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介绍道,“正中那间是师父住的,而我和秦若则住南边那间,北边原本空置着,搁些杂物,现在刚好收拾收拾由你们住。”
林枫带着两人将整个竹屋转了一遍,茅厕、水井、厨房所在之地也一一说明。
又折回北屋,秦若已经将北屋整理得差不多了。杂物都被搬走,两张竹床搁在两边,幔帐已挂起,被褥也已铺好。中间是一张竹桌。整个屋内简陋却整洁。
“师弟们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林枫和秦若轻轻出去,将门合上。
折腾了一日,要说不累,那一定是嘴硬。宇文悦没有带任何东西,便直接脱去外衣,躺下。莫然将随身包裹收拾了一下,也躺下了。
莫然想要跟宇文悦说说话,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得闭口不言。很快,莫然和宇文悦便各自沉沉地睡去。
天已大亮,柔和的光铺得满屋。
宇文悦醒来,却见莫然早已起身。
“早啊。”精神抖擞的莫然笑着向宇文悦打招呼道。
“早。”宇文悦想起今天是拜师的日子,又见莫然站在一边等着自己,于是也飞快地起身,穿戴整齐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正犹豫间该往哪里走,却见林枫朝着他们走来。
“师弟睡得可好?”林枫微笑着问。
林枫虽年仅十二,但已在这孤鹤山的竹居中四年之久。久在这深山之中,自有一种脱俗之感,又逢上齐远石苦心教导,一点一滴的影响,使得林枫年纪轻轻便风度翩翩,已有佳公子的风范。
一句话普通的关怀之话由林枫说出来,竟让人觉得心内温暖不已。
“很好。师兄挂念了。”莫然看着没比他高多少的师兄,微笑着回道。
若说林枫是优雅,那么莫然则是从容大度,天生的王者气概,让人心生追随之意。
小小的宇文悦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两位师兄。
“两位师弟随我来。”
“呆会儿你们要给师父奉茶,不必紧张,随意即可,师父很随和。”林枫边走边说。
很快便到了正厅,正是昨夜最初所入的屋子。齐远石和秦若已经在那等着了。
莫然以前曾在书上看到过拜师的仪式,这会回忆得差不多了。莫然回头低声对宇文悦道:“你跟着我做便好。”
莫然很从容地走入厅内,倒茶,然后托着青瓷杯跪在端坐在正中的齐远石面前,唤一声“师父”然后将杯高举至齐远石面前。
齐远石接过杯,饮一口茶,然后起身将莫然扶起。
宇文悦照着莫然的样子,也做得有模有样。
“好,好。”齐远石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弟子了。为师送你们四个字——无愧于心。这是为师对你们基本要求。”
“是。徒儿谨记。”异口同声的童音。
转眼两年。
这一日,莫然和宇文悦比平常起得更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在湖边的草地上练习每日的晨练了。
照例,他们会在清晨伴着鸟鸣进行晨练。
太阳升至山顶之时,他们会回到屋内读书,所读之书却是自由从那正厅边上的小藏书屋里选。里面的书有《诗》《书》之属,也有正史、轶事、奇闻,甚至各种奇奇怪怪故事书。
午后总是固定爬山的时光。
刚开始,一下午不过仅能爬上山头再返回而已。两年的坚持,风雨无阻。如今,两孩子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往返山头。
到了夜晚,依旧是读书的闲暇时光。
这样闲适而一沉不变的生活维持了两年。今天却不一样,因为今天,是秦若师兄出师的日子。
师徒五人,在湖边依依惜别。
莫然羡慕地盯着秦若师兄背着的那柄黑铁长刀,别提多威风了。想自己也已来此两年,却仍然一无所获,不免有些沮丧。
“秦若再次叩谢师父的养育和教导之恩。”秦若郑重地跪下,行个大礼。
“起来吧,以后出去行走四方,还要小心为是。”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徒儿学艺有成更让师父开心的呢,齐远石眉目都笑得弯了。
“是。徒儿一定不辜负师父的期望。”秦若再拜,起身大步流星而去。那柄长刀在他身后折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好,林枫。为师要检验一下你近期所学。”待秦若走远,齐远石转身面向身后的林枫说道。
“是。”恭敬地一报礼。
林枫从袖间抽出软鞭。猛然一个回身,身形如舞,鞭忽长忽短,时软时硬,准确地击中齐远石所指之处,有如手臂亲至一般灵活。
莫然和宇文悦不禁看得呆了。
“停。”
齐远石的命令到,林枫的鞭也即刻收回了手上。
“太浮。”齐远石的评价只有两字。
齐远石精于刀剑,并不会舞鞭。林枫其实是靠着书谱,自学而已,偏生齐远石的要求又极高,每次检验,从没有过赞扬。
“师父说得是。”林枫将鞭收起,安静立于一旁。
林枫也明白,他所舞虽好看,但却不到力,带了浮躁之气。
“继续练习去吧。”齐远石拍拍林枫的肩,示以鼓励。又转向莫然和宇文悦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来到正厅,那竹桌之上已放了一柄青铜剑,旁边却是几个小小的三棱飞镖。还有几本书,搁在桌的另一头。
莫然见那情形,心内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大概师父要教导我们真正的武艺了,不由得闪过一丝喜色。
宇文悦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莫然。”
“在。”
“我仔细观察了你两年,你有豪气和霸气,从容大度又不失敏捷,适宜练剑。我将亲自教你剑法。”齐远石慢悠悠地拿起剑,将剑递给莫然。
“谢师父。”莫然期待这一日良久,自是兴奋不已,接过剑宝贝似的左看右看。
“宇文悦,安静而细致,不乏灵动,于不动声色处把一切尽收眼底。医术和毒术,还有这个——暗器。”说着,齐远石将几本书和那几个三棱飞镖递给宇文悦。
“谢师父。”狭长的凤目之中闪过笑意,似有水波流动。宇文悦小小年纪,倒显出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来,可惜了个男儿身。
这日夜里,圆如银盘的月安详地被众星围绕。月光皎洁,铺满大地。
莫然因为兴奋,久久难以入眠。却听到对面宇文悦也不住地翻身。
于是轻轻喊一声,“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莫然就称宇文悦为悦了。这个孩子让莫然有莫名的亲近感。
“恩。”宇文悦应声。
“你也没睡,不如,我们到屋顶赏月聊天?”
两孩儿蹑手蹑脚地出得门来。莫然抓住竹梁猛翻身而上,轻巧地落在了屋顶。宇文悦身形小,够不到竹梁,只得缘着柱子上攀,倒是很灵活,几下子也上了屋顶。
“师父终于要教我们真功夫了,好高兴。我一定要好好练武,决不辜负师父老人家的期待。”莫然枕着手,仰面躺在屋顶倾斜度不高的斜坡上,看着漫天繁星烂漫。
好美丽的夜。
宇文悦也在莫然身边仰面躺下来。
“师父就像是父亲一样。那时我在路边,饿坏了,去抢师父的馒头,师父居然也不骂我,反而将我带到这来,给我吃穿,教我武功。这番大恩大德,都不知要怎样报答了。”
“你家……”莫然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有些迟疑。
“大概,不存在了吧。我在门后听到了宣读的圣旨,满门抄斩。我当时小,还不太明白。现在想起来,当时,父亲为了保住我,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宇文悦的声音里有苦涩和哀痛。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这件事,对着莫然,他竟把埋在心中的伤痕给翻了出来。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宇文悦却活下来了,但是给了他六年温馨的家和家人,一切都没有了。这里面的苦痛,怎是一个孩子该承受的。
所幸,他遇到了齐远石,倾覆的天平稍许的平衡了点。上苍对他还不算太坏。
“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哥哥。师父就是你父亲。我们都是你家人。”莫然的话说得坚定,给了宇文悦无限的安慰。
是啊,他失去了一切,却得到了一些补偿,也许不太坏。
“恩。”宇文悦心想自己何其幸运,可以遇到师父和莫然。
“以后我要像师父那样,成为个大将军,保卫家国,百战不殆。”莫然有志气,有抱负,从小就是。他确实有领袖气质,配得上这个雄心壮志。
“那你可要努力了,不过我觉得师兄一定可以的。”宇文悦鼓励着莫然。他隐在身后的那只手却攥紧了。
他的理想是,为家人报仇。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他觉得,有这种理想一定会被莫然笑话。
也许报完仇也可以做点别的,宇文悦看着美丽的星空,他说:“那以后,我来当你的副将,帮你一起杀敌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我们准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我们都学成了师父的本领,两人联手,那一定比师父还厉害。哈哈。”年轻的脸上出现了对未来的展望。
“好,那我们用胜利和凯旋来报答师父。师父一定会很高兴我们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宇文悦也为那美好的未来之景陶醉。
那一夜灿烂的星空,见证了两个少年的梦。
靠在路边一棵树下的宇文悦想到这里,不禁眼眶湿了。那时的理想,多么美好。
只是,现在,慈祥和蔼如父的师父死了。那个背着闪亮长刀的秦师兄死了。
他要报的仇又多了一桩,他要帮师父师兄报仇。那个青衣人,许言。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以祭师父在天之灵。
4.故地重游
宇文悦突然很想回家看看,那个在帝都的家,那个从六岁开始就没再回过的家,那个被毁掉的家。
宇文悦曾听莫然说过,莫然的家也在帝都。此去,说不定能逢上莫然。莫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宇文悦用坚定的语气对自己说。
天已经亮了,宇文悦整整衣衫,开始了独自一人的路途。
路过小镇的时候,宇文悦抓了一些外伤药给自己左肩的伤敷上,再绑上纱布。幸好伤口并不很深,既然已经止血,便无甚大碍了。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宇文悦便到了帝都——梵国的都城。
六年了,自己离开这里。
街道依旧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知不觉,脚步已经停在了昔日的宇文府外。大门之上贴着封条,宣告着这座府第的破败荒废。
宇文悦一纵身,从院墙翻进去。
昔日清澈的池塘早已成了一潭死水,满院梧桐叶,踩下去沙沙作响。娇贵的花早已枯,野草疯长。窗纸破烂不堪,堂前檐下,厚重的灰。
满目萧条,这就是映入宇文悦眼中的景象。
宇文悦不由自主地来到自己曾经的卧房门前。推门,扬起漫天灰尘。惊得宇文悦只好捂起口鼻,走了进去。
椅翻桌倒,床也被翻了个。他曾经最喜欢的花瓶也碎成几片,仰卧在房间的一角。
一片狼藉。
宇文悦静静地看着这番凄惨,面无表情。手却在一边握紧,指甲把手心掐出血,都不曾察觉。
父亲一直都是那么温和,与人无争,为何会得到如此结果?师父一向和蔼可亲,深明大义,为何也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宇文悦在血的事实下,懂得了这个世界,苍天对人是不公的。
“一定是有人害了父亲。若让我得知当年的真相,我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宇文悦暗暗发誓。
他无处可去,所以他要住在这。宇文悦动手打扫起了房间。
他在把床放回原位之时,却惊异地发现墙上原本被床所掩之处有一个凹陷图案,似曾相识。
对,他想起来了。那时父亲塞在他手中的玉佩,图案就是这样的。他忙从胸前扯出那个一直随身挂着的玉佩。
为何父亲要把玉佩给我?宇文悦以前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为了给他留个纪念。
可是今日,看到墙上的图案。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也许,那块玉佩是把钥匙,亲是想留给他什么。
他把玉佩嵌入那个凹陷之处,正正好好吻合。
突然墙动了起来,一块大大的砖向前缓缓地移动了起来。那砖居然是空心的。其中有一个木盒子,木盒有盖,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宇文悦小心地把木盒子取出来。又把砖推了回去。
木盒打开,居然是信。一扎信。
看起来,是父亲和一个叫兰音的女子私下鸿雁传书,互诉衷肠的信。信有许多封,当晚宇文悦便挨个看了起来,竟看了整晚。
天快亮了,宇文悦却站在院子之中,丝毫都没有睡意。
他的脑子乱了,这些前尘往事,缠得他头痛欲裂。他知道了很多,但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了。
秋风瑟瑟,他觉得好冷,好无助。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真相,有的时候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只是凭空多了无限愁丝。
报仇,他知道他该去向谁讨要这笔血债了。只是,他未曾料到,命运何为对他如此残忍。他第一次有些动摇,他还要不要报仇。
满目狼藉,满目萧瑟。怎能不报仇。他想起他昨日的发誓,又坚定了报仇之信念。
“莫家么?莫峰。”他轻声自言自语。
他笑得凄凉,让人无端地生出寒意,又生出无限的怜悯。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十二岁,他本该在父母的羽翼下快乐成长,他本该还是个无忧无虑,上学堂的孩子啊。
清晨,他把自己打扮整齐。早早地出门去了。他要去找莫府。
他来到一个小茶肆,掏出两个铜钱放在桌上,道:“来一碗清茶。”
“来咯。”跑堂应了一声,很快端着茶碗出来了,“客官,您慢用。”虽然见宇文悦还是个孩子,但看那整洁的衣物、清冷的气质。跑堂端得觉得这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所以十分地热情。
“慢着……”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问个路,莫府怎么走?”
“哟,客官可是外地来的吧。莫府在本地可是无人不知的呀。出了这店,向东走两条街,再左拐就是了。”
“恩。”宇文悦随意地应了声,喝掉碗中茶,便离开了。
宇文悦按照跑堂的指点,很顺利地找到了莫府。因为莫府实在很大,很容易辨认。那整个两街之间,都是莫府。
宇文悦站在街角,看着这座恢宏的府第。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莫府离他家仅有两条街之隔。
夜幕降临了,宇文悦穿上黑色的夜行服。偷偷潜入莫府,探路。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听到仆人慌慌张张地跑着通报,宇文悦忙跟上。
房中走出来一个老头,满脸皱纹,一副苍老之态。宇文悦偷偷在窗边向内看,似乎是书房的样子。
想必那老头便是莫峰了。
一瞬间的仇恨满溢心中,就是这个老头。杀了他,杀了他。心中的小兽在咆哮。
下一刻,他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父亲,我回来了。”
————是莫然。
他恢复冷静了。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
宇文悦静静趴在树上,一动不动。
“师父被人杀了,还有大师兄。”
“什么?”老头的声音颤抖着……
“帮我找个人,我明日把画像给你。”
老头沉默良久,“然儿,你长大了,父亲老了。以后家里一切都由你做主了。”