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尖叫着、扭动着,似乎是手掌一般的东西向我这边伸出又被打散,再次伸出再被打散,经过了数次痛苦的挣扎后,又一次随着吼叫声散尽了,而我又是眼前一黑,再次昏睡了过去。
“逍愿!逍愿!”再次被涟舒摇醒,我发觉屋内早已被他施法保护了起来,再没有什么物品被我的天雷劈毁。
涟舒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凝重,他深深的看着我,就像是在看做错事的孩子,见我醒来,他才收回这种目光,问道:“逍愿,你是不是拿了它的什么东西?”
我一惊,急忙在脑中回忆在破屋中有没有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一时回忆不起,便问道:“涟舒何出此言?”
从进入破屋,再到第二天一早离开为止的情景,在提问的同时在我的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如何想都想不出拿了长衫鬼的什么东西。
难道我还漏了什么细节?莫非我衣服上粘了他屋中的一根枯草、一片尘埃都算!?
“它在说‘还给我’,你快好好想想,若是拿了什么,这就去还给它,我见它也甚是可怜。”
我挠挠脑袋,窘了一下,原来他在说“还给我”,我还以为是“哈呵喔”这些语气词呢……
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起来,便道:“涟舒如何得知这只鬼对我们并无恶意?还觉得他可怜?”
对于这一点,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在长衫鬼开始追踪我们起,我便一直觉得有一阵阵渗入骨内的冷意,我以为这就是鬼怪的恶意了,但是涟舒却不是这么以为的,莫非他能听到鬼怪们的心声?
心里这么想着,我便如此问了,得到的回答是:心声是听不到的,但有灵力者却确实能感受到鬼怪的意念!
用心去感受,还能从他们的意念之中体会出不同的色彩来:爱意为桃红色,恶意为黑,悲伤为紫,愤怒为鲜红,黄色为快乐,白色为淡然。当然,其它还有许许多多的色彩,涟舒没有一一为我举例,只说今后靠积累经验便能熟知了。
当初在竹林之时,涟舒感受到了粉中带有淡淡紫色的情绪,但他一直在疑惑,为什么一个鬼怪,会带着爱意接近我……
听到这里,我知道涟舒之所以不把这件事告诉于我,一定又是在胡思乱想了,难道我还能跟这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鬼有什么暧昧情债,有余情未了不成?
而涟舒之所以能够如此快地进入到我的梦中,正是因为当晚我在入梦之时,那种淡淡的深厚爱意及悲伤之情在瞬息之间猛然化成了强烈的红色愤怒,顿时让把睡梦中的涟舒吓得醒过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幸好我及时从梦中清醒了过来,不然他可能当时便冲进来了。
后来见我不愿讲,涟舒也便没有问,第二天他做好了十全的准备,强行进入我的梦中,涟舒才把大致的事情弄清楚了。
“被你带走的东西定是它生前最重要物品,且我见它满怀爱意的追随着那件东西,想必是心爱之人的东西,不然它不会在被你打散、被我困住之后,仍然如此坚持着。”
重要物品啊……看长衫那如此痛苦样子,确实是极重要的样子啊……
难怪刚才涟舒要阻止我了,这只鬼如此努力地追踪着我,竟然是为了追回被我拿走的东西,如此深情,让我的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愧疚之情。
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呢?
忽然,落雷后各自抢救行李的那一幕出现在我的脑中,涟舒所说的重要物品……该不会是那个不该出现在行李中的锦盒吧!?
我依稀记得自己在整理东西时并没有带上它,后来见到时以为是小茶不小心才拿进来的,因为那只锦盒,除了灰尘多些,看起来旧些,几乎与李府的东西一模一样,我当时没有多想便拿进来了,现在想起来,似乎最可疑的就是它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瞬间从床上跳起,直奔放行李的柜子,翻出锦盒打开一看,吓得我立即将它扔了出去!
锦盒之内竟然是几簇头发!而且是不同人的毛发!有一部分是带有棕色的,另外一些是乌黑的!
我怎么会把如此恶心的东西带在身边,走了这么远的路程!?
我与涟舒接下去也没有了继续睡觉的心情,只想一早便把这件事情解决,好继续赶路。
商量之下,决定再次回破屋,为那个深情的长衫鬼做超度。
我们把小茶叫醒,向他草草交待了几句,当晚便起身了。
一路上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那便是长衫鬼为什么将这些头发看得那么重要?居然还用漂亮的锦盒小心翼翼地包好,珍藏起来,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把它争回来,这值得吗?
而这个疑问,到我们第二天赶回破屋时,终于得到了答案。
第五章 墓碑与长衫
回到那个被落雷摧毁的屋子时,正好是中午的时间。
我与涟舒同时擦了擦急着赶路而来不及抹去的汗水,一同跨了进去。
走近前院的石碑,我们才算把它完完整整地看清楚了,石碑很大,使用了上好的石材,但是表面的做工却很粗糙,不像是正式的石匠做出来的东西,反倒是字写得相当精致,看得出来是经过了长年的练习之笔。
我对于长衫中鬼魂的同情,也在阅读石碑上文字的同时,达到了泛滥的程度,先前经过两次而没有仔细留意它,让我们错过了很多细节,若是当时便把背面的文字通读一遍的话,便不会发生之后的那么多事了。
这块巨大的石碑实则是一块墓碑,墓志铭中写道,墓下埋藏的人叫作“陈季”,是一名应考的书生。在十年前的乡试之时,认识了同样是读书人的“马宇鹤”,也就是长衫的主人。两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立即互相引为知己,并且结为异姓兄弟,墓主人年纪稍轻,仅二十有二,为弟;长衫主人长他三岁,为兄。
两人在结伴苦读的两年之中,住在一个屋檐下,同食同寝,马宇鹤竟然渐渐对自己的结拜兄弟产生了喜爱之情,而且日渐加深,最后到了眼中只能容下他一人的地步。
万分痛苦的马宇鹤在犹豫了很久之后,最终决定自己默默守住这个不能对常人提及的秘密,只偷偷剪了陈季的一簇头发,与他自己的系在一起,珍藏在身边,作为对永不能表达的这份爱情,用另一种方式所做的寄托。而陈季则对自己兄长的这份感情一无所知,一直以对兄长的态度对待着马宇鹤。
就这样,两年过后,兄弟俩学业小成,双双决定赴京赶考。
这两年间,长衫的主人为了使自己少受些欲望的煎熬,几乎把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了苦读上,再加上其又天资聪颖,使得他在笔试殿试中表现抢眼,立即获得了皇帝的赏识。
相比之下,陈季与兄长同进同出,共同苦读数栽,却只在笔试之中拿了个几乎垫底的成绩。
与兄长之间极大的反差,让陈季开始郁郁寡欢,他不听兄长的劝慰自暴自弃起来,甚至渐渐变得喜欢流连于烟花之地。
马宇鹤心痛于他的变化,毅然辞官,带着心爱的陈季回到了他们当年读书的屋子。
但是数月间胡天酒地的生活已经彻底把陈季的身子弄垮了,待他们再次回到小屋时,陈季已经完全不如当时那么健康,饮酒过度、积怨成疾再加上夜夜笙歌,让他没过几年便永远离开了马宇鹤。
在他死前的弥留之际,伤心欲绝的马宇鹤终于对他表白了自己隐藏了几年的感情,而令他最为吃惊的是,陈季竟然也深爱他多年了。他们二人,一人隐忍,一人认为自己配不上对方,最终使他们之间失之交臂。
痛失爱弟的马宇鹤在抱着陈季的尸体痛哭了三天三夜之后,最终还是亲手埋藏了他,并在他的墓前立下誓言,他这一辈子,终生不娶,将在有生之年永远留在这间充满回忆的小屋之中,陪伴陈季的左右。
看整篇充满爱与深沉悲伤的墓志铭,我的胸口像是被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闷得喘不过气来,不禁为这两人之间,眼见即将拥有,却最终永远失去的爱情所惋惜,同时也为自己能得到涟舒的感情而庆幸。
我们是何其幸运,能这么快认清自己的想法,没有经过什么大波折,便走到了一起,我们应该更珍惜这份难得的感情才是。
我与涟舒在断壁之中把长衫小心地翻找出来,尽管它已经破损了好几个地方,涟舒还是掏出那个锦盒,并把它放到了长衫的袖子中。
“陈季已经不在了……”涟舒看着长衫,幽幽地说,语调似乎像在喃喃自语,但我知道,涟舒是在对着它说话,“他的魂魄早已经离开这里,若是你愿意,贫道可以助你脱离这件长衫,送你去投胎,再次为人,如何?”
若是我的眼睛没有看错的话,在涟舒道出陈季的魂魄不在时,长衫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我相信在马宇鹤死时,他应该已经明白到这一点,但是他不愿离开,这么多年来都孤身待在这里,若是要分析原因的话,便只有希望能守护好他们俩人的回忆之地,或是害怕自己在离开这里之后,永远也找不回陈季,这两个原因吧……
涟舒看着长衫,在原地蹲跪了好久,仍然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叹口气道:“如果他真的爱你,必定会在奈何桥边等着你,下辈子未准能完成此生没有完成的心愿。与其空守着这间已经没有他的屋子,不如去地府寻他,真的找不到时,喝下一碗孟婆汤,又谁还能记得前尘过往呢?何必执着于此,一直痛苦下去……”
又过了许久,等到我们都没耐心等下去,以为他便要就此与这块墓碑长相伴下去的时候,长衫之中,终于渐渐有黑色的雾气渗出了。
“你这是愿意让我们为你超度了?”涟舒问。
“是……”黑雾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若是在奈何桥边,最终没有找到你的陈季,你是否怪我?”
黑雾没有直接回答,却控制着衣服袖子在我们面前摇摆了两下。
“既然如此,那我便动手了。”
涟舒言罢便在地上席地盘腿而坐,身边渐有清烟飘起,嘴唇一直在动,却没有声音发出,但是竟然能清晰地看见一个个文字,从他一张一合的口中飞出,飘向长衫的方向,慢慢把它包围起来。
目前我还不明白涟舒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的,不过相信自己将来定能赶上他的步伐。
既然现在什么都干不了,我干脆在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欣赏起涟舒认真的样子来。
他平时面对我的时候,总是带些微微的笑容,很少有不笑的时候,能够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实在是少之又少,除非有何紧急的情况,才能难得一见。
这样看起来,涟舒长得还真是相当耐看啊,我如此感叹道。
涟舒的眉毛不粗,斜斜的向两鬓靠去,与我稍稍向下弯的眉毛不同,涟舒的是直的,上方各有一个小小的尖角,整个人感觉很有英气。
相比之下,眼睛则是大大圆圆的,这让涟舒在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特别亲切,可若是一旦严肃起来,却会显得很神气,闪烁出精明的光芒,显得特别俊朗!
两片红唇圆润之中又不失光泽,半透明的文字这时从他的口中一个一个接连跳出,甚至让我有一种极受诱惑的感觉。(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那些蹦出来的文字都是灵力?若是我也把灵力如法炮制,是不是也能弄出一个个字来?就算这些文字没有超度亡魂的作用,至少也能作为目前闲暇之时的练习吧。
如此想着,我便开始尝试起来,把灵力全部聚集到胸腹之间,想像着文字一个一个从口中蹦出的情景。
很快,一种奇特的感觉便从咽喉深处产生,堵在嗓子眼上,无论我如何努力,它都出不来……
我有些着急,便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
随着我这一声咳,令人窘迫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浅蓝色的“咳”字,迅速从口中窜出,离开我的控制之后立即幻化成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足有半人高的石头质感的“咳”字,“轰”地一声重重砸落到了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汗颜……
如此戏剧性的效果,可不是我的初衷啊……偷偷看涟舒那边,他还在专心做法,没有留意到我这边的情况。
大窘之下,我最终决定放弃尝试,还是改天让涟舒亲自教我吧。
过了约摸半柱香时间,黑雾被文字完全从长衫中切出,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隐没在半空之中,我听到空中飘散着的一句话:谢谢……
“希望他能找到深爱的陈季。”涟舒完成收术的动作之后,站起望向远方,像是看着那里,便能看到那两人恩爱的身影一般。
我上前勾住他的肩道:“嗯,但愿如此。”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虽无法得知最后的结果,但是我们真诚地祝福小屋中的两个主人,能在来生获得幸福。
第三个故事 长衫(完)
外传一:小茶的决心
跟着少爷已经整整五年了,我至今还是不能忘记初次见到少爷时的场景。
当时我只有九岁,又瘦又小,爹爹是一个赌鬼,每天逼着我穿上拣来的破女童衣服,将整张脸洗得白净净,进城里去乞讨(爹爹说那样容易讨到钱,我就这张脸能和我那贱货娘亲比比,但是贱货是什么意思,我却不知道……),若是当天没有将爹爹明天的赌本讨回来便不许睡觉,有时候还要遭到爹爹的毒打。
初遇少爷的日子,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那天天气很冷,我穿着破破烂烂的女装,赤着双脚往城内走去乞讨,当时肚子很饿,全身都冻得没有了知觉,只是一步一步朝目的地走过去。突然之间我只觉得头晕,然后眼前一黑,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爹爹通常去的那家赌场边,他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把我的身子踩在脚下,正在用树枝抽打我,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身子已经冻得没有什么知觉了,树枝打在身子上一点都不疼,只有一些麻麻的。
若是在平常,我早就哭着求爹爹不要打了,不过现在既然不疼,就让他打去吧,反正求了也是再站起来去乞讨,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一个孩子!”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孩子跳出来为我出头,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比起我也大不了几岁的样子,虽然衣服的质地不是特别精致,但是他有一双很神气的眼睛,很亮、很有气势,以我这些年乞讨的经验来看,这个孩子一定非富既贵,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只是爹爹一定是看不出来的,他的眼里现在除了钱,什么都装不下,只怕要得罪这家有钱人家了。
唉……也不知这位小少爷今后在路边看见我乞讨,还能不能施舍一些什么。
“滚开,小子!我教训自己生的小畜生还轮不到你来管!”说完,爹爹便一把将这位小少爷推开了老远,抄起树枝更加猛力地抽打我。
“你!就算是你自己的孩子,也不该如此对待女孩子!女孩子是用来爱护的!”
呵呵,原来这位小少爷把我当成女孩子了,倒也是,我本来穿着的就是女装,他会认错也无可厚非。
不过就算是被认成女孩子才得到的保护,我也是很感激的,看爹爹的样子,已经显得相当不耐烦了,这位小少爷为我出头,爹爹肯定看他不顺眼,我一定不能让他被爹爹欺负!
我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抱住爹爹的腿,求他道:“爹爹,孩儿今天一定会把您要的份讨齐的,您就别在这儿闹事了。”
“小畜生,要你多事!”肚子上猛地被踢了一脚,我被直直踢飞出去一丈远,还在冰冷的地面上又滑行了将近半丈多,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他这一脚踹到移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