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公公放下轿帘,转着眼睛开始打量起我:“万岁爷真是英明,挑了包大人来燕北,才几年光景,就将这地方打理的像桃源一样。早些年,我也曾和陛下一起来过此次,那时的燕北可是寸草不生荒芜的很哪!”
我闭了眼,以为他要将这前之后区别大书特书一番,谁知他突然转了话题:“苦寒地方真是能磨人,当初在陵南分别时,包大人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宛若白面书生,如今倒是英气勃发,有几分伟丈夫的豪气了。”
我睁开眼睛微笑:“谢谢。”
心里却泛嘀咕,这人好生奇怪,当初陪凌喜洋在燕北时,风他说话嗑嗑巴巴半天讲不出完整的话,现在说话居然口齿伶俐得很,言语中居然还带着恭维讨好语气。
元宝,这位胖公公的名字,出了名的八面玲珑,凌喜洋跟前的四品太监总管,红到发紫的一个内侍,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接我这一样低品阶的小人物?想不透。
“包大人,包大人,”元宝公公笑眯眯的叫醒我:“您和五年前,可真是大不同了。”
燕北都能由荒陵变成桃源,我怎么还可能一成不变?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自然听不出好坏,只得再次微笑:“谢谢。”
他高深莫测的扬起嘴角:“旅途困乏,包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杂家一定尽量去办。”
我点头。
马车行在石子路上格外颠簸,我索性叠了几层棉被,将自己像蚕蛹一样裹在其中,睡到无日无夜头晕目眩。
京城,便在我一觉又一觉长眠中来到。
入城后天色已晚,便先找了家驿馆落脚,刚准备躺下,元宝公公便弥勒佛般赶过来,委婉的向我表示:“包大人,面圣前需要洁身沐浴……我给您找了人手来帮忙打理,您不介意吧?”
敢情是嫌我脏了,在燕北习惯了缺水劳累的生活,猛的一恢复正常生活,还真是有点不适合,明天可是要见皇帝啊……我揉着一头蓬松的乱发无奈:“劳公公费心了。”
大大咧咧的脱光走入浴桶,小丫头拿着毛巾替我清洗身体,搓到我耳下的时候突然柔声细语道:“包大人,是否要修面?”
摸着乱糟糟的胡须,我心里笑骂一声路上元宝公公的虚伪奉承,琢磨了会儿应允了:“修吧,顺便帮我把头发也整整。”
小姑娘眼疾手快,飞快从背后拿出剃刀皂角来,在我脸上揉来捏去摆弄了好久,总算是把脸给整好了,顺便将打结的头发也修剪了下,额前刘海打薄露出眼睛。
我挥手让她退了下,懒洋洋的泡到桶中水凉透才起身,感觉腹中有些饿了,随手操起一件衣服套上便出了门。
刚迈出去,便撞到了一个送茶的差役,看到我瞪大了眼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舌头打结:”李,李少卿,您,您什么时候来的?小的该死,该死。”
我一怔扯扯嘴角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李少卿。”
他将我半信半疑端详了,方才起身长长吐出口气,擦了额上的冷汗笑:“吓死我了,长的还真是像……。”
“像谁?”
“大理寺少卿李成玉大人,您可认识?”或许是因为驿馆长期招待官员的缘帮,他神色格外恭敬。
我摇头:“初来这里,什么鬼少卿,不认识,我饿了,哪里有吃的?”
他一幅受了惊的痴呆相,食指傻傻指着一处。
京城的人都是这么奇怪么?我摇摇头走出去。
对面便看到有酒字彩旗,红灯高挂,我心一喜,加快脚步走进去。
要了几个菜,捏着碟子里的花生米玩,正要放入口中,门口推搡走进来三个人。
两个侍卫打扮,压着一个白嫩可爱的少年。酒楼进出的人颇多,这三个人一进来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一来那少委实漂亮,二来那少年穿戴出奇招摇,紫金头冠上镶着块硕大的宝玉,脖子里挂着串耀眼光闪的宝珠。
居然认识……这不是我的情敌,金翠翠的姘头财大气粗的李潘么?怎么会被官差抓起来了?我刚一皱眉头,那少年就惊喜叫道:“包大哥!”
这小子眼神倒是尖,我放下碟子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两个官场看到我的脸,脸上皆是欢喜,再走几步,却是露出了狐疑神色,互相对视了下摇头。
李潘慌张道:“我也不知道,今天刚到京城,和父亲大人走散了,就被这两个人给抓起来了,包大哥快去寻我父亲……。”
一个官差伸手掩住他嘴,阻止李潘再说下去,两人转过脸,便要往进来的方向出去,我心一急,出声冷喝:“站住!”
两人居然真的乖乖站住,犹豫着看向我道:“请问,请问这位公子有何事?”
狗腿说的对,京城人都是势力眼,我谱越大他们越不敢放肆,索性坐回位置,故作懒洋洋的问道:“敢问此人犯了何罪?”
一官差躬身回道:“在下都是奉命行事,恕不能透露内情,如无别的事,在下就此别过。”
我沉声:“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抓人都不巧立一个合适的名目,你们不会是看这位小公子珠光宝气想要谋取私利吧?”
两人齐摇头慌张道:“不敢。”
我心中疑惑,见他们方才还神色倨傲,对我却是诚惶诚恐,难不成,和我长着相似脸的那位李少卿很出名?”
“你们奉了谁的令?要将人带到哪里去?”
一人抬头道:“我们奉的乃是李少卿的令,要将他带到少卿府去。”
我摸着碟子盘算,话居然溜出了口:“抓人无名也就罢了,不带到公部审问居然带到府上去,你们那位少卿,打的怕是见不得人的主意吧!”
我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大,却四周格外静的缘故,周围很多人都听到了。个个脸色俱变,各自结账悄悄走开,跑的利箭般飞快。
一个官差看我一眼,转身便跑了出去,想必是找那个什么少卿了。
另一个官差,则押着李潘站在原处不动。
李潘被卡着后颈,小脸扭曲的通红,我冲那官差招手:“他不会武功你放手,把人带过来。”
官差看着外面,磨磨蹭蹭的将人拽过来,我拿起筷子冲两个人示意:“饿不饿,要不要坐下一起吃?”
他们动作惊人的一致,都迅速将头摇的跟泼浪鼓似的。
我倒是饿了,也懒得客套,举起筷子便吃,风卷殘云般吃到半饱,倾耳听到门口了阵哗哗马蹄声,一人怒气冲冲道:“居然敢在皇城骂本官?我倒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东西长了几个脑袋!”
这语气甚为嚣张,肯定是个飞扬跋扈有礼也数不清的纨绔子弟,好像有麻烦了,我低头按压太阳穴。
只听登登登马靴踏地板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我跟前,一脚将桌子踢翻冲我骂道:“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睛的狗东西,居然敢挡我的令是么?”
我抬头,他扬起的巴掌要拍到我耳边却突然收住,红润的脸色陡转苍白。
圆脸大眼,鼻子小巧,果真是熟悉的一张脸,这便是那个大理寺少卿了吧?与其说他和如今的我相似,倒不如说,他和五年前的包小飞,除了眼神,其它近乎一模一样。
”怎么是你?!”他历声吼道,辟手将一旁椅子打断,“你,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我困惑:“你认识我么?”
他后退一步,“不认识,不认识,你是什么东西,本官怎么会认识你!”
不待说完急急便要离开,一不小心被椅子绊倒,起来时神色更加错乱,被侍卫扶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住脚步,嘿然笑出声来。
那笑声,奸诈又诡异,我浑身发毛,心一惊不好,他已转过身抽出鞭子朝我走来:“我没有看到过你,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你。”
“你要做什么?“我盯着他的脸警惕问道,想从上面找出一点自己的旧日踪迹。
他将用金柄抵起我的下巴,眼睛里剩满了阴狠的笑意:“我要你死……。”
70.帝心难测
虽然仍不懂武功,五年的燕北生活却让一个男人有足够的力量来反击对方,我以自己都惊诧的速度抬起胳膊,将手肘重重击在他的下巴上。
两个侍卫铛啷一声拨出刀来,却被李成玉含笑制止:“我自己来。”
他望我的目光狠且冷,仿佛是望着血海深仇的宿敌,嘴角却噙着古怪的笑意。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脸也可以这么令人……恐惧。
他抖开鞭子,皮鞭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灯光照射下居然隐隐有光从蛇皮中透出,那是……
啪!来不及多想,那鞭子已经抽了过来,我避之不及,右脸便火辣辣挨了一记。
“包大哥!”李潘挣脱了那官差大叫起来。
看到我捂着脸闷哼出声,李成玉笑的愈发得意:“如何?这鞭子里中间安藏了四千多根钢针,细如毫发,打在人身上不见针孔却分外刺痛,抽打四个小时仍是伤筋不伤骨。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妈的……。“我低声诅咒,手心上已隐约沾有血迹,幸得我燕北已将打我磨成皮干肉糙脾性隐忍,否则现在不是疼的哇哇大哭给他好看?!
他竖起耳朵:“你在嘀咕什么?“
我嗤笑:“我在想,如果你今日不杀了我,他日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暴怒,即中了我激将之计:“好!我倒要留着你性命试试,且看你如何报复!来人,给我压回府上,废了他四肢五官,每日两次严刑侍候!我看他还如何猖狂!”
两个侍卫应声,就要上前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道:“哟,这不是李少卿么,何事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酒楼门口走进几个人,最前面的是笑眯眯的元宝公公,旁边站着个乌黑的少年,扶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瘦却精神,精眸寒光不怒自威。
我惊喜出声:“义父!您怎么来了?!”
那吹胡子瞪眼睛的老者赫然是包小飞的义父卫太师!
虽然说我和他相处时间尚短,只有一个月左右,却分明感觉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在燕北孤单时,偶尔也会想到这个老人。
此刻见他依旧精神抖擞,着实让我欣喜不已,倒将自己的处境丢在一边了。
元宝公公边走边笑道:“杂家巧遇卫太师聊了会儿子天,遍寻包大人不着,原来是和李少卿在此处用膳哪。”
卫太师在我跟前站定,眼神闪烁脸上却并不显露激动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点头:“越来越出息了,我还以为你五年前便已经死了。”
我讪笑,老老实实伏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孩儿不孝,一直没有探望您老人家,着实是燕北荒芜的很……书信也无法传送。但我每天都有烧香拜佛,祈求您老人家身强体健,如今看到了您才知道原来果真灵验,我以后一定继续烧香祈祷。”
“油嘴滑舌!”他轻斥一声,眼角却已呈现出笑意。r
待我将脸上的手放下来时,他目光陡然转冷,偏头询问尚提着鞭子的李成玉:“不知犬子所犯何事,惹到了李少卿大人?”
卫太师位居一品元老,此刻将‘少卿大人’四字念的格外慎重,讽刺味十足。
李少卿涨红了脸,低头呢喃:“下官不知……不知此人是太师家的公子,请太师责罚。”
卫太师微微点头:“这是你自己要求的,改天不要到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我一愣,卫太师身旁的黑碳头已上前,啪啪利索无比的甩了对方两个耳光,转脸询问李太师:“爷爷?可好?”
卫太师只顾看我,眼珠斜也不斜道:“他今日打的并不是旁人。”
小碳头应声,又辟喱啪啦打足了十下才退回来。
想起方才那人举鞭要杀我,此刻被又修理的这样惨,不得不让我感慨世事多变出人意料。
李成玉两腮已经胀肿成含核桃状,低头卑微道:“下官家中还有要事,敢问太师能否先行告退?”
李太师颔首,我连忙起身道拉住李潘道:”义父,这位小弟是孩儿在陵南结识的,并不曾做过什么错事,李少卿他……。”
“一场误会而已,下官改天定到太师府上赔罪,就此告退。”李成玉飞一般的带着两个侍卫走了。
我却注意他握鞭子的双手都气的发抖,料想到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心里便隐约有些疑虑。
“包大哥,您没事吧?”李潘举着袖子替我擦脸。
我笑嘻嘻道:“没事儿,没事儿,有义父和元宝公公呢,我怎么会有事儿。”
李潘还要说什么,却被卫太师一把推开:“混账!”
我扑通一声跪下,低眉顺眼的把燕北事情草草讲了一遍。其中自然夹杂不少夸大的成份,辟如将燕北绿化的目的说成了怜悯百姓之类的……
卫太师仍不解气,拍着桌子怒道:“那种事,也是你一个细皮嫩肉的书生做的么?!纵使想树什么功绩,修书一封与我,还怕找不到人去支援么?你如今倒是扬名一方了,可有曾想过万一死在那地方,要你父母如何生活?要我如何……如何和他们交待?!”
元宝公公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您也唠叨够了,包大人还在地上跪着呢,他体质本就虚寒……。”
“起来罢!”卫太师别过脸去饮茶。
我哆嗦着站起来,咝,膝盖果然开始发麻酸疼。心里却格外温暖,凑过去倒茶陪笑道:“我这不平安的回来了么,您瞧瞧我,一根汗毛都没少。”
“脸上还带着伤呢!”卫太师孩子般执拗出一句。
小碳头沉着脸道:“我去请个大夫看看。”
“不用,不用,流点血就去看大夫也太矫情了,我还是个男人呢。”我拽住他,“义父,刚才那人,您怎么说打就打了啊……不怕他跟皇上告状?”
卫太师冷哼:“告状?随他去!”
“五年来,太师每次见他,都以两个耳光做为见面礼,像今天这样的盛举,倒是开了先礼了。李少卿行事素来嚣张怪戾,文武百官皆恨他入骨,若不是仗着有陛下恩宠,怕早已尸骨无存了!”元公公解释道。
我吃了一惊:“每次见了他都打?义父,他究竟怎么惹到你了?”
卫太师饮完茶,掏出丝绢拭嘴,说出让我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四个字答案:“看他不爽。”
什么是大人物?什么是嚣张跋扈?什么是老姜狠辣?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正在庆幸自己不是那李少卿时,元宝公公笑道:“李少卿不得人心,视律法如儿戏,却独怕见到卫太师。为了此事,已在陛下面前哭诉多次,陛下也是被他烦到了,近日都不曾昭见。他想必是心急了,又怕圣宠移至他人身上,这才至使京中美貌少年遭了无端横祸。想必您这位小兄弟便是因此惹了祸,卫太师方才那顿教训,也算是消了百姓心中的怒气。“
我越听越不对劲儿:“他受宠管别人长相什么事儿?”
元宝公公似笑非笑道:“以色持宠……自然是不长久。”
草!长着跟老子一样的脸,居然跑去做了皇帝的男宠?!我倒茶的手僵了老半天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