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利静静躺在床上,安稳而睡,托斯卡则守在床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储君,请你回去休息吧,你的伤……」加拉查小心翼翼地说。
「我不用休息,我的伤早就好了。」
「但你的身体……」
「我没事,切尼每天都有喂我吃东西,这几天我只是在装死好不好?」托斯卡没好气地说:「拜托,我已经恢复过来了,否则也不能把殿下捉住啊!」
「你怎知道殿下未死?」沙沙利终於忍不住问。
「那一剑的确是致命的一剑,我也以为他活不成的了,否则你们也不能轻易骗倒我。後来他来看我,我是真的记得耶,但你们却硬说是我看错。我也想过会不会是我看错,但我的枕褥上都是殿下的香味,这可是错不了的啊!
其後切尼到来,我把事情告诉他,他就帮我四处找寻,结果又在床边找到一缕金发。」
「我的头发也是金色的。」
「殿下的发色我还认得,那色泽像黄金一样明亮,而你的发色则较哑,而且发质也稍微粗点。」
「这儿是殿下的寝宫,有他的头发也不奇怪啊!」
「开玩笑,就是因为是殿下寝宫,才应该一尘不染哩,你们要骗我也要仔细点,我可不是笨蛋!」
「就算你已经没事,但这样死赖在这儿也没有用啊,你还是回府休息,殿下醒来我们再通知你。」沙沙利劝道。
「沙沙利,你要是真的好心,就早把实情告诉我了,要我离开?杀了我再将我的尸体拖走不就行了?你明明看到我那样子,却还和殿下合谋,把我耍得半死!」
「储君,我……」
「你甚麽?你要是真的感到抱歉便从实招来!」
「嗄?」沙沙利愕然不知所以。
「殿下个性温柔,又怎会这麽狠心?一定有甚麽理由的,是不是?」
的确,以伊兰利的个性,很难想像他会这麽决绝,加上刚才尽管已提到「沙伊达」的事,但他仍不肯留下,直教托斯卡惴惴不安,一定发生了些他不知道的事,才会搞成这样的。
「那个……你自己问他吧,我是下人,这种事我怎知道?」
「啊?不知道?你也看过我怎对付普普吧?想不想试试?」
沙沙利不敢违忤,他直指伊兰利听到他和普普的对话,还知道他送了一条项链给「生死相随」的切尼,加上他素行不端,故才会心灰意冷的。托斯卡这才察觉不知何时,切尼也到寝室来了。
既知事情大概,托斯卡便说:「你们先退下吧,殿下我会好好照顾的。」
众人不敢多言,便都退出寝室,切尼边走边回头偷看床边的托斯卡。托斯卡心无旁鹜、柔情似水地凝视伊兰利的模样,他以前从未见过。想到刚才提到项链的事时托斯卡一脸倒霉的表情,他既不觉得心痛,也流不出眼泪,大概是已经完全麻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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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温暖……』
伊兰利忍不住往暖处靠,并发出舒服的叫声。突然,他感到痒痒的、骚骚的感觉,由耳边传来,便忍不住张开眼看看,竟发现自己正被托斯卡搂着睡在床上。
虽然一再表示已经恢复过来,但受了这许多天的折磨,托斯卡早就身心俱疲,极需休息。他怕伊兰利会再次逃离他身边,故不顾规矩,爬上床和他一起睡去。
伊兰利看着托斯卡的脸,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个人是真心爱自己的吗?我可以相信他吗?
他一直以为托斯卡倾心切尼,故决定退位,并迁到以前曾住过的森林。之所以选择那儿,是因为他一生中最幸福甜蜜的日子就在那儿渡过,重游旧地,只觉唏嘘不已。
那时的种种仿在目前,而宫廷变乱那天所发生的事,更叫他刻骨铭心,无法忘怀。那天他糊里糊涂地初尝云雨,後来的事他不太记得,只知自己不幸染上肺炎,一直发烧,昏迷不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直到他完全清醒过来时,已身在皇宫,而效忠父皇的军队已和叛军几度交锋,托斯卡还担任先锋一职。
叛乱好不容易才平定,伊兰利本以为托斯卡会立即返回皇都找「沙伊达」,没想到托斯卡竟在平乱後立即出外「游学」。
伊兰利失望极了,他想与托斯卡联络,无奈他一直以假身份、戴假面具和他交往,一时间实在没勇气把事情戳破。
托斯卡在游学期间四处风流,人称「花心公爵」,他情人多不胜数,而且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每传出一件绯闻,伊兰利便伤心一次,事情一拖再拖,伊兰利的心也一次又一次地淌血。
好不容易盼到他回国,伊兰利以为他会找沙伊达,便跟神殿说好,请他们转告真相,但托斯卡却竟然没有作任何连络,伊兰利沮丧不已。
後来托斯卡入宫晋见,伊兰利觉得这是最後一次机会了,他故意戴上绿晶以作提示,心想即使你没看过我的样貌,即使我长高了身型不同了,但这小晶石他应该记得吧?可惜托斯卡虽然留下来,但却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伊兰利的心已死了大半,但他仍不断安慰自己,只要人留下,说不定日後他会再次爱上自己。要是花心公爵居然对自己没有感觉,那大概就是缘尽於此的意思了。
可是,两年下来他们还是原地踏步。说实话,托斯卡不是对自己不好,但却总是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看似很近但实际上很远的感觉,就像天边的月,看得见但摸不着。
伊兰利也不是没想过向托斯卡表白,但最终还是作罢。他不怕失败,甚至觉得被明白地拒绝说不定还好些,至少可以死心。他最担心的是托斯卡不喜欢自己,但仍碍於身份,砌词分辩甚麽的,那他只会更难堪。
事实上,这几年间他的情人一再上门找人,伊兰利一直装作没看见,即使再怎麽不开心,也不断说没事、没事、没事。他一直忍一直忍,还不断告诉自己托斯卡只是逢场作兴,那全不是真的。
後来,他在偶然的机会下得托斯卡爱的是切尼,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架般,百般滋味在心头,原来这许多年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那段如梦似幻的初恋早在不知不觉间无疾而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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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兰利思前想後,但仍无法为自己的感情找到出路,只觉妒火中烧,无法自控。他一时负气走进森林,遭科西奇伏击,受伤倒地之际看到托斯卡赶来,心中一喜,但他也同时看到切尼不顾一切地保护托斯卡。
伊兰利醒来後第一个想到的人当然就是托斯卡,而想到托斯卡就不免想到切尼,他居然连命也不要,暗忖「生死相随」一语当真不假。
伊兰利个性温柔,不爱与人争斗,多愁善感的他在情路连番受折,加上经历生死关头,令他萌生退意。他觉得情爱就春兰,虽然美丽,但不持久,就算今天托斯卡拜倒在自己裙下,也难保他朝会见异思迁。更何况托斯卡也曾真心爱过「沙伊达」,若再强求,也是枉然。
切尼竟冒生命危险保护托斯卡,自己又为他做过甚麽?母后曾说过貌美不如心美,想起那种妒火烧心的感觉,伊兰利觉得很可怕,再纠缠下去,只怕自己的心会越来越丑恶。倒不如趁机退出,既能成人之美,又可回到森林,永远留住美丽的回忆,何乐而不为?
主意已决,再无犹疑,众人无法劝服他,唯有依从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托斯卡的反应会那麽大,这个四处留情的情场浪子竟为了王子而要生要死,最终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伊兰利也想不到托斯卡会这样子,故听到沙沙利的报告後,完全不懂得反应。
说真的,托斯卡这样舍不得自己,他是有点感动,但想清楚,便觉得那只是一时的,时间一过,「魔法」就会消失。他最後也没有改变初衷,只教沙沙利等人去找切尼帮忙,心想有切尼在,应该没有问题的。
因此,当沙沙利再次来访,表示切尼帮不上忙,托斯卡的情况急转直下,已届生死关头时,伊兰利真的吓呆了。经商议後伊兰利由秘道潜返寝宫,看到托斯卡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惨状,伊兰利哭了。
一连几天,伊兰利都在照顾托斯卡,事情顺利,眼看他情况好转,伊兰利便抽身而去。後来听沙沙利说托斯卡的情况又再转坏,没办法,他只好再次回去,没想到这竟是个骗局。
伊兰利想把身体挪开点,但稍一移动托斯卡便即惊醒。
「你醒了吗?」托斯卡小声问。
伊兰利不答。
「你还生我的气?我做那麽多事其实只想保护你。」托斯卡将这几年追缉叛党的事娓娓道来,希望取得恋人谅解。
「骗人!就算你真的在追缉叛党,也可以先跟我联络啊!」
「我没跟你联络,你不也没有找我吗?但我却没有怪你唷。」托斯卡笑了笑:「我父亲为人有点不知变通,我俩的事我不敢告诉他,而且一旦相认了,你可以在人前装作不认识我吗?要是你忍不下去,对我说一句『回来』,我哪能抵抗,大概就会立即飞回你身边吧,那些狐群狗党谁来对付?科西奇聪明绝顶,我回来只会为你招来祸患!他在暗我们在明,以後也要提心吊胆过活,我才不要这样!」
伊兰利垂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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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所谓情人我没有一个是认真的!」
「那切尼呢?你也不是认真的吗?」
终於说到要害,托斯卡小心翼翼地答道:「切尼是我的好伙伴,我很重视他,我对他没有爱情,只有友情,我……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我对他真的没那个意思,信我,我由始至终只喜欢你一个!」
「……」
「求求你,我真的好喜欢你,不管你是沙伊达还是伊兰利,你都是我最爱的人。」
伊兰利坐了起来,说:「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
「甚麽?」托斯卡大惊失色,伊兰利要回去,那就是不肯愿谅自己了:「不,不要!」
「我……我真的要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
托斯卡听伊兰利说要想想,这才稍微放心,他是情场老手,当然知道求爱也要打铁趁热,若放他回去,万一他又再胡思乱想,乱钻牛角尖,那可大大不妙。
「不行,沙伊达要回去就是不原谅我、要离开我。我不想再一次承受那种痛苦,你不如现在便杀了我!」托斯卡开口闭口沙伊达,既是想伊兰利眷念旧情,也是自明心迹,从一而终之意。
伊兰利听他说得可怜,便有点心软:「我……」
托斯卡从口袋中取出一颗小绿晶:「这是我送你的,那天我在森林找到。」
「算了吧,反正……」反正现在只剩一颗。
见伊兰利欲言又止,托斯卡竟把上衣的钮扣解开。
「你干吗?」
托斯卡将放在小几上的短剑抽出,然後刺入自己的右胸。
「啊!」伊兰利尖叫,立即扑上前拉住他:「住手,你疯了吗?」
托斯卡不理阻止,用剑把肉剜开,伊兰利赫然发现里面竟有异物。
「当年你收下绿晶,就已经接受我的爱了,我的绿晶在这儿,你还要反悔吗?」托斯卡颤声问。
伊兰利一直以为托斯卡已把东西弃掉,想不到他竟傻到把它藏在体内,这样会引起身体组织的排斥,必须不停服药对抗,而且身体藏物,想必会很痛吧。
「我在战场上差点丢失了它,加上我怕科西奇会因为绿晶而想到你,所以才把它藏在胸口,然後放出消息,说我不爱戴饰物。沙伊达,你千万不要误会我!」
「可是,切尼他……」
「我已说过我不爱他,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一千遍?一万遍?一亿遍?」托斯卡抓住伊兰利的肩膀,发狂似地叫道:「你要怎样才信我?」
「我不知道你爱不爱他,但我知道他是真心爱你的!不止他,他们全都爱你!而你也和他们……和他们……」
伊兰利越说越小声。除了梅迦奈儿等人上门找碴那次以外,他从来没有为托斯卡的情人表示不悦,但就算器量再大,也不可能不介意的,故伊兰利终於忍不住把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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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的确曾和不少人发生关系,但上过床就等於爱吗?你倒为我想想,我长年留落异地,四处追缉犯人,还要担心他们会不会识破我的伪装。
你在凯特星不好过,难道我又好过了,我几乎每晚也梦到你,在梦中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你,但醒来一看,我还是孤单一人。
无论我抱过多少人,我想要的也只有你,我想要你想得快疯了!我抱着我的所谓情人,可是,在我身下呻吟的不是蒙特雷,不是梅迦奈儿,也不是贝雷纳,而是我的沙伊达!
即使回到凯特星,但我仍然要装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明明就在我眼前,但却要眼看手勿动。我好痛苦,我快受不了了,只要能让我暂时浇熄欲火,谁我都不介意,要不这样,我一定会伤害到你。
我这样说会伤了很多人的心,这个我知道,但其他人要怎样办我不管,我只知如果你离开我,就算他们全都真心爱我,对我而言,还是毫无意义。」
听到托斯卡超越尺度的告白,伊兰利既感动又难过,他从没想到托斯卡也会麽痛苦。
伊兰利哭了起来,托斯卡见状心如刀割,立即放软声气说:「我一时情急,说话太大声了,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了。」
托斯卡轻轻抱住伊兰利,刚才情绪太激动,伤口的血流得更厉害,但他毫不在意,只用手轻抚心上人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好不容易伊兰利才止泪。
「你肯为我流泪,就是不生我的气罗?」
伊兰利轻轻咬住下唇,托斯卡大着胆子挨近他,然後亲了他的粉脸一下,伊兰利并未抗拒。托斯卡大喜过望:「谢谢你,沙伊达,我托斯卡只爱沙伊达一个,奥迦神可以为证。」
伊兰利红面过耳,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他自小倾心托斯卡,但格於情势,加上一再发生误会,故他一直以为这段初恋已然无望,不意心上人竟那麽慎重地保管着订情信物,单是知道这点,他已经原谅了他了,更何况托斯卡还一直没有忘记自己、一直爱着自己?
托斯卡看微微低头的伊兰利,虽然瘦了点,但却美丽如昔,而且可能因为决定退位,不必再装老成持重的关系,显得比先前更稚嫩,那张美丽的小脸染上红晕,娇美不可方物。
托斯卡心痒难挡,他再次亲吻伊兰利,并将手伸向伊兰利的私处。
「不单是人,连这儿也长大了。」
「住口!」伊兰利羞红了脸。
「就让我看看沙伊达还是不是那时的坏小孩吧!」
托斯卡不问情由,便把伊兰利压倒,据闻两人一直没有出来,直到第二天旁晚,托斯卡才召侍女预备一切,让他和王子共浴。
三天後凯特星的官方突然宣布两个消息,首先是伊兰利王子放弃皇位,并封为公爵,皇位由托斯卡公爵接任,加冕式与庆典仪式同时进行。其次是托斯卡皇储和伊兰利公爵订婚,仪式则在晚间的建星纪念酒会进行。
消息一出,便轰动了整个银河,引来了一片嘘声。天使之眼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现在被托斯卡这「淫徒」抢走,他的爱慕者无不搥胸顿足,呼天抢地。托斯卡的一众情人更不消说,由收到消息的一刻那已把伊兰利咒过半死,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向他大兴问罪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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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塞达,你过来一下。」
「储君有何吩咐?」
「前天我听沙沙利说切尼病倒了,你替我去看看他。」
托斯卡和伊兰利和好如初,心情大好的他想起已好几天没和切尼联络,加上沙沙利又说他病了,於是便叫荷塞达去看看他,顺道问候一下。他不是没想过亲自前去,但伊兰利好像对切尼的事心存芥蒂,若被发现的话,恐怕跳进萨丁河也洗不清,只好打消念头。
「好的,我等会去看看他。」
「告诉他迟些我再去探他,叫他小心点,天气转凉,要多穿件衣服才好。」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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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尼一个人在月牙馆的花园蹓躂,他依着秋千架,凝看深秋的星空,呆呆出神。伊兰利和托斯卡的事他早几天已收到消息,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但那一刻还是感到觉得很心痛,心力交瘁的他再次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