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卜天下————飞檐走壁的奇迹

量仁还是不解他的话，但是敏锐的预感已经告诉他离别将至，缘分将散：“逸生，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等洛苏天了吗？你们爱了千万年，就这么放手你舍得吗？！”

逸生背对着他，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不过也只有一下，很快，又恢复常态。他的手指间光晕围绕，灵力已经开始顺流而泄。从他的心窝奔腾跃出，灌入金黄色的古剑中，引致更大一圈光环，将他周身层层包围。好像一个光做的茧。

“逸生！！！！！”最后一个明白真相的量仁再也遏制不住激动，撕心裂肺大叫出声。

然而那个人却听不见他震耳欲聋的声音，他已经全心全意扑在输注灵力这件事上。一定要成功，容不得任何差池任何瑕疵的成功，可对于失败，逸生从来也不惧怕，因为失败，也可以和他在一起，在一起陨灭，在一起陨灭到幸福里。

幸福原本那样简约，身心舒畅而已。

但是人心最不知餍足，对于幸福，他们索要的仅仅是爱或自由不够；仅仅是留存或掌握不够；仅仅是缠绵或忘却更不够。

什么时候我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贪婪之辈了呢？一心奢望着连上天都望而兴叹的美满，从而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忘记了自己还不及一个普通人类，忘记了自己无处藏身无处躲避，除了应对，除了战斗，别无选择。

逸生暗自嘲讽着自己，心里是灵力倾泻后余下的越来越空虚，越来越头重脚轻的感觉。

别离，总是越到最后越痛的深切。好像刀割的疤，即便时间会抹平表面伤痕，那里面曾经留存的对疼痛的记忆是绝对不会被肌肤忘记的。但是这一刻，逸生祈祷着，愿灵力不相符，不会冲开洛苏天的记忆大门。

相对怀念，忘却更容易让逸生放心。

卷四：幽

【卅一 毒源】

仿佛过去漫长一个世纪，再睁开眼时，逸生发现，自己居然还呆在原地，周围人物景象，平静如初，完全没有改变。匆匆低头看怀里，唯独不见了那柄轩辕剑。

“苏天……”逸生只来得及朦朦胧胧的喊了一声，眼前就开始模糊，好像周围起了浓雾，将他逐渐隔离开来，推入漫漫黑暗。还好，最后的视野消失之前，一张朝思暮想的俊美面孔乍现，五官隔了层毛玻璃一样的看不清，更遑论表情，但逸生确定，那双黑眸里有浓的化不开的不舍和期盼，一如千万年之前分别的最初。

足矣。

生能遇他，心在为家。

生能相忧，别无旁求。

……

洛苏天见逸生失去神智昏迷不醒的仰倒，立时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下巴磨蹭在他额头，亲昵轻柔：“逸生，这一次别让我等太久。”

量仁一点都不悦耳的嚎啕成为这场分别的唯一背景音乐：“洛苏天，这一次你别净说他，你又能存在多久？”

洛苏天微微颔首，手指拂过逸生的脸侧，这触觉如此真实细腻，应该不是幻觉。量仁还在猜测着：“……不会只有一个白天吧？”

“只有一个白天？”九尾妖狐都激动的嚎叫起来，“难道逸生耗尽灵力换来的只是你存在一个白天？那太太太太不划算！”

“本来就没有划算这一说！天地万物，命运机遇，有谁跟你坐上谈判桌公平交易过？”另本突然生起气来，全身都发抖，连下巴上唯一的一根胡子都抖动的厉害，“公平这东西，本就是理想化的产物，要，只能催生不快伤感甚至愤慨；不要，反倒能落得个平平淡淡，知足常乐。你说哪个更好？！”

“可、可是……”

“可什么是？！逸生与洛苏天又不是同一人，就算他也们是同族同类，也不是同一旁支，但根本没有秉承的关系，灵力怎么可能相符？！不相符的话，就留存不住。能保留一个白天已经是极限，所以我一开始就反对，像逸生这样盲目的输入灵力本身就是一种无端的浪费和消耗，弄的自己半死不活，也救不活别人，真真还不如一起同归于尽来的痛快……”

“前辈，”洛苏天忽然插话，“前辈想必是过来人，或有同等经历，能不能给我指点一二？比如说逸生为什么没有像我那样失去人的形体，而只像一般人昏睡过去这样？”

听着洛苏天客客气气的叫前辈，另本有些发不起脾气来：“哼，这个不知死活好赖的家伙。他若像你之前问上我一问，或许也不至于如此……实话对你说了吧，灵力这个东西，好像人类身体内的血液，他不能全部释放完毕，这完全由不得他本身。虽然他是号称最擅使灵力的神族，你也一样，危阇也是一样。灵力这东西，靠不光是修行长短，还有悟性，还有机缘。不然怎么会诞生了这么多族类，各个不尽相同？”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他没有释放完毕，他还有残存灵力，才保证他得以维持形状？”

另本第一次正眼看了看洛苏天：“你，倒是有点思考力。”

“您的意思是不是还能理解的更深一层，比方说，作为神族，逸生输送来的能量确实只够我维持本来模样，但是，如果作为别族，譬如不需要多少灵力就能维持魂魄不散的人类，我就有更多时间？而逸生，是否同理可以认为，剩余的神族灵力也够他做个普通人？”洛苏天虽然刚刚苏醒，但神思敏捷，让另本等人颇有些意外。

“哈哈，不错，不愧是轩辕剑幻化，灵性卓绝。”另本由衷赞叹着，“的确，神族的灵力控制可以说三界中最高的，甚至可以自由转换为别的种族，尤其在他们灵力衰减的时候。但是这是不可逆的过程，一旦转过去就回不来，无论成为什么都必须承担后果。因为控制自身灵力，达到海阔天空无拘无束的程度，这对于所有种族乃至神族本身来说，是有巨大诱惑力和吸引力的，是怎样都舍不得放弃的，所以很长时间以来少有人使用到这一层，甚至连神族大众也对此不甚了解。但这一层的确存在，算神族求生本能之一。”

“我知道该怎样做了。仇申申，麻烦给我制造一个结界，让危阇暂时感觉不到这里，两个钟头就够。”洛苏天转向九尾妖狐，狐狸想了想，伸爪开始做法，量仁在一旁辅助。另本丢了一眼便乐了：“空间四维存在，哪有你这样只做二维的？笨小仇，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洛苏天则顾不得其他，一心一意盘膝坐定，专致不二牵动灵力，自己的，逸生的，早先用计谋偷取危阇的，统统转化一体，多余或不能用的便慢慢输还给逸生体内。其实为人最是简单，因为人族特长在繁衍生息，新陈代谢，一点点灵力就够维持生命所需。但洛苏天没的选择，除了人族，转换为其他种类需要的能量太多，已远远超出他本身剩下的灵魂所能负担得起的。

想起当初，洛苏天不禁有些暗叹，暗叹命运廻旋，仅仅相隔数月，他又要做回唐小霸去。只是这次不必寄居在谁身上，尚有幸活回自己去。指尖碰触的是最体贴的人儿，心里装的是最爱的人。千万年来，就为了冥冥中注定的欢颜来这一遭，遇见或者错过，等待或者守护。以心或身，以灵或魂。洛苏天知道，无论过程怎样，无论怎样到那灰飞湮灭的一天，他都心甘情愿，无怨无忧。

咂摸时间，听见九尾妖狐苦撑的低喘，洛苏天急急收尾，从内到外，彻头彻尾，由魂魄强大到类似钢铁、可以成形、可以穿越保留的神，变成手无寸铁、无法控制自己灵力来去、不得不依靠繁殖来继续整个种族的人。尤其还要对付危阇，还不知有多少艰险荆棘要走。

此刻，洛苏天心里的大石反倒落了地，至少这一次可以与逸生重逢，用原本的面目，虽然时间可能会非常短暂。

聊胜于无。

聊胜于无。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对相思满怀成为千万年习惯的爱人来讲，一眼会回，都胜天堂所在。

结界消失完全时，洛苏天还坐在原地，暂时未能恢复站起来的气力。那三个朋友贴心的围拢上来，探询的目光看着他，见到洛苏天虽然面色惨白，但精神尚可，才一个一个放下心来。

量仁夸张的大喘着气：“哎呀呀，人间已经计划生育来对付人口爆炸了，我却还招来一个，罪过呀罪过。”

另本斜了他一眼，很是不屑：“其实人口过多的问题很好解决，只要那些无用之人，主动请死，好像某个孤岛上的老鼠一样，只要一到没有吃的的季节就纷纷去投海，以保证新出生的小老鼠可以活下去；有那样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精神的话，人类还怕不能留下精兵强将优质群体，称霸世界吗？”

大概是真怕有那样一天出现，量仁脸色变的相当难堪：“为什么……要死呢？一块活着多好……再说人类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各司其职，人数也不多么。”

九尾妖狐懒得理他们，用狐狸爪子拍拍洛苏天的腿：“喂，你发什么呆？想什么？”

洛苏天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依旧是不能站起，索性继续打坐休息，但思路已经沉船出水一般逐渐清晰起来。

“目前看来，我们面临的还不是死路，有三个解决办法……”

“停！”九尾妖狐很是不满的磨牙，“怎么跟你家逸生一个调调？他刚刚也说了三个解决办法，哼，就没一个能听的。”

洛苏天很是好奇：“哦？这样？他说了什么？”

九尾妖狐思忖了片刻，有些不大情愿的转诉道：“一、抢在危阇恢复之前拿到女娲石或者他的身体。二、尽快恢复洛苏天的力量，起码要唤醒他，以我俩的总和去和人拼一拼，搏一搏。三、找到幽灵，借助他们的最原始的力量。”

洛苏天听罢，略一沉吟，缓缓点头：“其实逸生说的有些对……”他还没说完，量仁就冲过来大吼大叫说不行，说洛苏天你敢和那厮一样给我们出难题，我们就集体啃你的肉！

微微笑笑，洛苏天又摇头：“我只是说他说的有一部分正确。”一句话把三个人推进云山雾罩中，浑然不知所踪，只能乖乖竖起耳朵听洛苏天‘惊世骇俗’的理论。

这四个字绝没有用错，因为听完之后那三个不同种族不同信仰不同生命理论教养的，都一致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卅二 卜重】

“第一，寻找危阇的弱点，女娲石或者他的身体的确都算他弱点所在，但逸生有一点故意隐瞒了，那就是——我。我才是真正的危阇的弱点所在。但同时也是逸生的弱点。危阇之所以有把握赢，甚至在未找到身体恢复神力之前就嚣张的派遣精灵族来骚扰咱们，是因为我在这边，而且离不开……”洛苏天忽然勾起唇角，胸有成竹，“但有一点逸生和危阇都忽略了，我既是他们的弱点所在，也是整件事关键所在，逸生有我就等于有弱点暴露给对方，可同时也等于掌握事件关键，危急时刻往往可以藉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当然，这只是说千钧一发时才可以反转角色的办法，就有一次使用机会，平日必须隐藏，甚至都不能告诉逸生，不然凭他的耿直性格，一定不肯使用。”

“第二，幽灵为原始种族，能力单一但是有效，他们的力量可以借助，前提是需要找到。这个，其实应该这样想，且不说三界之外多少生灵以我们所不知的形式形态悠然生存着，单就三界之内而论，灭亡也不是绝对的事情，好比对于人类，除了像量仁这样特殊使命的少数派以外，又有多少人知道神族知道妖族，知道偌大乾坤中浩瀚生命所在呢？所以，单纯但是强大的幽灵，也仅仅是对于我们来说消失了踪影而已。要找他们不是不能，而是比较艰难，最要紧的是时间，我们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来挥霍着寻找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来接触至今不知去向的幽灵一族吗？”

“第三，各个族类各有所长，没有优劣之分，这是天经地义的。神不是最高，人不是最低，众生从来平等。所以危阇不可怕，他也不过是三界之中一个生灵，充其量有些戾气蛮狠，而我和逸生，还有大家，我们加起来，不一定就会输给他。你们也许会以为我在说空话，但事实上，这是可能的，只要身处一个地带，让灵力无足轻重，神也必然失去用武之地，那时是人是神，谁输谁赢，真的就不一定了。”

量仁、仇申申、另本，六双眼睛瞪得溜圆，三张嘴巴大张着，没有半个音从里面掉出来。

眼前这个刚刚由神脱胎换骨而成的人，真正的人类，本应该是最自卑的存在，却正不卑不亢胸有成竹，在一片混沌前方指出一个光亮所在。这个人，单就勇气而言，已经超越其他生灵。哪怕算上嚣张危阇。

洛苏天略微动了动脚，试着慢慢站起，但思路未断：“第一条很难，不过可以一试，可以作为孤注一掷的准备；第二条途径，需要的关键在于时间，还有线索，关于幽灵族的线索，我们掌握的太少；第三条说起来几乎不可能做到，但其实不难，只要改变相对的环境，或者将危阇引向不利于他的环境，就能确保计划实行，而且胜算会很大……我个人觉得，第一个办法可以留作不时之需，或者在执行第二个策略时做拖延之用；至于第三个，应该是咱们重点所在，大家最好现在就集思广益，想想有没有这类的印象。”

那六双眼睛依旧惊艳的望着他，从头到脚，又从下往上，好像仰望偶像。那三张大嘴依然没有合拢的意图，更说不出一个字来。

洛苏天被他们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去看逸生，那张熟悉的脸英俊更胜昨昔，尤其那双黑眸炯烁水亮，满眼赞许。

咦？黑眸？？

洛苏天急忙晃了晃头，又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再去看逸生，只见他依旧在望着自己，莫非……他真的苏醒了来，莫非……他赞同自己刚刚所说的一切？洛苏天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是梦，动一下梦就会破灭如肥皂泡。而刚刚那个侃侃而谈，自信坚毅的洛苏天，这一瞬已消失在无名地带。

“怎么？你已经成了人，难道留我做孤独神仙？”逸生有些吃力的坐起来，想站却站不起，脚还是软的。

“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化为人的？”洛苏天见他醒来，总觉得要有千言万语想统统倾倒给他，偏偏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捡了个最现成的问题先问着。

“从你决意化为人起，在你输还灵力给我时。”逸生的灵力并未完全丢失，此刻恢复的也比洛苏天快，不大会儿工夫，他已经站起来，凝望眼前，“第一条我坚决反对，虽然危阇也顾忌你，但他今日能否控制自己的力量谁也不得而知，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我决不能让他伤了你，不管是什么动机什么原因，我会挡在你前面，苏天，你记住了？”

洛苏天笑了，眼泪却差点掉下来，只好低头抿嘴，强迫自己把眼中潮湿压回眼眶：“你这个人，实在比当年还任性……”

“是，我已经无可救药了，因为我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去你。光想着有这种可能存在，我就要疯掉。”逸生目光灼灼，烫着洛苏天的眉梢唇角，“幸好你在我这边，否则我会比危阇更恐怖一千倍。”

很粗暴的人。但洛苏天扑哧一声就笑开了，这次是自心里笑到眸中，自眸中笑回心底的。千万年前，他已爱上了这个人独一份的蛮横无礼。

“第二条，或许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虽然时间和线索极其有限，但既然在我们循迹幽灵灯的同时遭遇精灵的追踪，说明危阇是惧怕的，对于我们寻找幽灵所在他是惧怕的。这样的话，我觉得应该继续找下去，即便一无所获，做做样子也好，让危阇心有余悸而无暇顾及其他，这样便可以为第三条路赢得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