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两心知————醉饮忘川水

“致理过得怎么样？”

“他还好。就是累点儿。黑道要洗白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有我和苏明帮他，加上黎蔚，他还应付得了。”

“苏明呢？”

“他现在不再需要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脸上笑容多了不少，看起来比以前顺眼多了。”程潜颇觉有趣地说。

“对了，我一直没敢问你，我走的时候，你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给我的新身份、新帐户、和接应的路线全都安排好的？你早就预料到我要自杀？”程阅低声问道。

“我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你不太对劲儿。不过主要还是想，万一我跟致理、苏明他们的计划失败，我要死了，你多半也活不下去。所以我才让致理给你准备一条远走高飞、彻底摆脱父亲控制的后路。没想到那么早就用上了。”

“那你呢？你不需要后路吗？”

程潜拍拍程阅的肩，“我们三个跟你不一样。我们都像是旧时代的船长，要跟船共命运，没有后路，也不需要后路。”

程阅声音有些哽咽，“我那时候担心死了。可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你已经帮了最大的忙了。要是你真跟周明晔结了婚，那我们三个就死定了。”程潜摸摸程阅的头，安慰着他。

过了半晌，程阅抬起头，犹豫地问，“父亲和母亲还好吗？”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起他们呢。”程潜停了一下，说道，“他们很好。坐邮轮环球旅行去了。说真的，我没想到父亲以为你死了之后，居然会伤心。从那以后，他软弱多了。我跟苏明联合起来清理程家门户、并且逼他退休的时候，他没有作太多的抵抗，就屈服了。”

程阅沉默许久，郑重其事地说，“你别太小看父亲。也许他只是见形势不妙，暂时放弃抵抗而已。一旦他集聚了新的力量，说不定又会卷土重来。”

程潜眼中满是赞赏之色。“你放心，我不会大意的。既然我们俩对父亲下不了狠手，现在看起来，父亲也不见得忍心杀了我们，那我们就跟他长长远远地斗下去吧。不过我比他还多一张王牌——他不知道你还活着。我要是输了，你还可以杀回去帮我，给他来个出其不意。”

“没问题。不过如果不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的话，你就自己顶着吧。我还要忙着出海去玩呢。”程阅半开玩笑地说。

“那当然。我比你高一个头呢，天塌下来也是我先顶着。”程潜傲气地说。

夕阳西下，黄昏中的奥克兰港分外美丽。

原浩跳上船，看见程阅正躺在甲板上，头枕在手臂上，仰望着满天的五彩云霞。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靠在船舷上，欣赏着眼前图画般的美景。

天色渐暗，凉风温柔地抚过港口里多不胜数的帆船，点点白帆随波浪轻轻摇摆。

程阅坐起身，脸上现出温暖的笑容。

原浩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随口问道，“程潜回去了？”

程阅点点头，没有说话。

原浩瞥了他一眼，伸手搂住程阅的肩膀，“别伤心，你还有我陪着你呢。要不要跟我结婚？”

程阅又好气又好笑，“拜托你不要隔几天就求一次婚好不好？简直被你烦死了。”

原浩大大咧咧地说，“试一试又不会有什么害处。万一哪天你一高兴答应了，我不就赚到了。”

“你是说你就亏到了吧？”

“把我的财产都送给你将会是我的荣幸。可惜你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程阅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原浩耐不住寂寞，又开口说，“一分钱买你在想什么。”

程阅过了半分钟，低声说，“在想我离开湾区那一天的事。”

“真的？有没有回想起你从飞机上跳伞下来，降落在我的摩托快艇上时，我那英俊挺拔的身影？你当时是不是特感动？”

“没有。”程阅沉默一秒，又说，“倒是非常吃惊。没想到会是你来接应我。”

原浩颇为意外，“是吗？我看到你当时脸色平静，还以为程潜已经告诉你了呢。我心里还想，亏我还求他保密，好给你一个惊喜呢。跟你一样说话不算话，不愧是你的亲哥哥。”

程阅笑笑，“他可比我诚实多了。”

“你是说表面上看起来诚实吧？也是，我为他助选的时候见识过，好多人都以为他是少见的热血政治家呢。不过我一想起你，就知道他肯定也像狐狸一样狡猾。”

“你不喜欢程潜？”

“是他不喜欢我。大概是怪我把你从他手里抢走吧。我可没有不喜欢他。你知道吗？送你上赵致理公司开往新西兰的货船时，我真舍不得你。可是我又不能跟你一起走，我难过死了。后来想起你的时候，我就看看程潜，心里就好多了。”原浩委屈地说。

程阅愣了一会儿，狂笑起来。“哈哈哈……我明白程潜为什么不太喜欢你了。”

程阅笑够了，又问原浩，“林逸的婚礼热闹吗？”

“去了好多人。新娘很漂亮。两个人感情很好。林逸的妈妈都高兴得哭了。”

“那我就放心了。”程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对了，你老是说不喜欢惊喜，所以我先跟你说一声。你明天生日，我想，除了准备好的礼物之外，我在身上扎个大蝴蝶结，把自己送给你，明天一整个晚上随便你怎么样都行，好不好？”原浩热切地说，眼睛发亮。

程阅故作不解，笑道，“是吗？那跟其它的晚上有什么不一样呢？”

原浩嘿嘿笑了，“这个……不一样的不就是那个大蝴蝶结嘛……这样不是会比较浪漫吗？”

程阅笑了。

他抬起头，看着深邃天幕下明亮的南十字星座，向往地说，“原浩，我想顺着南十字星座的方向，一直航行到南极去看冰川，你说好不好？”

原浩脸上有点儿发白，不过还是勇敢地说，“当然好啦。我现在驾驶帆船的技术也不错了。我们一起去吧。”

程阅低下头，侧过脸看着原浩，脸上的笑容如春风般令人迷醉。他俯过身去，温柔地吻上了原浩的双唇。

寂静美丽的南半球夜空下，只有太平洋轻柔的波浪拍打在船身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全文完）

--2009年7月12日

第35章 一份心理诊断书  （真正的大结局）

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头发花白，身穿藏青色套裙，坐在暗色古董书桌前。她看完一叠厚厚的打印文稿，合上文稿，取过手边的印章，在夹着文稿的白色文件夹封面上，打下一个时间戳印：已阅（2009年8月2日）。

她打开电脑中的一份档案，在文档中写道：

心理诊断书

年龄： 35岁。

性别：男性。

职业：电脑工程师。

背景：病人于2008年12月美国金融危机引起的经济崩溃中失业。在硅谷失业率已超过12%的情况下，一直都未找到新工作。因压力过大而出现抑郁症状，来诊所就医。

病人性格内向，不喜与人交际，惯于压抑自己的情绪，患有长期抑郁症。

本诊所近期采取小说创作的诊断方法，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传统的墨迹测验和看句子填空的诊断方法过于简单。而小说创作由于小说的字数多，可以更深、更广地表现病人的心理和欲望，可以说是给病人做了一次心理上的深层次扫描。

基于这个原因，本诊所要求病人创作一部长篇小说。病人在两个半月之后，提交了一部十万字的小说，共34章。

在病人创作的小说中，男主角程阅是美国旧金山湾区，一位有同性恋倾向的心理医生。他来自上层社会，是某国会议员的二儿子。他与男配角，一位来自中产阶级家庭的园林设计师林逸相遇。他设计迷
      奸林逸之后，又将真相透露，引起林逸的愤怒，反过来将他毒打强
      暴。林逸因内疚、好奇、受诱惑等复杂的心理因素，与程阅发生非正常关系。出于矛盾心理，林逸对程阅造成伤害。林逸受第二男配角，好友原浩的劝导，与程阅分手。原浩前去跟程阅谈判，要求程阅不要再理林逸。两人发生冲突后，程阅虽然占上风，却答应与原浩开始含受虐性质的游戏关系。原浩逐渐爱上程阅，帮助程阅摆脱程阅父亲的控制，两人到新西兰开始新生活。

小说的另一条主线是程阅的家庭关系。程阅的父亲身为国会议员，与美西华裔黑帮总龙头勾结，为非作歹。总龙头的儿子赵致理和程阅的哥哥程潜计划清理门户逼程父和赵父退位，将黑帮洗白。程阅从旁协助，诈死破坏程父与美东华裔黑帮的联姻计划，使得赵致理和程潜的夺权计划得以成功。

病人笔下的小说可以看成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程阅和林逸的感情发展。

第二部分，程阅和原浩的感情发展。

第三部分，程阅参与夺权计划。

这三个部分之间的起承转合矛盾之处非常的多。

首先，这部分的开始，体现了一种相当矛盾的情绪。病人似乎想要表达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程阅强
      暴林逸和揭露真相的部分，像一部蒙着想要揭露人性面纱的文学性作品，实质上却是一部隐讳的色
      情小说，暗示病人内心涌动的欲望挣扎。另一方面，他又想要表现出一种思想的升华，灵魂深处的剖析，使它成为一部真正的文学小说，性在这里不是描写的主要目的，病人长期受压抑的经历性格使得他将内心的愤怒转化为暴力，并且体现在文字描写上。

小说一开始具有逃避文学的某些特征，但是可以看出病人仍然对生活抱有理想主义。接着，病人对男主人公进行深入细致地描写，而且人物的形象和心理越写越真实，从中可以完整地看到病人心理真实的想法，也能预测病人创作小说的走向。在第14章（宴会）之前，病人成功地塑造了三个人的形象：程阅、林逸和第12、13章宴会中的女配角海迪亚。从正面和侧面都传神地描写了主角——其意义不言而喻，男主角程阅正象征了病人本人。只是病人本人可能没有意识到。

但出乎意料的是，从第14章开始，在宴会结束之后，病人的小说急转直下，发展出一种奇怪的、崭新的风格。整个小说的基调，又一次被改变了，变成了一部平庸的三流侦探小说。似乎病人受到了某种外界不知名的重大打击，因此彻底地放弃了继续倾听自己内心声音，不再期望找到一条出路，走上了彻彻底底的创作逃避文学的道路。他闭上了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在一个庸俗的侦探故事中寻求慰籍。病人不再正视自己的内心，而完全投入了一个虚假的、闭门造车的故事之中。

所有的转变，都由第二男配角原浩引出。原浩这个脸谱化的人物，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真实的地方。原浩和程阅的互动，讲故事引入了一个奇怪的方向。所有的场景，如游艇俱乐部、飞机场，都像是活动的舞台布景一般虚假。所有配角都变成脸谱化的纸人，就像电脑角色扮演游戏中的RPG一样，说出自己被规定的台词，毫无个性，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有男主角程阅还是鲜活的，体现了自己的感情和心理，形象比较贴近原始设定。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漂浮的，不真实的。然后病人在三流侦探小说公式化的程序设置中结束了这一部小说。

女心理医生沉思许久，继续写道：

诊断和建议：在下次的诊疗中，可以让病人阅读这份诊断报告，并且与病人进行深度讨论。病人似乎非常固执地认为：男主人公程阅塑造得完美无缺，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之匹配。建议使用认知疗法，向病人提议：还有另一种出路可供选择——寻找真正的伴侣关系。

病人性格内向，内心压抑，是一个从不轻易流露自己真正感情的人。由于外界的各种原因造成了他长期压抑。病人似乎是极力不想让男主角程阅走上最终灭亡的道路。从第13章宴会那一部分开始，按照小说创作一般的走向，可以看出，男主角有极强的自毁倾向，应该会走上最后死亡，结束自己生命的结局。如果采用这个结局，这部小说将成为一部正常的、不错的纯文学小说。既解释了男主角的心理，也解释了病人的心理。

但是，从一个三流平庸侦探小说的角度出发，让男主角活下来的结局收尾，可以看出病人还是有强烈的求生意愿，所以没有将其写成以死亡收场的悲剧性结局。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还有他还有另一种选择。他觉得现实生活中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只能投向一个庸俗的结局。病人本身并不觉得这个结局令人信服。所以他只能用一个虚假的第二男配角原浩来伴随男主角程阅走向这个结局。程阅的形象塑造仍然真实，但原浩的形象塑造则显得极为脸谱化，他只是一个为了衬托程阅、完成陪伴程阅走到最后任务的存在。

病人塑造的男主角程阅，是一个有智慧、有头脑、有心计、有生存能力、但没有生存意愿的人物。如果在第13章宴会之后，将第二男配角原浩完全删掉，加入一个与程阅能力相当、但是有生存意愿的男配角，能够从心灵上安慰鼓舞程阅。如果新的第二男配角能够欣赏程阅，爱上程阅，在程阅经过生活中的种种艰难考验时，一直在他身边支持鼓励他，而程阅也因为和新的第二男配角互相欣赏、惺惺相惜，而爱上男配角。但与男主角程阅不同的性格设定，就是男主角有死的意愿，而对方有生的意愿。直到程阅自己升起了新的希望，不再想死，而且意识到不能让男配角继续为他挡风挡雨，这样的话，程阅才能够在最后一章，自己站出来面对各种压力，然后和男配角生活下去。

不管人生的云层有多么厚重，乌云压顶，只要有一丝阳光，从那乌云的缝隙之间透射下来，照在那海面上，就会使人看到那希望，愿意生活下去。

结论：病人将男主角的职业设定为心理医生，证实病人潜意识里希望治愈自己的愿望。而且由于病人有强烈的求生欲望，病人康复的可能性相当高。

夜已深，一阵凉爽的海风从旧金山湾的海上吹来，拂动了轻柔洁白的窗纱。女心理医生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见窗外一弯新月当空，分外皎洁明亮。她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合上窗户，面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微笑意，关上书房的灯，回房休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