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君夫人

作者:君夫人  录入:03-10

在这样的冬日里把这麽冰凉的东西往胸口贴,总是让他忍不住打一个颤。这一阵子下来,即使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他仍是每日照做不误,丝毫没有迟疑。

等到怀里的东西被他焐得比较暖了,他才将它放进单衣内侧的暗袋,再穿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下床去梳洗,然後准备吃早饭。

一开始还不是那麽冷的时候,万宁只穿两件衣服,但是随着气温异常的下降,到今天为止他至少得穿三件衣服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冷,足以温暖另一个生命。

万大爹万大娘第一次看见他穿三件衣服出房门的时候,惊讶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否则怎麽穿这麽多?因为他一向身强体壮,往年甚至会打赤膊上山砍柴,在家也是只穿一件衣服,叫他多穿两件,他也傻笑着说不冷。今年他一反常态,从入冬开始就穿了两件,现在还穿到三件衣服,这对万家夫妇来说可谓奇观。

万宁只说觉得今年比较冷,怕受寒不能工作就麻烦了。万家夫妻心想也是,今年莫名地比往年冷上许多,连他们自己都多加了两件衣服,儿子愿意多穿两件,当父母的也就没再说什麽。

吃完早饭,他一如往常提着斧头和篮子上山,只不过为了怕背带压到左胸前的东西,他只能单用右手背,加重了身体右侧的负担,所以前几天,他又在衣服的右胸前也缝上了内袋,轮流使用。

带着怀里的小蛇砍柴,总是让他回想起他们初识时,阿白喝下他的赔罪酒,结果醉了一整天,他只好抱着他去砍柴。不同的是当时阿白是人型,只能放在一旁的草地让他睡,现在阿白必须紧贴着他的身体存活,虽然这对阿白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万宁却因此而有那麽一点点开心。

『真是的,怎麽可以这样幸灾乐祸呢……』

一但感觉自己心中有『这样也不错』的想法,他就会稍微责备一下自己。

约莫是砍掉半棵树的时间,万宁会停下休息,看看怀里的小蛇。每当劳动後的高温把它熨得更加温暖,万宁便觉得安心。看到它睡得安稳恬静,他就觉得满足。

太阳落下之後,山上的温度会骤降,这时即使柴砍得不够多,他也会赶紧下山。最近变得更冷,他下山的时间也提早了许多,他的工作因此常常被打断,加上树木在寒冷的天气里本来就难以砍伐,导致他的收入比往年都少了许多。

家里的收入变少了,万大娘便将之前卖鳞片用剩的钱拿出来当家用。

「没关系,还有七八两现银可以用呢!」万大娘安慰地说着。「就算你每天都没砍柴回来,也够我们吃喝好几年了。」

「我看,你这几天就别上山了,休息一阵子,等天好了再上山。」万大爹跟着附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帮他把柴篮拿下来。

万宁心里一阵难过。之前卖蛇鳞的钱本来是想可以留着给父母当老本,享清福用的,没想到过没几个月,就又得拿出来当家用。虽然以他们一碗面三五个钱的花费,七八千个钱很是够用,可总是希望能再多挣一些让爹娘花钱花得放心。

心里一横,他回房从床头的木盒里满满的鳞片中拿出一片,穿上大衣直冲卖古董珍玩的王大毛那儿,把那鳞片卖了。

王大毛知道这东西值钱,又听万宁说这是他特地存下来的一片,如果不是非不得已不打算卖(之前阿白教他这麽说的),於是给了十二两的好价。

他照例拿出其中的一两银去换了铜钱,买了三件防风保暖的厚实披风和两个烤火用的炉子,再买了一只鸡和一块姜,回家连同剩下的银钱全交给了万大娘,自己只拿了一件披风和一个火炉回房。

虽然他还有很多鳞片,但是卖阿白留给他的东西来得到钱,他总觉得有些难过。

坐到床上捂好被子,他小心地打开衣服。从襟口看进去,那白白凉凉的小东西仍是乖乖盘成一圈,静静地睡着。他安心地笑了笑,大手在衣服上轻轻地抚着。

下午万大娘炖了一大锅的鸡肉杂菜姜汤,邀请附近的邻居来吃,大家围在一起聊天,聚集些温度袪袪寒。

万宁端着热呼呼的姜汤躲到角落去,深怕不小心被人撞了。他把手圈在汤碗上,等手暖和一点了,就连忙盖在胸前,让它总是较为受寒的外侧也暖和一下,如此反覆数次,无意看到的人都以为他是在替自己取暖。

偶尔会有人过来问他白公子的下落,他都说是回家乡去了,过几个月就会回来。几个邻居们笑着说,万宁的说法好像白公子是回娘家似的,然後几个年轻力壮未娶妻的小夥子就跳出来说如果是白公子那样的人,他们也想娶,被他们的父母挨个打成了猪头,其他人看戏看得笑呵呵。

喝完鸡汤聊完天,大家帮忙着整理,然後各自回家去,那愉快热闹的气氛好像在过年节一样。

因为今天有忙活到,流了一些汗,万宁很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娘亲赶去洗澡。

洗澡,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不喜欢做的一件事。

阿白冬眠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发现了这个颇为严重的问题。

冬天的洗澡水总是特别热,但他不可能带着阿白下水,它会被烫熟。万宁也想过将阿白放在碗或瓢里面,由他抱在胸前下水,可是又怕隔着容器无法温暖它,更怕万一不小心把碗瓢翻倒了或是泼了些热水进去,还是很危险,所以他放弃了泡澡。而冲澡就更加行不通了,因此他从那天到现在,洗澡的时候都只能坐在浴桶边,背靠着浴桶,把小东西捧在胸前,用毛巾沾热水来擦澡。

初冬的时候还能忍受,但是随着气温越来越低,即使是在充满热蒸气的浴室,那热度也持续不了多久,光是把衣服脱掉就让人觉得寒冷,更别说坐在一旁费力又费时地擦澡。他就曾经因为这样,隔天受了点风寒,又晕又咳地病了三天,还不敢让万爹万娘知道。之後,他便两三天洗一次澡,幸好冬天流的汗不多,三天才洗澡也没什麽味道。

而如果是像今天,又冷又必须要洗澡的时候,他就会选择比较冒险的方法:先把小蛇放在木制的水瓢里,盖上一块防水的布,上面再铺满容易吸水的布块,把防水布和碗壁之间的空隙填满,然後把水瓢盖在自己平平的胸膛上紧紧压住,他就可以用另一只手迅速地舀水来冲身体,冲过了再赶紧打开水瓢和布块,看看里面的小蛇有没有被烫伤。虽然几次下来他的防护措施都做得很好,但是这麽提心吊胆的方法他并不想多做。

洗完了澡,他向父母道过晚安,便早早爬上床。他先把藤盒里那块布拿出来塞到衣服里焐热了,才把内袋里的小蛇捞出来包住,然後放进藤盒里,扣上藤盖,硬是塞进单衣里和自己的皮肤贴着,然後缩进棉被里。

为了怕自己在睡眠中翻动身体把藤盒推开,他还特地找来两条布绳,穿过藤盒上的空隙,牢牢地绑在自己身上。不过比较美中不足的是,睡醒的时候身上一定会有藤编的压痕和布绳的捆痕。这样的痕迹每日每日不断出现,到今天已经呈现错综复杂、看似被凌虐的可怖痕迹,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甘之如饴。

虽然家里开销很够用,但是每天窝在家里什麽也不做总是让他觉得很心虚,因为有些人可是拼命地工作以求温饱,他怎麽可以这麽颓废呢?於是他到村子里找了一些能在家里做的零工回来,多少做一些打发时间。

他觉得这样很好,带着小蛇一起在家中做事,可以随时看照它,也不用担心会冷着他、伤到它,慢慢地数着相聚的日子越来越接近。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天气一天一天地冷。

万宁每天都过着规律而悠闲、以小白蛇为生活重心的日子。

他会不时翻看衣服里的小蛇,帮它调整比较舒适的睡姿,并习惯性地摸摸看它会不会太冷。如果自己的手是热的,他就会把小白蛇放到掌心里面搓揉,或是整只包住只露出头来,看起来无比可爱。

有时放在胸前不方便,而自己闲着的时候,还会变换位置让小白蛇待着。有时候会把它绕在自己脖子、腰、或是大腿上,因为那些部位比较暖热。他也曾经把它放在肚子上,因为胸前总是有骨头,怕硬硬的它睡着不舒服,不过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在他胸前的,因为那里是最接近生命跳动的地方,对它多少有点帮助。

为了以防万一,天气太冷的时候,他就尽量不出房门、不洗澡,甚至不下床。他有时也会在小炉子里面烧些炭火,让房间暖和一点。

万家夫妻看他最近老是不出门,担心自家儿子是不是病了?说要给他请大夫。万宁则安慰爹娘说,难得不用工作,加上天真的太冷,他想发发懒,反正拿来的那些零工,有些也是可以在床上做的,他并不是一整天都睡着。他还反劝自个儿爹娘,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让他们没事儿也不要常出门。挑比较不冷的天,三人上一次街,买个几天份的粮食回来就好。

万家夫妻看万宁说话有条有理,脸色红润、双眼有神,的确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便也放了心,任他整天窝在房里。

在墙上做的记号越来越多:十月初一、初二、初三、初四……十一、十二、十三……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九、三十。每一个记号代表着一天过去了,距离天劫过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打从墙上的记号超过三十个之後,万宁每天都会开心地把那些记号数三遍以上,好像多数几遍,记号会多几个出来似的。

平静而寒冷的日子,就这麽一眨眼过了一个多月。

然而,这份平静却没有持续太久。

这一天,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雪纷飞,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外头充满了小孩子们开心叫喊的玩耍声,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想出门,反而窝进棉被里对着藤盒讲话。

「阿宁啊!出来一下!」

外头传来母亲的叫喊声,万宁把阿白放进内袋,包了好几层衣服最後盖上披风,整个人像是胖了十公斤一样。

他走到门口,看到爹娘都站在门口和一个人说话。万大爹和万大娘听到儿子走来的声音,纷纷转过身来。

万宁这才看清楚了站在门口的那人。

那人有着非常人的圣洁面孔及和煦笑容,是男子或是女子一时竟看不出来,身上穿着的是说不出质料的单薄衣服,却透出淡淡的光芒,就像是传说中天女的羽衣。

那人看万宁出现,偏头对他微微一笑。

万宁拔腿就跑!

「咦,怎麽跑了?这孩子真没礼貌……」万大娘嘀咕着。

「这位客人您请先进屋吧!我去叫叫他。」万大爹也不好意思地说。

「那就打扰二位了。」客人笑得更灿烂,抖了抖披风上的积雪,踏进屋内。

为什麽要跑呢?他也不知道,只是有强烈的感觉知道那人是专程来找自己的……或者说是专程来找阿白的。

万宁左手护着胸前,右手抓起了床头的藤盒就从窗户爬了出去。

庭院里站了另一个人,与刚刚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浑身散发出逼人的寒气,让他把刚跨上去的脚又放了下来,退回房间去。

怎、怎麽办?

万宁更加护紧了胸前,不过庭院那人倒是没有逼近,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

「阿宁你怎麽搞的,为什麽连招呼就都没打就跑了呢?」万大娘打开房门,万大爹和门口那位客人也跟着踏了进来。

「阿宁啊,这位客人是找你的。」万大爹一边说着,一边请客人坐。

「谢谢、谢谢!我说完话就走的。」客人温和地婉拒,然後看向一脸戒备的万宁。「这位小哥,您也不用紧张,我们没有要做什麽。」

他说我们,指的当然还有院子里那位。

「霜他只是看起来凶了一点,不过,那是因为任务无法达成的关系。」

万宁心中一紧。

「两位老人家,不好意思,可以让我和万小哥单独谈话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万大爹和万大娘也不知道为什麽,就觉得这位客人好亲切好和善,而且无论他说什麽,自己都会很欢欣地接受与同意。

於是万家夫妇就这麽把儿子留给了这个陌生人。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雪,外面看起来很凶那位是霜,我们是负责执行蛇妖天劫的。」

听到天劫两个字,万宁更加抱紧了怀里的生物。

「万宁,你这样是阻碍天道,对你自己和家人都不好哟!」

提到父母,万宁又更加紧张,他们该不会想对爹娘怎麽样吧?

「我们当然是不会向无辜的人下手,不过万一不小心没控制好……牵连无辜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话中的威胁再明显不过,万宁有些生气。

「不如这样吧,你们一家三口平时热心助人,本来百年之後是有可能列位仙班、不用经过下层审查的,如果你今天能展现大义,将蛇妖交给我,我不只保证百年之後,还让你们现世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雪说完话,手一挥,许多的金银珠宝就像下雨似的凭空掉落在地上,盖满了房间里的每一个地方。

万宁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瞪着眼前微微笑着的人。

「阿白又没有做坏事,为什麽要处罚他?我和爹娘还有吃肉,阿白他很久没有吃肉了!」他指出神使们的不公平。

「因为妖物有妖法,十个为非作歹的人类也比不上一个兴风作浪的妖物啊!」

「阿白没有兴风作浪!」

「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才会有天劫不是吗?」

「我会保护他的,我知道你们不会伤害无辜的动物。」万宁自认从小到大虽然吃了好几次的肉,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麽恶行,对别人也都客客气气的,没有争吵过什麽。人说平时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现在的他不但不怕妖、不怕鬼,连神也不怕!

「是吗?那只小蛇这样跟你说的呀?难道我刚刚没有告诉过你我们可能会不小心失手吗?」雪右手一扬,瞬间满地的金银财宝消失无踪,但是房间内却下起了大风雪。

万宁无法置信地抬头看看屋顶,雪的确是从屋顶飘落,就像妖术一样,没多久已经在房间积起了厚厚的雪地。万宁连忙爬上床,用棉被将自己裹紧。

「万宁,这条小蛇是妖物,何必为了它让自己这麽辛苦呢?无论何时,只要你将它交给我,金银财宝一样是你的。」雪在这恶劣的情况下循循善诱,声音听起来温柔和善极了。

明明是密闭的空间,挟带雪花的强风却从雪神使的背後吹向万宁,即使他躲到床上也躲不过越降越低的温度和沾黏在他身上的厚厚雪花。

好冷、好冷……

即使已经用棉被把自己裹起来,万宁仍然冷得不停打颤。他的手指和脚趾冻得发痛,脸上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嘴唇也冻得发紫乾裂。

他很担心小白蛇的状况,但是这种情形下不可能打开衣服来看,他只能凭藉着温度来判断。这时他只能相信,只要自己还有温度,就不会冻着它。

「你宁愿冻死也要保护他吗?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你偏袒妖物,不跟你客气了!」雪神使变脸速度之快令人错愕,他的声音变得凌厉冰冷,气势惊人。

万宁冻得无法开口,反正他也不想开口。

原本冻得发痛的地方突然感觉不到疼痛了,虽然没有经验,但他知道这是不太好的徵兆。他曾经听人家说过冷死是什麽感觉,那人描述的情况就跟自己现在一模一样。

然後,他的全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大脑的运转也越来越缓慢。

自己就要冻死了吗?他在心里想着。

阿白,对不起,我没能带你渡过天劫……

爹娘,对不起,孩儿不孝,要跟阿白先走一步了……

万宁用自己的身体和衣物棉被将怀里的阿白护在中心,心想如果自己先咽了气,还能靠着剩馀的体热给它一点温暖。就算自己冻死了,也不会把他交给那些神使。

希望自己冻死之後,神使能够网开一面,放阿白一条生路。

如果最终阿白还是逃不过天劫的话,那他们,就在黄泉路上相会吧!

蛇妖(二十一)

不知道睡了多久,万宁突然倒抽一口气後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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