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苏天急忙提醒逸生去拦阻,这样下去,说不定乘月会真的疯掉。逸生本来恨毓白柳恨的只想她再多死几遍,所以刚刚乘月经过自己身畔时并未出手拉住。可听到洛苏天呼唤,他心里千百个不愿也还是走上前去:“逝者已矣,乘月,先救你自己,别让乘风死不瞑目。”
乘月好像根本没听见,依旧在摇晃着老太太的尸首嘶叫着:“我们把你当妈一样孝敬,我们这样敬重你,你却这样对待我们!!毓白柳!!你这个混账老太婆,你还我的乘风来,还我弟弟命来!否则天上地下别想我会放过你!!!”
厨房的门吱呀呀的开了,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一看就是大战了一场的量仁拖着两条千斤沉的腿,瞠目结舌的走进客厅,一览沉默的逸生,乍现的模糊的一团灵魂,背对自己动作诡异的乘月,和一具逐渐僵硬但还瞪着双眼的老太太的尸体:“这……出什么事了?乘风哪儿去了?”
乘月嗓子已经快喊哑了,人几近崩溃,忽然又被无知无觉的量仁挑起心底那根刺,顿时泪如雨下,哀伤随之泄洪:“乘风……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要我了……”
逸生和洛苏天同时低下头去,悲伤不言而喻。
量仁却没听懂,没听懂自然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们,吵架了吗?他不是一向最疼你的吗?这老太太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掐自己的妈?……”
乘月这才回过头来,朝向他,量仁看了他一眼,立刻吓得周身血液倒流,禁不住失声尖叫,还好他两只手本能的堵住了嘴。
此时他面前的这张脸,早已被腐蚀到皮黑肉灼、白骨裸露的程度,半边已经变成骷髅,空留了个圆滚滚的眼球在眼眶里转。而那眼球也在汩汩流血,好像流泪。
“也许你说的对,我该去拯救自己。”若不是出自这张可怕的脸的声音的的确确是乘月的,量仁一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做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梦。乘月这话却是说给逸生的。只见他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拖着自己骨折的腿进了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逸生,到底怎么回事?我要你占卜。”量仁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呆了好久,忽然开口,“我是委托人,有什么后果会报应到我身上的,你只要说就可以。”
逸生阖上双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十指拢起,又松开,左手食指点在拇指上:“我们发现的太晚了,而他们比我们还要迟。是直到被体内隐藏的蛊驱使着去跳楼时才明白是被毓白柳控制了,乘风跳下去的时候,身体撞到了墙壁,无意中使蛊脱离体内,他摆脱了控制,第一件事就是把同时坠落的乘月抱在怀里,利用自己做肉垫,换回了乘月一条命。而乘月在摔到楼底之后,体内的蛊因为完成任务枯萎了,他拼着意志力拖着残体从一楼一层一层的爬上来,要和毓白柳同归于尽……”
量仁蓦地“哎呀”了一声,一步窜到卧室门口,用身体去撞门:“乘月你给我出来!!死算什么英雄好汉,谁不会死啊?!乘月你给我出来,别让毓白柳那个奸老太婆看你笑话啊!”
卧室的门从里面徐徐打开,乘月手里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慢慢的蹭出来,他的腿还是进去时候的模样,没有正骨,没有上夹板,甚至没有剪开衣服露出伤口。而他的脸更是惨不忍睹,几乎已经完全被腐蚀成骨骼,可他却在笑,那个原本长着一双薄唇,能说刁钻刻薄要人命的话的地方,如今黑洞洞的,只有边上残余的一点点炭黑色的肌肉微微向上挑着,乍看上去,真的是在笑。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的是逸生一直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那团不明来历的灵魂。
“洛苏天。”
“洛苏天?嗯,好名字,”乘月忽然蹲下身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自己挨着旁边的墙角坐下,又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这个送你。”
“啊?送他?”逸生和量仁难得一致的同时好奇开问。
但乘月不回答,他的头已经扎下肩膀,耷拉在一边,好像筋疲力竭。
【十六 卜签】
乘月不回答,他的头已经扎下肩膀,耷拉在一边,好像筋疲力竭。
量仁和逸生对视了一眼,走上来摸了摸乘月的手臂,上面的血早就干了。
“他太累了,该睡会儿了。”量仁假装若无其事的说着,全然不觉自己已经哽咽,“怎么睡在地板上呢?笨小孩。”伸手,毫不费力的将乘月完全抱住,向卧室走去,量仁絮絮叨叨不断,“你也太瘦了,好吃的不会都让给乘风那个傻大个了吧,他长的倒是挺对得起做饭的……”
“唉,好可惜……”那个女孩儿的声音忽又乍现。
“哈,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是好事……”那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如果他们不是被蛊连累的魂飞魄散就更好了,至少可以像咱们一样……”那个老者的声音。
逸生蹲在墙角,展开乘月遗留的东西,那是一件太过古怪的玩意。外面裹着人皮,里面是竹骨草肉,有胳膊有腿,总体来看象个超级大木偶。“这东西干什么用的?”逸生自问,而洛苏天在旁边看的仔细,此时再也压抑不住,痛哭出声。
哭声传到耳朵里,逸生听着听着也明白了。
魂魄之灵,是世间最纯粹天然之物,包裹在身体里,形成生命。一旦魂灵褪去,身体是挽留不住生命的,只能任由它离去。但同时,脆弱的魂灵也会因为失了依托而很快变成另一种形式去存在,鲜少有消亡。
有些人的魂灵在死前被强大的执念控制,在人类肉眼不可见的环境下转化为看不到摸不着的鬼族、幽冥等,例如解卿卿;也有些魂魄则是碰撞上了某种自然反应,机缘巧合的附着在身体路过的人、物、景,甚至空气,
成为精灵妖怪,断齿是少数几个不一样的,它不在此列;还有一些是因为依赖一些神器或者别族生命的力量,加上本身极高浓度的灵力,成为神仙魔类,等等等等。
有人管这叫物质不灭,有人说这是能量守恒。大同小异。
所有这些,依赖的共同条件就是魂魄之灵的存留。只要魂灵转换形式,它就能保存下去,不过是要以别个生命的存在,它所携带的记忆也会跟着转换的过程而被彻底抹去。
洛苏天算是个特例。他本身并没有进行转换,还保持着原来灵魂的一切,包括记忆,包括情感,包括智慧。之所以他没有很快消亡,是因为唐小霸的身体收留了他,但现在,毓白柳施毒蛊伤了唐小霸的身体,使他在失去了洛苏天的灵力呵护时,迅速成为一堆腐肉,根本不可能再供洛苏天寄居下去。而洛苏天也会因为没有地方驻足,迅速的衰竭下去,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
乘月就是看出这一点,才不惜放弃自己人生最后的机会制作了一具粗糙的“人体”,送给洛苏天保命。
“不要辜负他的美意。”逸生愣把竹人推到了洛苏天面前,强迫他‘进去’,“不然,不止乘月,乘风、量仁、我,还有我这里所有的住客都会跟着着急烦恼的。”
洛苏天别无选择,他轻轻摩挲着竹人的‘皮肤’,那不全是人的,还有一块一块的牛皮,好像是从逸生卧室里藏的皮鞋上撕下来的。牛皮是撕下来的,人皮又是从何而来?洛苏天想着,眼底又闪烁一片晶莹酸楚。
乘月,我的傻兄弟。
挡不住逸生的一再催促,洛苏天终是‘上了’人偶的身,活动活动胳膊,扭动扭动脖子,似乎还算灵活。一不小心,劲大了,转脑袋时转过头了,一百八十度的绕过去,看着身后的逸生和量仁,吓了两人一跳。
“喂,洛苏天是吧?你要是到好莱坞演恐怖片去,咱们就赚大发了。”量仁说。
“小心点,转下来就没有头了。”逸生说。
竹人的头是乘月的藤球支起人皮塑成的,上面两笔儿童简笔画似的黑圈圈算是眼睛。洛苏天正用它们‘目不转睛’的盯着逸生,好半天才鼓足勇气问道:“你为什么不问?”
明明有太多太多的困惑和疑问,明明有太多太多的谜团和叵测,明明最迫切渴望知道,明明全部压抑在心头,压抑了两个月之久,明明已经到了临门一脚,逸生,还是当初那个把所有心事埋在心底的逸生,你不讲,我不求。
洛苏天第一次着急了,他感觉的到这个竹人做的躯壳,没有真实的人身那么结实,恐怕很难坚持到他需要的一个月的期限。若是能再多一点时间该多好,再多几天就可以……
外面,一抹靓丽的淡红擦过残留着乘月血迹的窗台,拂去浓浓阴霾,露出一方天青色——太阳出来了。
量仁走过去,站在窗口,深吸一口长气:“幸福,就是能看到太阳又升起来。我的至理名言呀,大家不鼓励一下?”他没有回头,他得不到掌声的掩护,只能无语凝噎。
魂飞魄散的人是没有尸身的,所以无论乘月还是乘风,都只化为一缕青烟,风吹即散。就连作恶多端种蛊无数,同时也在自己体内落得蛊根的毓白柳,也落了的个灰飞烟灭干干净净的下场。
逸生楼里那晚来帮忙的几个住户,小女孩、成年男子、老人,还有唤醒量仁却无法脱身只好和其大干了一场的,始终隐身的两个小家伙,事后都如愿得到了逸生的指点,消失了踪影。洛苏天不知晓他们的下落,就像不知晓他们的来历一样。
量仁也要回去,他突然想家了。临走,他和逸生躲进卧房密谈了好几个小时,出门还不忘捏捏竹人藤球做的颇有弹性的脸,神秘兮兮的说:“洛苏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收你吗?你这样的孤魂可是最能体现我道家降妖捉魔本领的牺牲品啊。想知道原因吗?哈哈。”
他大笑着离开,到末了也没再多解释一个字,空留洛苏天很郁闷的胡乱猜测。
只好去问逸生。
那个人居然也打马虎眼:“他必然是良心发现,不想再以垃圾食品毒害你。”
“请问我这样能吃东西吗?”洛苏天指指自己仅仅称得上一道缝的‘嘴’。
“要不,就是你力量强大,吓跑他了。你看毓白柳都收不了你……”
洛苏天挥挥竹臂:“收不了可以用绝的,我这身子骨……一把火就见分晓。”
逸生还在那儿胡诌:“要不,就是因为我,因为我的面子大,他不好意思下手……”
苦恼的把藤球脑袋摇了又摇,洛苏天几乎就快被眼前这个人逼疯了:“你俩到底谈了什么?是不是有关于钱的交易?要知道你的面子再大,对量仁来讲都大不过钱去。”
逸生呵呵直笑:“你又知道了?他的确是欠了我的银子的,谁叫他看不穿你的身世?活该人财两空。”
洛苏天竹瘦嶙峋的手轻轻扶住了头,避免真的摇掉。他现在还不能好好控制把握这具身体,他现在还不得不依赖这具身体:“逸生,你为什么说又?”
猫,是通灵之物。它们可以看到很多人眼看不到的生命和角落,用它们举世无双的眼。很早之前这一点就被人类察觉,但多数为巫职或神职身份,这些人有良好的职业操守,不会随便透露这个秘密。洛苏天以为他一直隐藏的好,他却忘记了,自从唐小霸来之后整日围着楼转着城流浪的大小猫,一眼就看出了他苦苦隐藏的。量仁碰巧是懂猫语的。他于是早就明白了这个孤魂的底细,一直不说,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好奇,他头回见一个游魂不顾生死存亡的逗留在人间,连转换的权利都一次次放弃,眼睁睁等待终结之日的到来,量仁想知道使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二是因为钱,量仁一开始觉得收复一个游魂是件太轻而易举的事,尤其他还算个‘得道高人’,所以一直拖着,骗逸生不断抬高筹码。但后来他逐渐发现自己的失误,这个魂灵根本神力强大,虽不显山不露水,却可以依赖自身奇怪力量抗衡量仁布下的种种符咒,固执的守在唐小霸体内一动不动。那时量仁认为赚钱的大好机会来了,他设计着要这个游魂背后的力量找到,然后拿到黑市上去大捞一笔,黑市上有的是痴心妄想做白日梦的人,还怕没有愿者上钩?
当逸生一点一点把谜底揭开时,洛苏天唯有苦笑,他还当自己瞒的很好,原来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了几分自己的秘密。
“现在该轮到你了,该把你的记忆与我分享了吧?”按照刚刚定的君子协议,逸生的一个秘密换洛苏天的一个,所以此刻虽然是询问的口吻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窗外云遮月,阴影下,洛苏天看不清逸生的表情,他只能垂首,右手抓上隐隐胀痹的胸口,心里庆幸这具木偶身体比唐小霸的身体唯一好的好处就在于它不会泄露表情——分享不肯有用,当初身为神仙都不能左右结局,而今不过两个凡人,一段连一个月都不能维持的相守,能有什么大作为?充其量,不过多个人疼痛,多些人旁观。
“你还要继续掩饰吗?”
【十七 毒使】
“你还要继续掩饰吗?”云朵漂移开,倾泻一汪水银,映着逸生精雕细刻的五官,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似乎要一直望进洛苏天的心底。而那藤球脑袋却倔强的不肯抬起,不肯直面。
洛苏天深深吸了口气,蓦地抬起头来:“老板,我的秘密就是我是来骗你银行账号和密码的,等骗到手就换个更有发展前途的更悠闲的岗位工作,比如说安享天年,哈哈……”
逸生面无表情:“只要你这副样子能花一分一毛,我就免费送给你我多年的积蓄。”
洛苏天又无力的垂下脑袋,他几乎快要破功,在逸生明察秋毫的水润眸子里,完全败露。恰恰这时门铃响起,洛苏天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跑去开门,他实在需要个旁人来转移逸生的注意力。他跑的太急,连逸生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勾起的唇角,都没有看到。
门打开了,一个胖胖的,宽度长度几乎相等的白头发老头挤了进来——他绝对是要用挤的,因为逸生家五尺多宽的大门对他而言实在太过狭窄,他只能用侧身经过。还好,他的厚度和宽度尚有一定差距。
“你就是洛苏天?”老头开门见山。
洛苏天一愣,立时明白了,这人是逸生找来琢磨自己的帮手。狠狠的瞪眼瞪向那个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热闹的家伙,洛苏天开始恨自己这张没表情的脸,还不及电脑,连个符号也没有。
“你好啊,我是妖界的名老头,我叫仇申申。”老头欺负洛苏天动作现在比较迟缓,不由分说抓住他的长臂握手,“你的事迹感动了千千万万我们的同胞啊,当然还有别的族类,所以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要紧的。”老头整的跟领导慰问似的。
“那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妖族还有别的族类。”洛苏天心里大致能猜个七七八八,他只需要证实。
“是青城派量仁道长说的,他说他是你的至交好友,他说被你的‘此情无计可消除’一再震撼……对了,他还拿着阴阳者的手迹。阴阳者一向是有信誉的,我们信得过……”老头絮叨的程度也在一定境界。
洛苏天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反唇相讥:“他又要了你多少钱?”
逸生冲他笑笑:“他没要,是我主动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