细张望。

我偷偷斜眼觑他,乘其不备,自后头推他一把,然后便见高高大大一个男人嚎叫着自斜坡上翻滚下去,模样甚是狼狈。

我在心头暗自祷告:主啊,请原谅你的孩子吧,一边迅速回身跃上汽车。

发动引擎的时候,男子已经从下头重新爬上了公路,我偏头向他笑笑。

“好心人,上帝会保佑你的。”

说罢一拉闸,车子飞一般窜了出去。

我抬手调整一下后视镜的角度,直到里头清晰地反映出男人的孤单身影,以及苍白的脸色。

我打开汽车收音机,悠闲地跟着音乐哼唱,又顺手拉开杂物柜的盖板,十分幸运地发现了一只黑色皮包,皮包里塞满现金和银行卡。

主啊,我爱你!

我用力亲吻那只皮包,随后凭着记忆,将车子往暂住的酒店方向开。

回去以后要先跟女友谈分手的事,然后洗澡吃饭,再让警察同志把车和钱还给那位好心的男士。

多么完美的计划!

我于是乐滋滋地继续驾车向前,一直向前。

半小时以后,我发现自己失去了方向,身陷不知名的漆黑森林。

前方现已无路,夜幕也经降临,天空还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多么神奇,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我耸耸肩,按下控制板上的按钮,车盖自后头合了起来,可保我不会被雨水淋湿。

雨越下越大,水滴打在车顶,啪啪直响。

汽车缓缓在林道之间穿行,天外时不时划过硕大的闪电,仿佛随时会落到自己头上,令人不禁心惊肉跳。

“轰隆!”又是一阵雷电掠过眼前。

汽车引擎突然熄火,吓人一跳,我低下头看,油箱空了。

“尽挑这种时候没油!”

抱怨一声,我略略弯下身子,透过车窗玻璃朝外望了望。

四顾皆是一派荒凉。

树、雨、空气。

“轰隆隆——”

闪电照亮天际,同时映衬出前方山丘上的那座尖顶古堡。

我只稍作迟疑,便伸手抓起座位上的黑色皮包,打开车门,往那山顶冲了过去。

☆☆☆

古堡十分伟岸,矗立在山之巅峰,高耸的尖顶直直插入空中。

我来到门外,奋力拍打门环,浑身上下早已没了一处干燥之所。

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细缝,昏黄的灯光立即自里头倾泄而出。

门内随之出现的,是一个五十岁开外的矮小老头,身穿黑色燕尾服,头顶略有些秃。

我不待他说话,先一步抢白道:“我的车没了油,天又下雨。你看,可否让我在此暂居一晚?”

老头面无表情,举高一盏油灯到我的面前,拿了一双鹰眼打量我片刻,哑着嗓子说:“请稍等。”

随后他退回去合上门,将我关在外头。

大雨仍然在下,伴随偶尔吹过的冷风。

我冻得瑟瑟发抖,不得不环臂搂紧自己。

过了一会儿,大门重新敞开。

老头侧身立在大敞的门边,举手示意我进去。

我抬眼,看见长长走道两旁延绵不断的油灯,正发出灿灿火光,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跨步入内,大门在身后毫无预兆地轰然合上,吓人一跳。

原想回过头去看个究竟,老头却在此时发话:“跟我来。”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可是在这寂静的古堡里头,却叫人听得格外清晰。

我只得依他所言,跟了上去。

老头领我走过漫长的一段走廊,直到一间房间的门前,他忽然转过身抬头看我,面色严肃地说:“你今晚就睡在这儿,房内有厕所和浴室,一会儿我会替你送来干净的换洗衣物。切记,不要胡乱走动。”


我乖顺地点点头,打开门走了进去。

 

2

 

如老头所言,不多久他便带着一套豪华的丝质睡衣,以及香喷喷的晚餐,来到我的房间,离开之前又再嘱咐一遍切勿乱走,我自然及时答应。

吃饱喝足以后,我洗了一个惬意的热水澡,随后便一头倒在极大柔软的床垫上睡死过去。

午夜时分,耳畔隐约响起一阵歌声,迷离凄美,循环往复。

我睁开眼,望着窗前飞舞的白纱,发了一阵呆,这才自床上爬起,打着呵欠踱近窗口。

关窗以前,特意朝外望了一眼。

雨似乎已经停止,风却依旧很大。

当我试图回床上继续方才的美梦时,那阵若有似无的歌声再起,引起我的注意。

我顺手点亮桌上的油灯,悄悄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凑近一只眼,向外张望一番,但见走廊上漆黑一片,并没有人走动的样子,于是大胆地闪身出了房间,循着歌声而去。


声音出自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我手持油灯,沿狭长的走道一路向前,每走一步,脚步声便在空气里撞响无限回音。

啪——啪——

最里头房间的门虚掩着,内有盈盈白光透出,映在墙壁上。

我伸手去握门把,感觉心脏正兴奋地咚咚跳个不停,背后却忽然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

“客人,你做什么?”

我的手一颤,回过头来。

老头正举着油灯,自下往上牢牢瞪住我的面孔,眼神凶恶异常。

“客人,在别人家随意走动,是对主人的不恭敬。”他说。

“抱歉。”我面露焦急之色,连忙解释,“我的戒指不知何时失了踪影,因为极有纪念意义,这才冒着夜色出来寻找。”

老头不发一言,褐色的眸子始终盯住我的脸。

好一会儿,他沉声道:“客人可曾找到那枚戒指?”

“尚未能够。”我摇摇头,语带惋惜。

“天色不早,客人先去睡吧。我会仔细替你搜寻一番。”

老头一面说,一面走到我跟前,缓缓将房门关严。

“喀哒”的门锁声响起,那可疑的白光当即消失在门的另一头。

老头举步引我回去,我心中尤存疑惑,不禁转头再望紧闭的房门一眼,这才快步跟上他。

当夜无眠。

天色微亮的时候,我才渐渐遁入梦乡,可是没睡多久,又被猛然照射进来的阳光惊醒。

老头拉开窗帘,站在我的床边,半弓着身子道:“客人,天已亮,请起身出发。”

我眯着朦胧睡眼,抬起胳膊瞧瞧手表,才六点整。

六点整!

我无奈地拿恳求的眼神看老头,希望他能让我多睡一会儿,然而老头的声音却异常坚决。他将已经烘干了的我的外套递过来,对我说:

“客人,请起身出发。”

我只得挣扎着爬起,匆匆梳洗一番,顶着一头乱发,跟随老头的脚步往古堡外走。

将近大门以前,背后传来一个颇具威严的男声:“雨果,有客人来,为何不通知我?”

面前老头的身子微微一颤,转了过来,我同时回过头去,便见立在身后的高大男子。

男人有着一头微卷的金色长发,深蓝的丝质睡袍拖在地上。他用翠绿色的眼睛将我从头至尾打量一番,嘴角遂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主人。”雨果弯腰行了一个礼,接着解释道,“昨日客人到来之时,您已入睡,便没有唤醒您。”

“嗯。”男人略一颔首,面向我笑道,“阁下如何称呼?”

“我叫左思。”我答。

“左思,一起吃了早餐再走,如何?”男人提出邀请。

“盛情难却,看来我只能留下。”

其实我更愿意回房再睡上一觉。

☆☆☆

我与公爵一同进餐,他是一个颇具幽默感的男人。

他说:“我在这世上,已经呆过太久的日子,久到已然忘却了自己的姓名。若是不介意,就直接喊我公爵好了。”

我点点头,眼见女仆呈上精致的早餐。

她往我酒杯里倒酒的时候,曾偷偷抬眼觑我,我则向她回以一个暧昧的眼神,即刻令她低下头去。

公爵又说:“外面若是下雨,一定十分不便,等雨停了再走,如何?”

我呵呵地笑,回头去望窗外:“大雨早于昨夜停……”

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前一秒,窗外还是碧空万里阳光普照,顷刻之间却阴沉至极,且风雨不断,仿佛之前的晴朗天气,完全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一样。

我茫然若失,视线瞟向对面的公爵。

他端起酒杯朝我示意,说:“左思,待到雨停再离开这儿,如何?”

不知为何,他喊我名字的时候,我的脑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意识好像抽离了身体,手却自动举起酒杯,回应他:“当然,公爵。”

公爵显然很满意我的回答,又再向我举杯,杯中殷红似血的液体随之摇晃。

公爵喝了一口酒,问:“你的戒指可曾找到?”

我点头,将左手伸至桌上:“原来落在被褥里。”

我的话未完,公爵忽然紧蹙起眉头,撇过头去,说:“找到就好。”

我不明所以,放下胳膊,这才见公爵又恢复先前的和善态度,笑道:“若是在此丢失,我会心生愧疚的。”

我但笑不语。

这时,雨果自客厅外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朝公爵行礼说:“主人,又有一位过路的客人,想在这儿躲雨。”

公爵的脸上不禁绽开欣喜笑容:“今天真是热闹,快请他进来。”

雨果于是很快地回身出去,一会儿又进来,身后跟了一名男子。

男子一头湿漉漉的黑发乖顺地贴着脸颊,略薄的白衬衫已呈半透明状,黏在身上,且不时有水滴自他的下巴跌落至地板。

光是看他现在这副尴尬的模样,便知他内心一定不好受。更何况在惨遭大雨以前,他还被人劫去了汽车,以及钱包?

我依旧保持镇定自若的神情,施施然望向桌子对面的公爵。

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大有失血过多的症状。

“伊诺!”公爵口中忽然叫出一个名字,“咻”地自桌边立起来,碰翻了桌角上的酒杯,红色的液体从杯中流出来,渗入深红的地毯之间。

 

3

 

门边的男子似乎并未进入状态,只是抬手揉了揉头顶的湿发,望向桌边的公爵发问:“可否容我先去梳洗一番?”

公爵一愣,脸上遂回复优雅的微笑,道:“当然可以。”罢了,回头向雨果使了一个眼色。

雨果了然点头,这才领着男子往里头走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女佣收拾掉地上的酒杯。

公爵在对面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手里的刀叉不住打架。虽然他刻意掩饰浮躁,却仍没有躲过我的眼睛。

不多时,男子从里头出来,已然换上一套整洁的礼服,洗干净的脸蛋较先前英俊不少。

他目不斜视地跨步至我身旁,拉开一柄椅子坐下,未待女佣送上食物,便拖过我面前的餐盘开始狼吞虎咽。

我心知那是有意报复,不过我大人大量,姑且随他去。

“这套衣服很适合你。”公爵拿了深邃的眸子仔细审视那男子,片刻后发问:“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没有抬头,持续用手将食物送入口中,动作十分粗鲁。

“罗尧。”他答得含糊。

“罗尧,你长得与我一位故友十分相似,真叫人吃惊。”公爵双手手肘支到桌边,下巴搁在手背之上,目光牢牢锁定这边的男子。

罗尧闻言,不禁抬起头来,视线同公爵相交,纠缠在半空。

此刻,他俩中间虽相隔开一张桌子的距离,可是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两人的态度暧昧,异常诡谲。

我霎时产生一种被人忽视的错觉,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罗尧突然硬生生扯断他与公爵交接的目光,回过头去,将盘子递到女佣面前,说:“再给我来一份,谢谢。”

我偷眼看桌对面的公爵,见他脸上露出几许掩藏不住的失望神色,不禁心生幸灾乐祸之感。

我转头对身边的人道:“罗尧,你从何而来,又去向何处?怎么会在这种雨天,弄得如此狼狈?”

罗尧止住咀嚼食物的动作,坐直身子瞪我,答:“我从南方而来,去往北方。半途路遇劫匪,汽车与钱包无一幸免。”说及此,他稍许停顿了一下,又再向天举手接道,“我诅咒那个劫匪遇上泥石流。”


公爵闻言,若有所思地挑眉沉思片刻,遂出声道:“罗尧,你刚才所说可是当真?”

罗尧只顾埋头吃着东西,抽空胡乱地一点头道:“再真不过。”

公爵的表情立即变得十分沉痛,口里喃喃:“罗尧,我可怜的男孩。”

我不禁呵呵地笑起来,提议:“这似乎对那匪徒还太过仁慈,丝毫不能令他体会到死亡的痛苦。你该咒他汽油用尽,淋雨患上感冒,荒山秃岭的找不到医生,最终被肺炎折磨致死。”


我说得如此事不关己,以至于公爵卖力鼓掌,大加赞赏地说:“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谢谢。”我欣然接受称赞,“万能的神明会保佑好人。”

但愿如此。

☆☆☆

接下来的几天,外头一直下着倾盆大雨。上帝似乎忘记关上水龙头,以至于古堡里的客人不得不继续耐心等待天晴,才好动身离去。

而除此以外的另一件大事,便是我罹患上极严重的伤风。

我躺在床上持续发着高烧,身子时冷时热,连思维都变得不甚清晰,成天迷迷糊糊做着奇怪的梦,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

有人守在客房照顾我,我很快认出她是用餐时为我倒酒的女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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